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是一个社会的缩影。长期以来,茶馆被当时精英和后世学者误认为鼓励人们无所事事、孳生惰性,不利于社会健康发展。但是,人们忽视了茶馆多层次的、复杂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功能。社会的演进总是伴随着时间概念变化,但这种时间的新概念也仅限于受西方影响的新式精英。大多数一般市民仍保持着传统的时间观念,怎样利用他们的时间取决于他们的个人习惯、教育程度、职业和家庭背景、经济状况等等因素。“有闲”和“有忙”在不同时间可以是交替的角色,茶馆为两者都提供了可使用的空间。即使是在许多“现代”娱乐场所出现以后,茶馆仍然是大多数市民最能接受的公共生活空间。 过去,茶馆同人们的日常生活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但是我们都习惯于把茶馆看作仅仅是一个休闲的地方,但实际上茶馆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公共空间。在近代中国城市,恐怕没有其他任何城市的市民,像成都人那样更多地依靠茶馆。因此,今天我将主要把视野集中在成都,来对茶馆进行考察。 中国茶馆与西方的咖啡馆、酒店和沙龙有许多相似之处,而且其社会角色更为复杂,其功能已远远超出休闲范围,追求闲逸只是茶馆生活的表面现象。茶馆既是休闲娱乐之地,又是各种人物的活动舞台,而且经常成为社会生活和地方政治的中心。 民国时期黄炎培访问成都时,写有一首打油诗描绘成都人日常生活的闲逸,其中两句是:“一个人无事大街数石板,两个人进茶铺从早坐到晚”。教育家舒新城也写到,30年代成都给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人们生活的缓慢节奏:在茶馆里,“无论哪一家,自日出至日落,都是高朋满座,而且常无隙地”。薛绍铭也发现,“住在成都的人家,有许多是终日不举火,他们的饮食问题,是靠饭馆、茶馆来解决。在饭馆吃罢饭,必再到茶馆去喝茶,这是成都每一个人的生活程序。饭吃的还快一点,喝茶是一坐三四个钟点”。 外来的人们对成都有这种印象并不足为奇,因为成都人自己便有意无意地在推动这样一种文化,成都居民也自嘲这个城市有“三多”:闲人多、茶馆多、厕所多。当地民谚称“一市居民半茶客”。成都的茶馆及其文化在中外是声名远播并成为其传统的一部分。成都人也为自己的茶馆文化而自豪,甚至认为只有自己才配称“茶客”,只有四川才是真正的“茶国”。 谁是茶馆的常客?据称有两类人:一是“有闲阶级”,二是“有忙阶级”。按一般理解,“有闲阶级”是那些地方文人、退休官员、有钱寓公和其他社会上层。“有忙阶级”则分为若干种:一是将茶馆做舞台,如评书和戏曲艺人;二是借茶馆为工作场所,如商人、算命先生、郎中以及手工工人;三是以茶馆为市场,如小商小贩和待雇的苦力等。不过,应当意识到,“有闲阶级”和“有忙阶级”的概念十分松散,并非严格的阶级划分。虽然我们常用“有闲阶级”形容那些没有正经工作和享受生活的人,但他们并不是一个独立阶级而且可以有不同的经济背景。不过,“有忙”和“有闲”这两个词的确囊括了在茶馆的各种人。无论是上层精英还是下层民众、富人还是穷人、闲人还是忙人,都在茶馆这个公共空间里活动。 公共空间及其经济文化色彩 成都茶馆之特点来自于其特殊的社会和生态环境,当然也与活动其中的茶馆老板、堂倌、小贩、艺人以及顾客有密切关系。作为一个文化和商业城市,成都需要有方便而舒适的公共场所作为人们的活动之地,茶馆便适应了这样的需求。 开茶馆当然是一种商业活动,同其他商业一样是为追求利润,在成都形成了十分独特的开办茶馆的方式。开茶馆一般来讲不需很多资本,只要有桌椅、茶具、灶和一间陋室,条件便基本具备。只要计划得当,开办茶馆可以白手起家。另外,像肉店、饮食摊也常靠茶馆拉生意,亦愿意参加投资。开办茶馆的这种集资方式,反映了一个社区中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 四川茶馆的茶具和家具也别具一格。茶具一般由茶碗、茶盖和茶船(即茶托或茶盘)组成,这也是为何川人称其为“盖碗茶”的原因。桌椅也具地方色彩,一般是小木桌和有扶手的竹椅。堂倌是成都茶馆文化的重要角色,其或称“么师”,更有人冠之为“茶博士”。堂倌是成都茶馆的“灵魂”,一首描述堂倌的民谣唱道:“日行千里未出门,虽然为官未管民,白天银钱包包满,晚来腰间无半文”。最为人们称道的是他们的掺茶技术。堂倌一手提紫铜茶壶,另一手托一叠茶具,经常多达20余套。未及靠近桌子,他便把茶船茶碗撒到桌面,茶碗不偏不倚飞进茶船,而且刚好一人面前一副。顾客要求的不同种类的茶也分毫不差。只见他距数尺之外一提茶壶,开水像银蛇飞入茶碗,无一滴水溅到桌面。然后他向前一步,用小指把茶盖一一勾入茶碗。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令外乡人瞠目结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