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在曲阜参加“四清”运动。我所在的孔村公社罗汉村,离孔府只有三华里,常常抬头就能望见孔府附近的一种奇异的现象。每到傍晚,大群大群的喜鹊从四周飞来,在孔府的高大树林间盘旋翻飞,发出“哇哇”的叫声。那时,头脑里绝无迷信思想,除了那种“有了梧桐树,才引来金凤凰”的简单想法外,不相信什么“祥瑞之兆”一类的说法,但对于孔府园林能吸引如此众多的喜鹊来归,却着实感到不解。据说,清代文献里有记载,故宫的园林里,也有这种现象。喜鹊来归,云集啼鸣,被认为是一种吉祥的征兆。 喜鹊与人的关系,甚为密切。喜鹊与人的传说故事很多,流行最为广泛的莫过于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先秦时代的《诗经·小雅·大东》篇:“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报箱。”说明在《诗经》之前,就已经形成了故事的雏形,后来在千多年的流传中,情节不断得到修改和丰富。到了近代,不仅形成了一个完整而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而且多种文学题材(包括戏曲)都采用它,使这个简单的故事得到空前的丰富和完善。可以说,这个为人艳爱的传说,在全中国是妇孺皆知的。 这个故事的最初的原貌已经不得而知了。现代流传的情节大致是这样的: 天上有个织女,在姊妹七个(也有说是九个的)中年纪最小,最美丽,也最巧。她用神奇的丝线在织机上织出了层层的彩云,这彩云随着季节的转换而变化颜色,被叫做“天衣”。天女们穿着这种天衣,就可以在天空与大地上自由行走。 地上有个牛郎,父母早死,常受哥嫂的虐待。哥嫂与他分家,但只分给他一只老牛为伴。他对老牛很好,两个相依为命。有一天,老牛口吐人言,告诉他天上的织女们要到河里去洗澡,叫他悄悄地把织女的天衣偷走,织女便可以作他的妻子了。 有一天,天上的仙女们果然来到湖边洗澡,把衣服放在岸上。牛郎按照老牛的嘱咐从芦苇中钻出来,偷走了织女的衣服。由于受到了惊动,天女们都慌忙地穿上衣服逃去,只有那个最小的织女无法飞去,只得裸着身子向牛郎求告。牛郎要她答应做他的妻子,她答应了,就做了牛郎的妻子。 婚后,他们男耕女织,生活美满,生了一双儿女。未久,天帝对织女擅自与地上的凡人婚配而恼怒,派天兵天将下凡来捉拿她问罪。牛郎干完活回家后,发现妻子不见了,只有两个孩子在哭泣着。老牛把真相告诉了牛郎,并指点他一个办法,要他把自己杀了,披上它的皮,就可以带他和孩子到天上去见织女了。牛郎不忍心这样杀死相依为命的老牛,但忠于他的老牛自己触墙而亡。于是牛郎便披上它的皮,用箩筐担上两个孩子上天去了。在牛郎即将追上织女,孩子们即将捉到母亲的衣袂时,天帝的妹妹王母娘娘用金簪一划,划出一道银河,把天上的织女与地上的牛郎,无情地隔离开来。王母娘娘近状实在可怜,就叫喜鹊传话(也有说织女叫喜鹊传话的),要牛郎织女七天一次相会。由于喜鹊传话错误,而说成了每年七月初七见面。每到这一天,喜鹊们便飞来在银河上搭桥,牛郎和织女才得以踩着它们的脊背来相会。由于被踩的缘故,喜鹊才变成了秃头。 喜鹊又叫乌鹊。现实生活中,大概谁也没有见过喜鹊搭成一座桥的事实。但传说中却众口一词地说喜鹊在每年的七月初七这天为天 各一方的牛郎和织女搭成一座桥,让他们夫妻见面。这当然是一种想象,但这想象中,的确包含着一定的文化意义。要阐释乌鹊搭桥供牛郎织女相会这个情节的深层文化学意义,还要从古代人对乌鹊的观念说起。 古代人和现代人均认为乌鹊是祥瑞之鸟。从出土的一些古镜中看到有的铸有鹊纹,称为“鹊镜”。《西京杂记》云:“樊将军哙问陆贾曰:‘自古人君皆云有瑞应,岂有是乎?’贾曰:‘有之,乾鸟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嘉,况人君重位乎!’”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灵鹊报喜》云:“时人之家,闻鹊声皆为喜兆,故为喜鹊报喜。”《淮南子》:“乾鹊知来而不知往,此修短之分也。”注:“乾鹊见人有吉事之征则修修然,有凶事之征则鸣啼,是知来。岁多风则巢于下枝,而童子乃探其卵,是不知往。各有所能,故曰长短之分也。”古籍中甚至还有的在乌鹊身上加上了光环,当做皇帝的象征。例如《五行传》云:“昭帝元凤中,乌鹊斗于燕王池上乌坠地。乌,君之象。后燕王诛死。”《中华古今注》还记载着一种把乌鹊看作神女的说法:“鹊,一名神女。”看来,在牛郎织女故事中的乌鹊填桥情节中,那些用自己的脊背来搭成一座桥的乌鹊,大概就是天上的神女了。桥的作用在于沟通。能够在天上银河两岸架桥沟通的,自然应是天上的神女,而非人间的凡物。由于乌鹊生死相依,人们认为极笃于爱情;又由于乌鹊善于构巢筑窝,被认为是优良的建筑家。于是便把它与爱情和填桥相会联系了起来。老百姓根据细致的观察创造了乌鹊的观念,又根据这些观念把乌鹊填桥的悲剧故事,进行了浪漫主义的想象。 乌鹊的传说,并非汉民族所独有。其它现代民族也有关于乌鹊的神话传说。例如,满族以乌鹊为神鹊。满族流传着一个乌鹊衔果生主、乌鹊救主、从而族人把乌鹊视为氏族图腾的传说。据《满洲实录》载:相传,从前有三个仙女,大姐叫恩库伦,二姐叫正库伦,三姐叫佛库伦。一天姐妹三人飘然下凡,在长白山下一个湖泊里洗澡。一只乌鹊将所衔的一颗朱果置于三女佛库伦的衣服上。佛库伦上岸后,爱不释手,便把它含在口中穿衣服,不料,朱果竟然滚入腹中,于是怀孕,未能返会天上,生了满族的先人--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布库里雍顺的子孙们暴虐,导致部属叛变,要杀他的子孙。其中一个叫樊察的幼年,逃至旷野,正在叛兵追杀之际,一只乌鹊栖落在幼儿的头上,追兵疑为枯木,便拨马而回,樊察因而得救。满族后世子孙俱以鹊为神,不加伤害。清朝历代皇帝为了不忘祖先开创基业的艰难,都奉鹊为图腾祖先。据说,清代皇宫紫禁城的园林上空,常有乌鹊盘旋,就与这个满族始祖传说有关。 赋予乌鹊以氏族图腾的人文含义,比起乌鹊填桥的悲剧传说来,在时代上,要早得多,是满族先民早期狩猎生活的产物。汉民族的乌鹊填桥传说所体现出来的祥瑞观念,则是农耕社会的产物。满族把鹊当做神鸟来崇敬的,而汉族则是把乌鹊当做一种吉祥的象征来对待的。认为乌鹊是一种祥瑞之鸟的观念,至今还相当流行。“喜鹊登枝”是一幅妇孺皆知的农村年画,意思是说,喜鹊是喜庆的象征,喜鹊的出现会给主人家带来吉祥。谚语里说:“喜鹊叫,贵客到。”常常被那些在贫困中挣扎的农民,用来进行自我安慰。久而久之,喜鹊便积淀成为中国人的一种文化象征符号。 1994年3月16日 (原载《语文报·七彩周末》总第18期 1994年6月27日;收入作者《走出四合院》,群众出版社1994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