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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早期欧洲猎巫运动述论 刘章才，李君芳 （1.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北京市100037；2.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石家庄050091） 摘要：猎巫运动是发生在欧洲近代早期的一个历史事件。猎巫运动发端于教会对于巫术的迫害，社会转型时期的特殊社会形势促其发展成为一场遍及欧洲，延续时间长达三个世纪的运动，它的实质是社会转型引发的痛苦的“痉挛”，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欧洲近代化之艰难。 关键词：近代早期；猎巫运动；欧洲；社会转型 中图分类号：K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841（2007）05-0169-04 欧洲在近代早期的社会转型时期发生了一场规模较大，且持续时间长达近三个世纪的猎巫运动。对富于巫术传统的欧洲来说，巫术在这一转型时期的命运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社会转型的艰难历程，因而，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问题。目前学界对这场猎巫运动还着墨甚少，仅对特定地域巫术恐慌中的巫术想象或其发生原因进行了探讨①，对这一席卷欧洲的运动的总体状况仍不甚清楚，本文拟对猎巫运动进行一总体性勾勒，以抛砖引玉。 ①参见王维资：《巫术想象与文化建构：以十七世纪英格兰巫术恐慌为例》，《文化研究月报》2003年4月；拙文《近代早期欧洲巫术恐慌原因初探》，《西南交通大学学报》，2004年3月。 一、猎巫运动之发端 从人类发展的历史进程来看，巫术是人们认识世界乃至试图把握世界的一种特定方式，在古今中外皆广泛存在，欧洲亦不例外，近代早期的猎巫运动与欧洲历史上源远流长的巫术文化是密不可分的。 按照学界的一般看法，巫术出现于原始社会早期，是一种准宗教现象，它的本质特征在于希望能以超自然力来影响和支配外在事物。按照性质的不同，巫术可以分为黑巫术和白巫术，黑巫术是指嫁祸于别人时施用的巫术，而白巫术则是祝吉祈福时施用的巫术。欧洲的巫术亦出现于原始社会早期，考古学家在西班牙北部的平达尔洞穴等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内就发现了多幅以受伤动物为题材的壁画，人类学家认为这是祈求狩猎成功的交感巫术，这些痕迹表明：原始人希望通过巫术活动来获得较多的猎物。进入文明时期之后，巫术文化仍然具有较大影响，直到希腊罗马时期，巫师在社会上都颇有声望，维吉尔在诗作《法玛特里亚》中写到：“巫师的声音，能使月亮降沉。”[15]131但随着基督教的兴起和传播，希伯莱文明中关于巫术的观念渗透到欧洲，而且随着基督教的传播这种观念的影响日益扩大，整个中世纪时期欧洲人对于巫术的基本看法实际上就是希伯莱人的巫术观，认为施行巫术是一种罪恶，对于这种罪恶需要进行严厉的处置，《圣经》中的道德和宗教条例明确规定：“行巫术的女人，尔辈不可容她存活。” 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之内，基督教尽管持有上述教义，但并没有对巫术进行严厉打击，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中世纪后期。早期基督教因被视为对罗马统治秩序的潜在威胁因而遭到罗马帝国长达几百年的迫害，自然无暇顾及巫术的问题，但随着基督教力量的不断增长，罗马帝国对于基督教的态度逐渐转变，公元313年时，君士坦丁皇帝颁布了《米兰敕令》，“基督教成为了等同于帝国内其他合法宗教的官方认可的宗教”[1]66，到392年时，狄奥多西一世以帝国名义宣布基督教为国教，这样，基督教在西方世界完成了从非法到合法，又由合法变为独尊的过程。从此之后，尤其是在教会影响最大的中世纪时期，巫术活动的确遭到了教会的镇压，但只是将它定为因为无知等原因而产生的迷信，并没有严格地按照《圣经》中的条例，视其为罪大恶极的行为。 教会对巫术的看法在中世纪后期发生了重大变化，它将巫术和异端密切地联系了起来，对于异端的严厉处置日益延及到巫术活动，猎巫运动由此发端。大约在12到13世纪时，教会在镇压异端的过程中发现他们从事巫术活动，从而开始将这两者联系了起来，但此时教会对巫术仍然相对宽容，只有那些明确地被判定为异端的人才会因从事巫术活动受到惩罚，也就是说教会并不会因为某些个人或群体单纯地从事巫术活动而对其进行严厉惩罚，教会关注和处置的重心仍然是异端问题。但随着教会镇压异端活动的进行，巫术对于教会日益成为了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到14、15世纪，教会对巫术的看法已经转到了恶的一面，“巫术成为罪大恶极的犯罪行为”[14]294，它认为巫师的超自然能力来自于魔鬼，他们和魔鬼订立契约，实际上成为了魔鬼的“代理人”，而魔鬼的首领就是撒旦，撒旦代表的黑暗世界正是上帝的对立面，它是一切恶的祸根，破坏上帝对人类的恩赐。因此，巫师并不仅是俗世中的普通生命个体，更是魔鬼在尘世的合作者，因此他们是站在了上帝的对立面的，对于教会而言，这一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1484年，教皇英诺森八世正式发布谕令，明确地对巫术进行严厉斥责：“……许许多多的男女，忘了自己的救赎，施展魔法，妖言惑众……”[2]140，教皇的谕令实际上成为了严厉处置巫术的宣言，各地开始付诸于行动。l487年，德国宗教裁判所官员雅各布·施普伦格出版了著名的《巫师之锤》，这一小册子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阐释了铲除巫师的必要性；第二部分指出了巫师的各种恶行，同时还给出了消弭的方法；第三部分指明了审判巫师的司法程序。总的看来，《巫师之锤》是一部侦察巫师罪行的指南性著作，该书出版后畅销一时，多次因脱销而再版，“到1520年之前，该书至少出版了15版”[3]45，有了这本简单可行的操作性手册，猎巫之火迅速蔓延开来。 二、猎巫运动的概况 猎巫运动之所以发端于法国，这是因为猎巫运动本身缘起于教会对于韦尔多派的镇压活动，韦尔多派当时隐匿于法国东部地区，所以法国成为了猎巫运动的最初发生地，在15世纪末叶到16世纪上半叶这段时间内，巫案比较集中地发生在法国，所以从很多方面来讲，法国是猎巫运动的摇篮。但到16世纪下半叶至晚期，猎巫运动发展到高潮的时候，巫案的集中发生地已经转到了德国，在这里，至少有3万至9万人遭到了指控[6]193，其中有2万人被处死[14]294。猎巫运动蔓延到德国之后，这一地区就成为了猎巫运动的核心区，猎巫运动由此而向外辐射： 在向北方向上，丹麦猎巫运动开始于l6世纪4O年代，约1000人被处死，它与德国的巫案发生时间较为同步，英格兰距离德国较远，巫案多发生在l7世纪4O年代，大约有5000人遭到了指控和审判，其中大约有1500到2500之间的人数被处决；在地理位置上更为靠北，与德国之间的距离也更远的瑞典与芬兰，猎巫运动的发生时间也相对较晚，人们对巫术的极度恐慌主要发生在17世纪后期，在瑞典有200人被处死，芬兰的巫案数量少于1000件，处死人数不详[6]200—213。 在向东方向上，波兰受到德国较为直接的影响，巫案初发的时间与德国较为相近，但比较集中地发生在1676到1725年间，同时它也是猎巫运动较为严重的区域，仅被处死的巫师数目就在5000到10000人之间。匈牙利的情况较为缓和，在1520到1777年之间，只有不到1500人被审判，大约450人被处死；在与德国距离更远的俄国，巫案多发生在1622到1700年间，数量也较少，莫斯科只收到47例巫案报告，涉及到99人[6]215—220。 在向南方向上，南欧的猎巫运动相对缓和。在1580到1650年间，西班牙境内的宗教裁判所审判了约3500名巫师，而它的美洲殖民地基本没有巫师被处死的事件；在意大利境内的威尼斯，法庭一共调查了700多人；葡萄牙南部地区有291人遭到审判，但被处死者为数不多，目前确切知道的仅有7人[6]222—226。 从总体上看，发生巫案的地理范围几乎遍及整个欧洲，发生时间主要是在1450至1750年之间，其数目也较为惊人，学者罗宾·布里吉斯认为进行过约1O万次审判[16]7，每个巫案之间都不尽相同，但仔细探究起来，它们的发生机制非常相似，这从德国发生的一个案例可以清晰地看出： 在1611年之前的几年时间之中，处于德国西南部的艾尔旺跟地区接连出现异常的天气、瘟疫，同时经济上比较困难，通货膨胀严重，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到1611年春天之时，有一位70岁的妇女遭到审判．经过拷打她“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一一自己曾经同魔鬼签约而且和它发生性关系，随后这一地区巫案频发，到年底的时候就有lOO多名“巫师”被处死。 这一案例清晰地体现了猎巫运动的发生机制，一般是某地首先发生了一些异常状况，然后民间自发地或者教会主动地寻找“作祟者”，在发现了疑犯之后，严刑拷打，逼迫“巫师”承认自身罪行，这样他们就被送上了火刑架，而他们的供词则成为了指控他人的证据，“一次巫师审判和一次公开处决常常引发其他的”[5]157，这样，巫案就得以持续“发生”，以滚雪球的形式不断蔓延开来。 当猎巫运动四处蔓延之时，欧洲文化中的巫师形象呈现出“邪恶化”的倾向，巫师的形象已经变成了人间的魔鬼，尽管这在各地稍有区别，但是大致相近一一都是极端怪异而邪恶的形象：巫师行为怪异乃至荒诞，他们身上抹着“魔鬼的油”，这种油常常是用被杀死的婴孩炼成的，他们进出房子不通过门，而常常是滑上烟囱，然后骑上扫帚柄或者纺锤式飞船在空中飞行；巫师具有带来各种灾祸超能力，能够制造旱灾、瘟疫、不育等灾难和不幸；巫师定期参加巫魔会（Sabbat）活动，在这项活动中，他们与化身为山羊或其他形象的魔鬼混杂在一起，进行各种荒唐的行为，“他们在星期四晚上聚集在一起，纵情于跳舞，游戏，滥交和宴会”[4]4。巫师邪恶的形象似乎验证了猎巫运动的“合理性”，导致猎巫运动的加剧发展，而猎巫运动的迅猛发展进一步加剧了人们的恐惧心理，使得民众对于巫师的想象进一步呈现恶化的趋向，这也为猎巫运动提供了自我持续发展的动力。 三、推动猎巫运动的因素 如前文所述，猎巫运动发端于教会对于异端的迫害，而且它一旦发生之后很快就拥有了自身持续发展的动力机制，但是，猎巫运动能够发展成为如此大规模的事件似乎背后还隐藏着其他重要因素，依笔者之浅见，以下两种因素对于猎巫运动的加剧和广泛发生具有重要影响。 首先，欧洲近代早期的经济社会环境为猎巫运动的发生发展提供了温床。欧洲在步入近代早期之后经济发展较快，但是财富分配不均，导致这一时期成为了欧洲历史上贫困问题最为严重的时期：在英国与法国分别有5O%与5/9的人生活在贫困之中[7]81，很多穷人面对的是最基本的生存危机，在中世纪很长时间内，“农民的物质生活从未有过这样的舒适”[8]254，这样的状况显然已经终结，而且随着社会的转型，传统乡邻之间的周济和互助日益瓦解，民间的睦邻文化日益淡薄[9]203，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乡村社会中原有的缓解社会危机的缓冲机制已经失效，乡邻之间的摩擦日趋演化为激烈的矛盾，而这种矛盾遇到合适的条件必然会燃起熊熊大火。同时，这段时期瘟疫横行、战争频发进一步加剧了社会分裂，为猎巫运动创造了条件。16、17世纪这段时间中疾病横行，1586—1587、1597—1598、1622—1623年间均爆发过瘟疫，疾病肆虐加剧了社会不同阶层的敌视情绪：上层社会认为疾病是由穷人传播的，而穷人看到社会上层因为生活优裕、营养良好而较少受到疾病的袭击，因此而更加痛恨社会上层[9]35。另外，欧洲从近代早期开始战争连绵，广大作战区域遭到了较大破坏，社会下层饱受其害，而战争一旦结束，退伍军人就加入了流浪者队伍之中．大量的流浪人口对社会秩序亦构成巨大冲击。在上述情况之下，欧洲各国各阶层之间关系紧张，社会矛盾尖锐，整个社会陷于焦虑、绝望、狐疑与敌视之中，在这种状况之下，当教会举起猎巫运动旗帜的时候，众人都在自己熟悉的当地社会中努力寻找巫师，处于社会边缘的群体抑或在当地不得人心者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一旦有“巫师”被揭发出来，社会中积蓄的矛盾恶性释放，导致激烈的猎巫运动。 其次，猎巫运动的广泛发生与激烈进行还与宗教与政治力量的大力推动密不可分。从宗教方面而言，宗教改革导致基督教再次分裂，天主教和新教都积极推动猎巫运动来打击对方。从对巫术的看法而言，新教与天主教并无区别，作为新教领袖的路德与加尔文都相信魔鬼的存在，路德曾经把墨水瓶投向一个他认定的恶魔，而加尔文到处都能看到撒旦的所作所为[10]536，新教领袖均认同于猎巫运动的理论基础，他们投身于猎巫运动自然顺理成章。但更为重要的是，新教和天主教将猎巫运动看作打击对方、清除自己所控制地区中的信仰不同者的武器，“无可否认的是，新教和天主教都发起过猎巫活动”[11]10，所以，宗教斗争最为激烈的德国也是猎巫运动的核心区，这两者之间并非巧合。世俗政治力量则把巫师看成对于自己的统治权威的潜在威胁，试图通过惩治这些失范行为而加强社会控制。所以，英国的伊丽莎白一世与詹姆士六世都积极地投身于猎巫运动，西班牙的菲力二世公开宣布“巫术是人类苦难的原因和毁灭的根源”[12]146，各地出现巫术恐慌之后，世俗政治力量就会立即运转起来，进行追踪调查，对查出的所谓巫师进行残酷迫害。 社会转型时期的经济发展所带来的消极面以及频仍的瘟疫和战争导致欧洲基层社会的矛盾激化，这些紧张和矛盾积蓄到一定程度迫切需要疏通的渠道，而在当时人们认为“种种不幸没有不可以归因于超自然力量的”[13]182，巫师“自然”成为了怀疑对象，教会发起猎巫运动后猎巫之火迅速蔓延。猎巫运动同宗教改革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而宗教改革恰是欧洲国家从中世纪走向近代绝对王权民族国家的通道，世俗政治力量积极投身猎巫运动，实际上也正是各国国王要求加强王权的特殊表现形式。总而言之，猎巫运动本质上是欧洲向近代转型出现的痛苦的“痉挛”，也正是因为猎巫运动这种特殊的性质，随着经济社会环境的改善，近代民族国家的建立，以及宗教宽容原则的确立，猎巫运动在18世纪中后期走向了终结。 参考文献： [l]R．Dean Peterson．The Concise History of Christianity[M]．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2． [2]Jean Mickel．女巫[M]．马振骋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 [3]Robert Muebembled．The History of The Devil：From the Mid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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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cai，LI Jun-fang （1 Department of History，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037，China；2 College of History，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 050091，China） Abstract：The witch-hunting movement was a historical event in early modern Europe history，which was rooted in the church persecution of witches，and later became an important three—hundred—year movem ent all over Europe for the specific social situation of the soeial transformation period． As a matter of fact，the witch-hunting movement was a kind of torturous“convulsion”contributing to soeial transformation．which in some way made it clear that modernization in Europe was by nomeans an easy process． Key words：early modern time；witch-hunting movement；Europe；social transformation 作者简介：刘章才（1975一），男，河北枣强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世界近现代史。 转载于《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第169—172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