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是的。人类学家定位有两大意义,在实际的人类学应用或者实践中,我们会发现一方面人类学家希望站在一个中立的角度,他会倾向弱势群体,所以他研究视角很多时候是从弱势群体角度发出的,他可能会提出许多强势的话语,如国家权力、一些强力的经济机构等,这就会发生一些观念上的冲突,出现一些很不协调的情况;另一个方面,人类学不是一个工具性的学科,它不是说怎样做这件事情,它讲的是一种观念,给人们一个提示。它与别的学科参与到一个项目的时候,人类学只是提供一个想法,在具体要解决问题时,还是要靠其他学科,这又让人类学感觉到被排挤到边缘的地位。对这两种应用中出现的问题,您是如何看待,有什么方法来解决人类学家所处的这两种境地? 徐:你的这个困惑,实际上在人类学应用领域都会碰到的问题。我可以用两个例子来说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首先人类学家进入到应用领域当中,象世行贷款在中国的情况,以前世行在中国的贷款没有人类学家的参与,都是政府官员、某些经济学家们在那里咨询咨询,做个可行性报告,预算如何,开支怎么样就完了。但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由于某个特别的事件,如青海的移民项目,这个移民项目是把汉族的贫困人口迁移到藏区,这个问题马上引起达赖的高度敏感,美国国会议员就抗议,然后世行就很紧张,马上冻结贷款。这就使世界银行做了一个决定,以后中国的贷款一定要经过人类学家的评估,才能够实施。这个时候美国的一位教授叫顾定国,被世行聘为中国项目的顾问,从此在中国的所有项目都要经过人类学家的评估了。所以中国的人类学家有一个很好的机缘进入到应用领域去,参与世行的评估。这时周大鸣教授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们对中国各个地方,所有与世行相关贷款的项目都去做。我就参加过江西农业的世行贷款项目,到过九江地区的几个县。世行要我们评估什么?这是很重要的。因为世行把钱给这个地方用,他要保证这个钱真正发挥作用,这是一方面。还要知道那个地方的情况,钱要保证钱用到老百姓身上去,用到项目上去。还要弄清这个项目是不是只有少数的官员知道,这个地方的不同族群是不是了解。他要求你了解特别是弱势群体如妇女、宗教信仰者、少数民族,他们是不是知道这个项目。我们在江西做评估时就发现这里的妇女了解项目的情况不是很普遍,他就要求你要进行宣传。我们发现许多少数民族人口,但在他们的户口册里没有注明民族,这个少数民族是两江移民到江西去的,而且多半是畲族,那就是少数民族的人,而这些少数民族又有相当一部分人离开了江西,他们回到浙江去,因为浙江的工业发展以后,农民自己不种田了,江西的农民跑回浙江把土地包回去种,他们只交农业税,不交租金。所以少数民族人口就少了。这个地方真的还有基督教徒存在,还在偷偷的发展,教堂建在山上。通过我们的调查,也让他们知道有这个项目。第三,这个项目下来以后,这个钱怎么管理啊?谁来管理?他不会让政府来管理。要让钱真正发挥效应。这样评估人类学家就完全是用人类学的理论参与其中。这些理念如以人为本、关怀弱势族群,在社会控制方面要防止地方官员的非法行为,我们参与就要站在这个角度。这是有外国资金进来的情况下我们这样做。那么国内的怎么办呢?我参加过一个项目,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发现现在的新农村建设非常有特点,完全不象目前所讲的抓一个村庄,这个县是整个县整体推进新农村建设。我们现在不是有一个新的名词叫“县域经济”吗,这可以说成“县域推进新农村建设”。我写了篇很短的文章,地方官员看了觉得徐教授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蛮新鲜,蛮重要。他们做的每一项都是很具体的,我管农业局这一块就管双季稻;我管教育局这一块就管教育,互相之间没有一个整体性。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整体推进,我们用人类学的整体观一眼就看穿了这个事情。一个人类学的小小理论的应用,他们就觉得很重要,他们就请我去做了一个课题。我就把他们县里新农村建设的整体情况进行了总结,提出了新的看法,加以整合。我也向他们提出了十九条建议,以利于他们进一步的发展。也就是我们要对一个人进行沟通,我发现你的缺点,光讲你的缺点,你肯定不会马上接受。我就借用人类学人文关怀的方法先将你肯定,然后再建议你怎样完善自己,怎样发展自己,这样他就肯定会接受了。反过来说,人类学更重要的在于它的批判性,在正常社会里能听到批判的声音是有利的;若在不正常的情况下,人家不听你的怎么办?我想有两种情况:一个我们是人类学家,我们不能违背良心,本来不好,你一定要说他好,那肯定不行。这种情况我们一定要说出来,不管政府能不能接受。至于个人的力量够不够,我们还是要说出来,这是很重要的。能不能被采纳,那是另外一个问题。还有一个你说出来以后,可能有好的领导,好的企业,他觉得你讲的太对了,他接受。这些在西方来讲是很正常的,西方经常是批评,他可以把总统骂得狗血淋头,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们这里当然要注意我们有我们的原则,我们不能把西方的都拿来乱用。我们对政府的批评往往都是出于公心的。我们是出于一种主客位的立场,我们是旁观者清。好比城市里搞建设,到处拆房子,把我们的传统丢光了等等,碰到这种情况,作为人类学的批判性,那也不能把它丢掉。我们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像彭兆荣所讲的人家请他去做旅游规划,他要站在人类学的立场上去做,人家不喜欢他,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做了,彭兆荣的研究在有些县就受到尊重。我在浙江调查时他们有一个国家森林公园批下来,我提的意见就是:第一、不要开发得太快。对于国家森林公园要定好位;第二、路不要修得太好。他们接受了这个意见,正在做。中国到处在破坏,我们看了很心痛,但也只能是讲。如果换人类学家去做一个市长,我相信他会比别人做得更好。人类学只有做得好才有位,有为才有位。象周大鸣忙得不得了,到处去评估;象有些专门研究时尚问题的学者,什么舞蹈学院、电影学院都请他们去上课,所以人类学的发展前途是非常大的,人类学的应用前途也是非常大的。我再举一个例子,现在我们人类学与物理、化学还没有什么联系,我想不久物理人类学、化学人类学一定会发展起来。因为我们现在离不开化学,什么都是化学做的。如果我们做不好就会毒害人类。我们怎么样在运用化学制品时关注人类呢?医学人类学明显趋于这方面。拿白色污染来讲,一百年都难分解,有的地方在搞可分解的,但有的地方改得不彻底,这就是化学人类学应该关注的问题。化学人类学一定会有新的发展,包括物理人类学,手机现在已经影响了人,还有网络,这都属于物理的范围,网络人类学实际上是物理人类学的具体化。还有将来机器人对人类会有什么影响?物理人类学将来一定会出现。虽然我们反对人类学中心主义,但人类学的应用价值非常大,人类学应用前景非常广,如果将人类学与其他相关学科结合起来,那很多问题会解决得更好一些,思路会更开阔些。 吕:我觉得您对人类学的信心跟关爱之情溢于言表,让我非常感动。跟您谈话获益非浅。 【收入荣仕星 徐杰舜编:《人类学世纪真言》, 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