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工作组: 设计策划:罗红光 摄影:《对谈》制作组 时间:2003年10月22日 地点:北京三里屯北小街“金谷仓” 对谈学者: 汪民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责任编辑 冯珠娣(Judith Farquhar) ,美国北卡大学人类学系,主任 对谈主持兼翻译: 赖立里, 美国北卡大学人类学系,博士研究生 赖立里(以下简称主持):您二位分别都在编辑关于"身体"的书籍。能否先请介绍一下,你们为什么认为"身体"这个题目很重要? 冯珠娣(以下简称冯):在美国这个研究方向是有历史渊源的。1987年美国的两位医学人类学家写了一篇文章,"关心的身体:身体人类学导论"(The Mindful Body: A Prolegomenon for an Anthropology of the Body),提出:医学人类学基本上是关于身体的人类学。作者之一(Margaret Lock)是我正在编的这本"身体"读本的合作者。医学人类学在美国大学课堂上是一个比较热门的论题,由于87年那篇文章影响非常大,很多人类学的老师都希望能有一个读本是关于身体的人类学的研究。我正在编的这本书包括十部分,第一部分是经典人类学对身体的论述;还有一些历史的、哲学的、科学学、文学和大众文化的等等,我希望将来这本书可以用于大学的课堂教学。 汪民安(以下简称汪):我编的这本书的题目是《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包括四个部分:身体与哲学;身体与生命政治学;性别与身体;消费文化与身体。 我之所以编这本书,是随着自己研究而伴生出来的兴趣使然,对尼采以来的欧洲思想我有过一些涉猎,他们讨论身体的多样方式让我震惊。很早前我就读过柏拉图的《斐多》,里面谈到灵魂与身体的关系,柏拉图在那里拼命地贬低身体,因为他特别强调智慧、真理、知识、理念,而身体永远是通向智慧、真理、理念和知识的障碍,因此,一个哲学家或一个爱智慧的人应该抛弃身体,因此,死亡是无足惧的――死亡仅仅是身体的死亡。只有身体的欲望被压抑,或者说,只有身体死亡了,灵魂才能更加活跃起来,智慧之路也才能更加畅通。将柏拉图的这种观点和尼采的观点进行对照,就会发现,围绕着身体的观点既是丰富的,截然歧异的,也是引人入胜的。 冯:我非常喜欢从哲学意义上对"身体"进行历史追溯。可以看出,在哲学史上,身体是对应于意识、知识的障碍,身体的生命是短暂的因而也是那些普世概念要超越的时间上的障碍。"超越"这个概念本身就是相对于身体作为一个庞杂的、本地的、局限的概念来定义的。所以"超越"的概念需要作为意识和知识的障碍的身体。没有身体,超越的概念就没有意义了。 汪:对。超越性的概念的反面基本上都是些感性的东西。柏拉图实际上对整个感性的领域都是持否定态度的,除了身体之外,还包括艺术、诗歌。这些东西都是不确定的,是与知识相反的,是通向意识和知识的障碍,而只有确定性的知识、理念,只有那些普世性的诉求才被他赋予了更高的价值。柏拉图开始建立了身体与灵魂的二元对立,这一二元论后来在基督教中,尤其是在奥古斯丁那里又重新得到了改写。在基督教思想中,上帝的观念类似于柏拉图式的理念,正如身体永远是理念的一个障碍,身体也是接近上帝的一个障碍。这样,在整个中世纪,对身体的压抑有增无减,身体被认为是滋生罪恶的源泉。 冯:从中我们也可以想到,在中国是缺少"柏拉图"式这样的哲学传统背景的。中国面临的问题是,西方哲学背景下的问题放到中国环境下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主持:我们也许可以从这个问题开始:为什么要研究身体?这样的问题,回答通常是从哲学史开始的,今天我们是否也从哲学开始谈起。 汪:如果说,中世纪将身体看做是罪恶的渊薮的话,那么,17、18世纪以来的欧洲思想并没有在道德方面来严厉谴责身体。但是,身体仍旧被看成是知识的对立面。对世界的认知、对大自然的认知成为哲学的核心任务。无论是笛卡尔的理性主义还是培根的经验主义,都将知识的获取视作是新时代的使命。只不过二者信奉的途径和方式不一样而已。笛卡尔对现代欧洲哲学的塑造十分重要。笛卡尔将“我”定义为“我思”(cogito),在这个“我思”这里,就不存在身体的成分。在人和世界这一核心性的认知关系中,身体基本上找不到什么位置了。笛卡尔不太相信身体对外界的感知,而是相信存在着一个普遍理性,认知交给了这个普遍理性,这个理性存在于人的意识中,和身体无关。人们将笛卡尔这种哲学传统称作是意识哲学或者是主体哲学,在这种传统中,身体不再像中世纪那样被看作是罪恶的象征,但仍然不是哲学的重心。现代欧洲的意识哲学传统还是把人分为两部分,即精神性的意识和身体这两个部分,与意识相关的这种认识论一直贯穿现代哲学,并构成了现代哲学的核心内容。身体在这个认识论传统中无关紧要。 冯:对,我同意你的观点。笛卡尔式的二元对立已经在欧美的哲学和语言中深深扎根了。但是也有一些人认为,现象学避免了这样的二元对立。您是否认为在身体这一问题上,现象学对现代的欧陆哲学产生了很大影响,从而使身体重新获得了人们的重视? 汪:现象学当然是对意识哲学的一个批判。胡塞尔(Edmund Hurssel)、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和梅洛-庞蒂(Melau-Ponty)都对笛卡尔的二元对立展开了批判。就身体而言,马赛尔·莫斯(Marcel Mauss)、梅洛-庞蒂以及布迪厄(Pierre Bourdieu)这一与现象学相关的传统,将身体和意识的关系重新作了反笛卡尔式的思考。他们努力消除身体和意识的对立关系,这个传统十分重要。但从我个人的角度讲,我认为尼采是最重要的,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对黑格尔主义的批判是最重要的出发点,我对身体的关注,以及我对身体的理解,主要还是来自尼采,以及深受其影响的福柯(Michel Foucault)和德勒兹(Gilles Deleuze)。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