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话史诗中的文化时空演化论 既然洪水后的神人或英雄才是正真的人祖,那么真正有价值的文化(构成人类幸福的必要条件)自然也只能是这些神人或英雄们及其后代创造的。文化起源论和文化价值论在这里是统一的。思考价值不能离开起源追溯,起源追溯不能不管价值,这是西南少数民族,也是世界民族神话时代从来一直流行传承着的传统文化价值观。神话史诗中的最后一部分文化创制神话,宣扬的就是这种古老的文化起源论和文化价值论思想。文化及其价值是人类生命演化的历史结果,时空因素仍然是被特别强调的,因此,文化起源和价值观,也包含着时空观。 纳西族《创世纪》说:洪水后遗下的唯一男子崇仁利恩上天娶妻,受到最大的天神遮劳阿普的百般刁难和其他天神的迫害,但他得到遮劳阿普的小女衬红葆白的帮助,战胜了刁难和迫害,经过千难万险,与衬红葆白结为夫妇返回人间。崇仁利恩的天婚成功而使人类再生、繁衍,也把婚姻、宗教制度和重要的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带给了人间。“崇仁利恩和衬红葆白从天上返回人间时,天父天母送了许多礼物给他们,有虎皮衣、本吉帽,铠甲、宝剑、金裤银裙、良马、耕牛、善于诵经的东巴、善于卜算的卜师;还送有三个男仆,三个女仆;还向他们打开了‘华神’(主人类增殖繁衍之神)的门,打开了‘尼门’(让人类生养男儿的神门)和‘俄门’(让人类生养女儿的神门),还送了众多的畜群和五谷粮种,但难独不送给他们家猫和蔓菁种,他们便偷走了这两样东西。”(注:《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词典》,第509页, 学苑出版社90年版。)天神发现后惩罚他们不能生育,让蔓菁一煮就变成水,但他们又经过千难万险,上天偷听了生育的秘方和说话的秘密,终于有了有智慧会讲说的人,有了众多的文化,有了幸福。 从纳西族《创世纪》可清晰地看到由董神塞神到遮劳阿普,再到崇仁利恩和衬红葆白这样一种内在的从宇宙本体到文化本体的层层相因的关系。时间在这里是以世界本体不断生长的历程和刻度来展现的,这样,时间又成了构成这些生长了的事物的价值要素。独龙族的《彭根朋上天娶媳妇》也叙述了“天婚”的成功给人类带来了婚姻、五谷种子、牲畜等文化。说已经到娶妻年龄的彭根朋得到天神木崩格化身的考验而得到上天娶天女的许诺,天婚成功归人间时,天神送给他们各种飞禽走兽、甜荞、包谷、燕麦和蜜蜂,还有两本写在牛皮上的天书作为礼物,而没有送给他们稻谷种,天女就偷了谷种。所以,他们才有了这些文化,遗憾的只是因为牛皮被不小心煮吃了,使天书失传,文字没有了。这和纳西族的一样,已有的文化都是天上取来的,与天婚成功俱来,只是独龙族的天婚带来的文字失传了。它说明所有重要的文化都是从天上取来的,连失传的文字也是如此。彝族的神话史诗《阿赫希尼摩》说,洪水后人类的死亡、葬礼、祭祀、婚姻、对歌风俗文化都来自天神的直接教导和间接启示。傣族神话史诗也说,洪水后人类失去了谷种,后来英雄桑木底出世、长大,知道了谷种藏在离人类非常遥远的地方鼠国里,于是他走了12年,经过12种动物居住的地方,战胜了魔鼠,取得谷种回到了家乡。从此,人类才有了谷种,傣族才有了12属相的历法。 西南少数民族崇拜天神和祖先英雄神的宗教观念就是建立在这种民族生命及文化本体论基础上的。祭天奉祖等原始宗教活动,其重大意义在于使其民族生命及文化本质在时间上一直和本源的本质保持一致,防止一种无本体论和非历史性文化观念的出现。只有这样,才能保障由神圣的生命和文化所构成的民族幸福的历史天长地久。由此观原始宗教及其民俗,它在这里表现出的不是对神的宿命论的畏惧,而是充满情感的生命观及其文化观的有效传承,它升华为一种热爱生命热爱文化的哲学热忱。所以可以说,天神和祖先英雄崇拜,是与神话史诗的上述观念密切相关的宗教哲学实践。在传统社会里,神话史诗与原始宗教的关系,实际就是观念与实践的关系,历史与现实的关系。 神话史诗中的文化创造部分总是讲到,诸如语言、文字、宗教、历法、某种古老风俗,农业的五谷种子、牲畜等重要文化,都不是在人间原有的,它要么是因人战胜了神而神赐予的,要么是由神人英雄从天上或某些遥远艰险的地方经过艰辛万苦获得的(也有说狗等动物帮人获得的,如谷种的获得说法较多)。这些都无疑宣扬我们凡俗世间的文化是具有神圣性的或是说来之不易的这样一种思想。在这里,文化价值观,也就包含了时空观。这些文化创造的故事告诉人们,文化也是像天地万物和人类一样,有变化生成的时间过程,是历史的产物,同时又是从神圣的空间(如天上)或遥远神秘的地方获得的。由此,我们可见到这些故事中的民族文化价值神圣论的意识。 从天地万物和人类起源、衍生到文化起源、演化,西南少数民族神话史诗包容了各民族古代哲学的宇宙、人类生命和文化三个层级的本体论、价值论思想,成了各民族传统思想的古老渊源。为什么神话史诗不是由一般人们所掌握,而是由巫师等宗教祭司所掌握,为什么不在日常生活中演唱,而要在具有原始宗教意义的庄重场合演唱,为什么它比散文式的神话更系统更严谨更有权威性,这些问题从前面的论述来看,就并不难理解了。据前面论述,我们认为,西南民族的神话史诗是他们神话思想的整合,集大成,是民族共同体的基本哲学思想形成的标志,它所表现的宇宙论、人类生命论和文化论的思想里,都贯穿着一种时间性的历史观和空间性的世界同源同质,同质异态衍生发展观。在漫长的传统社会中,神话史诗对西南少数民族来说,不仅是系统的民族历史知识教育的“百科全书”,更是民族宇宙哲学、生命哲学和文化哲学教育的生动教材,它使人们认识和热爱其生存的世界,认识和热爱人类及一切生命,认识和热爱自己的民族及其传统文化,寻找到了充分的历史依据和有力的逻辑基石。 (本文原载《民间文学论坛》1998年04期,第19~24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