在美国哈佛大学维德纳图书馆C室,收藏着被称为“帕里特藏”的珍贵口头史诗田野考察资料。这就是米尔曼·帕里和他的学生阿尔伯特·贝茨·洛德在20世纪前叶所做出的卓越贡献,师徒二人先后完成了对巴尔干半岛斯拉夫地区的田野考察,获取了关于“荷马史诗”的第一手活态口头资料,并结晶出手头这部伟大的著作《故事的歌手》。尹虎彬先生的译介工作为中国读者做出了卓越贡献。 1935年12月5日,刚刚从欧洲回到美国的帕里突然去世。在他生前曾假设:认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原本是比书面文学更为古老的口头传统的产物(序P.3)。不仅如此,他还创立了验证这一套假设的方法。他的学生出色地完成了老师的工作,洛德从比较文学、古典学、斯拉夫学、语言学、民俗学多角度出发,证实了老师的假设的合理性。他最终完成的《故事的歌手》,不仅仅是研究口头和书面文学的经典,也成为民俗学的标准教科书,更成为后来的民族志诗学和表演理论奠定基础。这再次提醒我们,民俗与文学的联系是天然的,不可分割的。 “传统”并不是对那些业已成为化石的一整套主题和规则的一股脑的被动的接受,而是对它所接受和传承的事物的再创造。(序P.33)这是我们改变了对文学的传统的看法,文学是活态的,史诗不仅仅是一种体裁,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书面记载的文学并不能代表文学的全部,甚至只是失去鲜活民俗生命的很小一部分。 “程式”是指:在相同的格律条件下为表达一种特定的基本观念而经常使用的一组词。(P.5)以程式的模式来构建诗行就构成了口头程式的最基本形态。但是这样的“程式”是包含在歌手演唱的传统与歌手即兴的表演中的。“程式”并不是死板的模板,而是一种类似于遗传基因的语言要素,他可以帮助史诗歌手在最短的时间内构建出精彩的演唱文本。也许这样的创作过程只需要极短暂的时间,一个语气词的长音演唱就足以让歌手编制出下一段内容。这就是“口头程式”独特的魅力。 “口头”并不仅仅意味着口头表述。这是我们经常的误解。在洛德看来,Oral重要的不是表演,而是口头表演过程中的创作。因此,通过背诵预订文本而实现的口头表演,并不包含在“Oral Traditional”的范围内。也即“脱口秀”比“小品”更接近口头程式所导致的表演行为。在书面诗歌的情形中,创作与表演、阅读有一条鸿沟。(P.17)口头史诗的演唱则将三者融为一体,这样的文学体验对于当下的研究者来说也许是新的体验,但这种文学结构却是人类文明初期在已存在过的。 言语比文字记录的语言出现的早得多,因此,口头传统也比书写传统早出现。我们在探索“荷马”的真实身份的时候,不能忽略这种规律。荷马只是众多歌手中出色的一位,他所演唱的某一次或某一些片段被书写者记录了下来。我们惊叹于荷马的天才,但这种才能一定属于口头传统的才能,驾驭程式的才能以及表演编创的才能,绝不能理解为写作一个固定诗歌文本的才能。我们不能把第一次演唱称为“原创的”,也不能认为第一个演唱者就是那部歌的“作者”。(P.147) 传统所要保持的就是能够获取生命的快意的手段。(P.321)歌手们的演唱多半不是出于文学创作的爱好,而是一种信念。宗教的因素隐隐左右着口头传统的产生和传承,例如东方史诗也证明了人类文明古老的信仰因素对口头传统的巨大动力。因此,口头传统不仅仅是一个比较文学的问题,更是一个民俗学的问题。只有民俗学的视野才具备将文明发展的动态过程、文学的广泛内涵、语言的生活展演、符号的象征意义等诸多要素放置在一起的可能。从这个意义上讲,“民俗”不仅仅是民众的、民间的,也应当包括对人类文明真实形态的探求。他应当是一个基础性学科,就像哲学、数学那样指引道路。民俗学所指引的,也许是生活世界的喜怒哀乐、天地神人的日常联系、文化传统的本来面目。这是一个稳固和普遍的人类经验,可以抵御有人类劣根性生发出来的种种现代灾难。 民俗学就是一面镜子,洞见真相。这也是难以构建其理论体系的困难所在,因为理论本身都是局限于抽象归纳思维的产物,民俗也许不仅仅是抽象,更是生存的真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