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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东华 译《伊利亚特》(第一、二章)

http://www.newdu.com 2017-11-09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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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扫校说明
    今日得暇,又把傅东华先生所译之《伊利亚特》扫描出几章,容我慢慢校对贴出。全书我早已读完,激动之情却始终难忘,由此,我终于相信了荷马的伟大,傅译本《伊利亚特》是最令我激动的史诗,第一次向我展示了它的戏剧特点:译文中的那些戏剧化描述,如改成戏剧格式,比莎翁戏剧还要了不起。所以,我愿陆续把这部杰出的译作全部扫校出来,假如时间和精力都允许的话。但这是一个大工程,需要我慢慢地来,或许需要二三年才能完工。
    今晚校出第一章的前几页,然后重看了陈中梅、王焕生两位先生关于《伊利亚特》中译本的文章,觉得挺有意思,在此稍稍转述并品味一下。
    陈中梅先生的文章,名为《一部成功的劳作》,发表在1995年第12期《读书》上,主要谈的是罗念生、王焕生先生所译的人文社版《伊利亚特》。
    陈先生将罗、王译本与傅译本比较后,认为:“尽管傅本转译自E·V·里尤的英译本,但译者的文笔功力仍然给读者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荷马史诗雄浑、苍劲的古典风范。”
    看来,陈先生觉得傅译本只能给读者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荷马史诗的“古典风范”。
    那么,罗、王译本的好处是什么呢?陈先生没有谈到该译本的“文笔功力”,也没有提什么“古典风范”,但有这样两句说明:
    “新译的最大贡献或许在于大大提高了中译《伊利亚特》的精度。……以第一卷前二十一行为例,新译本“补上”了傅东华先生漏译(或故意不译?)的一些重要词语。”
    罗、王译本乃据希腊原文所译,“精度”有所提高也在情理之中,但因此说傅译本存在“漏译(或故意不译)”,却不知有何根据。如果是将傅译本与希腊原文对比后所做的结论,那么就有点欠妥,因为傅译本所据的底本乃英译本;如果是将傅译本与英译本对比后所做的结论,那么似乎这样说才更妥当些:“傅东华先生对英译本漏译(或故意不译?)”。不管怎样,我都觉得“故意不译”这种说法很奇怪。
    接着,陈先生又说:“新译纠正了傅译本中的一些明显的失误或不妥之处,请比较”:

    新译 傅译
    无数的赎礼 充裕的赎款
    士兵的统帅 两位司令员
    (使)将士死亡 要歼灭他的部下
    傅译本的“明显失误或不妥”在哪里呢?陈先生认为:
    “赎款”或许更适用于对今天的大款赎回儿子的“豪举”;“司令员”和“歼灭”等词使人联想起解放军和国民党军的浴血苦战。……当然,指出上述缺憾并不是为了抹杀旧译的许多值得肯定的功绩;事实上,傅译在某些词语的处理上或许比新译更为高明。比如,虽然新译本的“把战士的许多健壮灵魂送往冥府”无疑和傅本的“把许多豪杰的英灵送进哈得斯”一样立意明确,但(在这一上下文里)“豪杰”似比“战士”更为贴切。
    从“赎款”一词可以联想到“大款赎回儿子”;从“司令员”和“歼灭”等词也可以练习到“共军”和“国军”的“苦战”,陈先生的联想能力显然非比寻常。像我这样愚笨的,就算经过这番点拨,也还是无法产生这样的联想。
    当然,对罗、王译本的某些地方,陈先生还是赞美的,比如“饰词”的“传神”问题:
    “新译本在一定程度上注意到了程式化用语的(对译)一致性问题,……许多饰词不仅译得很好,而且已经臻达传神的境界,如‘神样的俄底修斯’、‘捷足的阿基琉斯’、‘士兵的牧者特拉叙墨得斯’,等等。”
    乍看起来,这是对罗、王译本的赞美。可是,当读者在傅译本中也看到“神样的俄底修斯”、“捷足的阿基琉斯”这样的“饰词”,或许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陈先生正在不知不觉地赞美傅东华先生的译文呢(因为傅译本在罗、王译本之前就有了)。
    同时,陈先生对罗、王译本也有一些批评,认为“新译在精度上大有提高,但仍有一二疏漏。如:(一)错译、漏译。”
    接下去,陈先生举了几个例子,一是罗、王译本的第四卷P23—24:“赫拉胸中平平静静/一点火气没有,她对宙斯这样说”。
    陈先生说:“事实上,其时赫拉胸中不仅不平静,而且怒火中烧,难以忍耐,故而发问宙斯。正确的释译似应为:然而赫拉却无法忍受心中的愤怒,对宙斯说道。”
    我觉得,照上下文看,陈先生的理解似乎没错,傅译本中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下面再看看王焕生先生发表在1996年第6期《读书》上的回应文章《比较与思考》。在文章的第一段,王先生说:
    “下面就批评中涉及的问题略举例一二,谈谈自己的认识,把翻译过程中与译文有关的一些思考一并交给读者,与读者交流。”
    我想,凡是看过陈先生那篇《一部成功的劳作》的读者,自然知道“批评中涉及的问题”是谁提出来的,可是,王先生却要把“思考一并交给读者”,只准备与读者交流,这种态度是很有趣味的。
    接着,王先生洋洋洒洒,谈了很多,但既未涉及“漏译”问题,也没有说第四卷P23—24的译文是否属于“错译”。不过,对于陈先生在《一部成功的劳作》中谈到的第15卷第686行:“喊声达云霄”这句译文,还有别的译文,却多半做了详尽的阐释和引申,读来感觉很有分量。有一次,王先生还将笔锋一转,捎带了傅先生的译文:
    “翻译时正是由‘高空’想到‘云霄’,译文的形象性似与原文相合。试比较傅东华译‘震天响’。”
    “达云霄”与“震天响”孰优孰劣,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不是吗?
    另外,王先生在《比较与思考》一文的末尾,笔锋又是一转,提到杨宪益先生:
    “杨宪益先生曾译荷马史诗《奥德修记》,……我再三希望先生能把史诗译完,先生最后仍是温和而坦然地一笑,勉强未断然拒绝。但愿终有一天能读到先生的译本,那将是我国荷马史诗翻译的一大幸事。”
    为什么要提杨宪益先生,还有“我国荷马史诗翻译的一大幸事”呢?回头再看看陈先生《一部成功的劳作》中的这段话,或许会有更深的理解:
    “傅东华先生的散文体译本《伊利亚特》(一九五八年出版)完成了前辈学人全译这部宏伟史诗的宿愿。尽管傅本转译自E·V·里尤的英译本,但译者的文笔功力仍然给读者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荷马史诗雄浑、苍劲的古典风范。”
    傅东华、杨宪益、罗念生、王焕生、陈中梅等先生,都为翻译荷马史诗付出了辛勤的汗水,都是值得读者感谢的,只可惜,除了罗念生、王焕生两位先生,其余几位似乎都是独力翻译荷马史诗的。忽然想起《爱的教育》,朱自清、丰子恺等先生的协作,不是让夏丏尊先生的译文更加精彩,经久不衰吗?
    唉。不多说了。
    23:59 05-11-9 肖毛
    肖毛 扫校
    目 次
    1.内哄
    2.两军的阵容
    3.一次停战和一场决斗
    4.潘达洛斯破坏停战
    5.狄俄墨得斯力战群神
    6.赫克托耳和安德洛玛刻
    7.埃阿斯独战赫克托耳
    8.特洛亚人打到壁垒
    9.向阿喀琉斯求和
    10.夜间的插曲
    11.阿喀琉斯注意了
    12.赫克托耳猛冲壁垒
    13.船边的战斗
    14.宙斯中了调虎离山计
    15.阿开亚人的困斗
    16.帕特洛克罗斯出战阵亡
    17.帕特洛克罗斯遗尸上的争夺战
    18.给阿喀琉斯造的铠甲
    19.内哄终止
    20.群神出战
    21.阿喀琉斯力战河神
    22.赫克托耳之死
    23.葬礼和竞技
    24.普里阿摩斯和阿喀琉斯
    《伊利亚特》
    傅东华 译
    肖毛 扫校
    第一章 内哄
    阿喀琉斯的忿怒是我的主题,只因这惹祸招灾的一怒,使宙斯遂意如心,却带给阿开亚人①那么许多的苦难,并且把许多豪杰的英灵送进哈得斯②,留下他们的尸体作为野狗和飞禽的肉食品。诗歌女神啊,让我们从人间王阿伽门农和珀琉斯之子伟大的阿喀琉斯的决裂开始吧。是哪一位神使得他们争吵的③?
    【① 荷马书中希腊人的别称。
    ② 希腊神话中的冥王,也就是冥间之称。
    ③ 这一段是古代史诗作者开场时照例要有的对诗歌女神的呼告,就是向她祈求灵感的意思。这部史诗是讲希腊人和特洛亚人的战争的。特洛亚的王子帕里斯到希腊来作客,把阿伽门农王弟墨涅拉俄斯的妻子海伦拐走,希腊派使者交涉不成,就组织联军渡海去攻打。诗的开场已经是这场战争的第十年上。这里的人间王阿伽门农就是希腊联军的统帅,阿喀琉斯是参加联军的一个国王,也就是这部史诗的主要人物。宙斯是天上的主神。】
    是阿波罗,宙斯和勒托之子①,发动这场内哄的,当时是因那人间王对这位神的祭司克律塞斯无礼,神就惩罚他,对他的军队施放一种凶险的瘟疫,要歼灭他的部下。在这之前,克律塞斯曾经到阿开亚人的船舶里来赎取他的被俘的女儿。他是带着充裕的赎款而来的,并且手里拿—支金杖顶着射神阿波罗的花冠。他向阿开亚的全军求告,尤其是向它的两位司令员,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②。
    【 ① 阿波罗,射神。勒托,宙斯的妃。② 就是阿伽门农和墨涅拉俄斯。】
    “我的王爷们,和阿开亚的将士们,你们是希望扫荡了普里阿摩斯王的都城而平平安安回家的。但愿在俄林波斯①的神们成遂你们的心愿——可是有这样一个条件,就是要你们收下这笔赎款,释放我的女儿,以表示你们对宙斯之子射神阿波罗的尊敬。”
    军士们欢呼起来。他们都愿意看见这祭司受到尊敬,这笔诱惑人的赎款收受下来。可是这样的办法全然不称阿伽门农王的心。他就对那人严厉地下了警告,无礼地斥迟了他。
    “老头儿,”他说道,“你别再在这些楼船边逗留,让我逮住你,也别去了又回来,否则你会发见神的金杖和花冠是极不中用的护身物。我决不会同意放你的女儿自由,正要她远远离开她本国,终老在阿耳戈斯②,在我的家里,替我织布,和我同床。现在你滚吧,不要惹我生气,如果你还要性命的话。”
    那老头儿吓得簌簌抖,只得服从了。他一声不响,沿着那奔腾大海的岸边走去。但是,后来他看看四下无人,他就向美发的勒托之子阿波罗王热烈地祈祷起来:“请听我,银弓之神,克律塞和神圣喀拉的保护者,忒涅多斯至尊的主人③。斯明透斯④,念我曾经替你造神庙,博得了你的欢心,念我曾经杷公牛或是山羊的肥腿焚烧给你,请你成遂我的这个心愿吧。请用你的箭让达那俄斯人⑤来赔偿我的眼泪吧。”
    【① 本来是忒萨利亚地方一座山的名字,古代希腊人当它是众神居住的地方,后来就转成天上的意思。
    ② 希腊的一个城,阿伽门农的故乡。
    ③ 这些都是特洛亚供奉阿波罗神的地方。克律塞在特洛亚附近,就是克律塞斯做祭司的所在。
    ④ 阿波罗的别称。
    ⑤ 希腊人的又一别称。】
    福玻斯·阿波罗听见了他的祈祷,大为震怒,就背着弓和有盖箭壶从俄林波斯的高处降落。当他出发的时候,这位怒神的箭在他肩上琅琅响起来;他的下降是同黑夜来临一般的。他到那些船舶的对面坐下来,就放了一箭,同时他那银弓当的发出一种可怕的响声。他先射骡子和敏捷的狗,然后就将他的锋利箭头瞄准着人,一箭又—箭的放。无日无夜,都有无数火堆在烧化死人。
    一连是九天,那位神的箭像下雨似的落在营帐上。到了第十天,军士们由阿喀琉斯的命令被召来开会——这—策略是白臂女神赫拉①鼓励他采取的,因为她眼见着达那俄斯人被毁灭,很关心他们。等到人都到齐、会议开始的时候,那捷足的阿喀琉斯就站起来对他们发言:
    【① 赫拉是宙斯的姊妹,同时也是他的配偶。】
    “我主阿伽门农,像这样—面作战—面遭瘟疫,我恐怕我们的力量不久就要大大的削弱,以至于我们后死,任何人都不得不放弃战争,开船回国。可是我们何不去找一个预言者或是祭司来,就是解梦的人也可以——因为梦也是宙斯送下来的——向他问一问福玻斯·阿波罗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动怒?莫不是我们背弃了什么誓愿,或是短少了什么祭礼,因而得罪了他了。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得到绵羊或是大山羊的芬芳祭礼,免了我们这一场瘟疫。”
    阿喀琉斯坐下去,忒斯托耳之子卡尔卡斯就站起来。作为一个占卜师,卡尔卡斯在军营里是无匹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都瞒不了他;也就因这由阿波罗恩赐给他的一点先见之明,才把阿开亚人的舰队引到伊利翁①来的。他是—个忠心耿耿的阿耳戈斯人,现在他就凭他的一片忠心站起来说话。
    【① 特洛亚的别称。】
    “阿喀琉斯,”他说道,“我的君主,你要我解说射王阿波罗的震怒,我是愿意遵办的。可是请先听我一句话。你肯不肯起个誓,—定挺身出来用你所有的雄辩和力气保护我呢?我所以向你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我心里十分明白,我将要被一个人当做仇人,而那个人的权力在我们当中是绝对的,那个人说的话就是对于一切阿开亚人的法律。一个平民是难以同他得罪了的一位君王去对敌的。即使那位君王暂时咽下了怒气,他也要怀恨在心,等到能算账的一天还是要算账的。所以,请考虑,你到底能不能保障我的安全。”
    “你不要害怕,”捷足的阿喀琉斯道,“把你已经从天上得来的任何消息都告诉我们。因为我向宙斯之子阿波罗——就是你卡尔卡斯用他的名义透露预言的那位神——起誓,只要我还活着能够见天日,所有这儿这些楼船旁边的阿开亚人没有一个敢来伤害你,哪怕你刚才所说的就是指那顶着我们大君主称号的阿伽门农。”
    那可尊贵的预言人终于鼓起勇气来开口了。“问题并不在背弃誓愿,”他说道,“也不在短少祭礼。神所以动怒,是由于阿伽门农侮辱了他的祭司,不肯收那赎款,释放他的女儿。这就是我们现在在这里受苦并且还要继续受苦的缘故。那位射王是不肯让我们解脱这种可憎的灾难的,除非我们不要赔偿也不取赎款,把那眼睛明亮的女子还给她的父亲,并且把神圣的供祭送到克律塞去。这样做了,我们也许可以引起他的怜悯。”
    卡尔卡斯坐下了,那阿特柔斯的高贵儿子,至尊的阿伽门农,就气冲冲的直跳起来。他的心里沸腾着愤怒,他的眼睛像是射出火焰来。他先对卡尔卡斯肆口谩骂。
    “恶的预言者,”他嚷道,“你从来没有说过—句有利于我的好话。你的预言—径都透露祸祟。你从来没有让好事的预言应验过,甚至从来没有预言过好事!现在你算是个军中的占卜师,又在对军士们信口胡言了,说什么射神在处罚他们,为的是我拒绝克律塞伊斯①那个女子的赎款,虽则那赎款很是可观。我为什么要拒绝的呢?因为我想要留住那个女子,并且要带她回家。老实说,我对她是比对我的王后克吕泰涅斯特拉还要喜欢的。她的美并不差似我的王后,她的手头活儿也跟王后—般的聪明灵巧。不过,我也还是愿意放弃她,如果那是比较贤明的办法。我巴不得我的子民平安而健康,不愿意看见他们这样的枉死。可是你必须立刻让我得到另外一件战利品,否则我们当中就只我—个人空手无所得,那是极不公道的事情。你自己看得出来,分配给我的这件战利品就要离开我了呢。”
    【① 就是克律塞斯的女儿。】
    那敏捷而卓越的阿喀琉斯倏的站起来,“请问陛下,”他问道,“打算叫我们的英勇将士到哪里去找一件新的战利品来满足你这未见先例的贪欲呢?找还没有听见说过我们贮藏着什么公共财物。我们从那些被占领城市得来的掠获品都已经分配掉了,想要大家把那些东西重新集合起来是办不到的。不;现在就照神的要求送还那个女子吧,如果宙斯允许我们攻下特洛亚城的堡垒,我们将会给你三倍四倍的补偿。”
    那阿伽门农王立刻回答道:“你是—个大大有能为的人,阿喀琉斯王子,可是你不要痴心妄想,以为能叫我中你的诡计。我是不会被你愚弄、受你哄骗的。你说‘送还那个女子吧’,我猜你是希望你自己的战利品可以稳稳当当保牢的。你想我会乖乖儿的坐着看人家抢劫我吗?不会的。如果将士们准备给我一件新的战利品,能够合我的胃口,补我的损失,我就再没有话说了。要不然的话,我就要自动去拿你的战利品,或者是埃阿斯的,或者就拿俄底修斯①的也说不定。我要光顾谁,谁都要动气。可是这些事情我们不妨等以后再来商议。目前,让我们放—条黑皮船到那可亲的海里,配置一批特选的船员,装上些牲口以备献祭,然后把那美貌女子克律塞伊斯也放上船。同时,让我们的参赞人员挑一位前去率领——埃阿斯,伊多墨纽斯②,卓越的俄底修斯,或者就是你,我们当中最最刚强的一位——到那儿去献祭,挽回阿波罗对我们的恩意。”
    【① 埃阿斯和俄底修斯也都是希腊联军的首领。
    ② 也是联军首领之一。】
    捷足的阿喀琉斯对他怒视了一眼。“你这无耻的阴谋家,”他嚷道,“—径都唯利是图!你怎么能指望你的部下替你尽忠竭力,奉命去进攻作战?至于我,并不是因为跟特洛亚的战士有什么争端才到这儿来参战的。他们对我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侵害。他们从来没有偷盗过我的牛马,也从来没有劫掠过那由佛提亚肥沃泥土长出来养育她的居民的庄稼;因为我们之间是有那奔腾的大海和许多暗沉沉的山脉隔着的。实际上,我们所以来参加这次远征,为的是要博得你的欢心;是的,你这丧尽天良的鄙夫,为的是要替墨涅拉俄斯和你对特洛亚人图快意——这一事实你竟把它完全抹杀了。现在又来了这样一个恫吓,而且由你亲口说出来,竟要夺去我的战利品,我那辛苦得来而由弟兄们献上的一件战利品。每次阿开亚人攻下特洛亚人一个繁荣的城市,我所分到的东西都并不是跟你—样多的。战斗的重任全由我担当,等到分配椋获品时却是你占绝大的部分,听凭我精疲力竭的带着我自己一点点儿东西退出了战场。所以,现在我要回佛提亚去了。那是我的最好的办法——坐着我的翘嘴船扬帆回家。我看呆在这儿太没有意思了,徒然在替你积累资财,供你挥霍,反而受人家侮辱。”
    “你尽管走你的吧,”那人间王阿伽门农反斥道,“如果你觉得非走不可。我不会为着我的缘故求你呆下去。我还有别的人在这里,都会对我敬重的,其中的第一位就是那主谋神宙斯。而且,这儿所有的国王里面,你对我最不忠心。在你看起来,人生除了作乱、暴动和战斗,就没有别的事情。就算你是—个伟大的军人吧,不也是神造成你的吗?现在带同你的船只和你的战士回家去治理密耳弥多涅斯人吧。我用不着你;你的忿怒我处之漠然。可是你要记着我的话。那福玻斯·阿波罗要从我手里夺去克律塞伊斯,我已准备差我自己的船员用我的船只把她送走了,也就照这个样子,我要到你的篷帐里光顾一次,去拿你那战利品,那美丽的布里塞伊斯,好让你,阿喀琉斯,知道知道我的权力大于你,也好借此教训教训别的人,不要跟我来强嘴,对他们的君主公然挑衅。”
    这一番话刺进了阿喀琉斯的心肺。在他那个毛茸茸的胸膛里面,他的心两路分歧,又想拔出身边的利刀来,冲过人群去把阿伽门农王杀死,又想控制着自己,压下那忿怒中的杀机。他的长剑已经一半出了鞘,他正深深沉入这种内心的交战里,雅典娜①就从天上下来了,她是因白臂女神赫拉的要求才来的,因为赫拉对这两位王爷同样的喜爱,正在替他们着急。雅典娜站在阿喀琉斯的后边,将他那黄金的卷发拽了一下。除了阿喀琉斯之外没有一个人觉察她;其余的人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阿喀琉斯惊惶地旋转了身子,立刻认出了帕拉斯·雅典娜——她那眼睛的光辉是那么可怕——他就大着胆对她说话:“你为什么到这儿来,戴法宝的②宙斯之女?是来看我主阿伽门农这种傲慢态度的吗?我直率地告诉你——并不是虚声恫吓——他是快要拿性命来偿付他这暴行了。”
    【① 也叫帕拉斯·雅典娜,她是宙斯之女,智慧和艺术的女神,而且刚强善战。在特洛亚战争里,她是始终帮希腊人一边的。
    ② 法宝(aegis)是一种徽章或佩物,据希腊的古代雕像或图画,宙斯所戴的法宝是毛茸茸的,周围有金流苏的。】
    “我从天上来,”那闪眼女神雅典娜答道,“为的是想要使你觉悟。我是白臂女神赫拉差来的,因为她那么的喜爱你们两个人,那么的对你们关切。现在,放弃了这场斗争,让你的手离开你的剑吧。你不妨拿话去刺激他,把你心里的打算讲给他听。现在我给你一个预言——将来有一天,会有比你现在失去的东西价值三倍的礼品放到你的脚下来做他这—次暴行的代价。那么,你就住手吧,听我们的劝告吧。”
    “女神,”捷足的阿喀琉斯答道,“既然是两位女神的命令,一个做凡人的必须听从,无论他心里怎样气忿。这是他的较好的办法。做凡人的肯听神的话,神也就肯听他的话。”
    说着,他就服从雅典娜,把他的巨手放在那银剑柄上,将那长剑重新插进鞘,那位女神也就动身回俄林波斯,到那戴法宝的宙斯的宫殿里,和其他的神们重新在一起。
    那阿喀琉斯的气并没有平。他重新用着恶言恶语对阿特柔斯之子①谩骂起来。“你这醉徒,”他嚷道,“长着双狗的眼睛却只有雌鹿的胆量!你从来没有勇气把自己武装起来,同着士兵一起去作战,或是同着其他的首领—起去设伏——那是你宁死不干的。你宁可—径呆在营帐里,等着有谁违抗你时去抢他的战利品,牺牲你的部下来繁荣自己,因为你的部下太懦弱,不能抗拒你——懦弱倒是实在的;要不然的话,我的主啊,你这种盗匪行为就要把你的性命断送了。
    “可是记着我的话,因为我正要发一个庄严的誓言。看这一根节杖②吧。自从它在山上打主干上砍下来,它就永远不能再出叶抽枝。钩刀已经削去它的皮和叶,从此它就不再萌芽了。可是那些以宙斯的名义保障我们法律的人们,我们国家的裁判官们,都把它拿在手里。现在我凭这根节杖来起誓(因为我不能挑选一个再好的证物),将来总要有—天,阿开亚人个个都要因失去我而觉得痛心,而你在绝望之中,对他们丝毫无能为力,只得眼看着他们成千成万的倒在那杀人不眨眼的赫克托耳③面前。那时候,你就要痛碎你的心,深悔当初不该侮辱远征军中那最好的人。”
    【① 即阿伽门农。
    ② 在会场上谁要发言,就拿着这根节杖,算是有了发言权。
    ③ 特洛亚的王子。】
    那珀琉斯之子说完了,扔下那根点缀金钉的节杖,重新坐到他的座位上,听凭那一边的阿特柔斯之子对着他大发雷霆。可是这时涅斯托耳跳起来了,他是擅长辞令的,一位来自皮罗斯的声音清晰的演说家,他的演说从他舌上流出来时是比蜜糖还要甜的。他在神圣的皮罗斯已经见过两个世代的诞生、成长和死亡,现在他治理着第三代。当时他带着满怀的好意,从座位上站起来发言。“这实在是大可使阿开亚痛哭的!”他说道。“那普里阿摩斯①和普里阿摩斯的儿子们万一听到你们两位之间发生这样的破裂,不知他们要怎样的快乐,所有的特洛亚人将要怎样的欢呼,因为你们两位都是阿开亚人谋略上和战斗上的领导者。现在听我—句话,因为你们两位都比我年轻。而且,我在过去曾经跟—些比你们更好的人在一起,也从来不会不受他们尊重的。那一些人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会再见到的头等优秀人物,其中有如帕里托俄斯和民众的牧者德律阿斯,开纽斯,厄克萨狄俄斯,神样的波吕斐摩斯和埃勾斯之子,英名赫赫的忒修斯。他们是大地所生育的人当中最最强壮的,曾经跟—些最最强壮的敌人对抗过的,那些敌人是—种野蛮的山居民族,竟被他们全部歼灭了。我曾经离开皮罗斯的家去加入这—些人。我曾经因他们的邀请不辞远道跑去会他们。我在他们的战役中尽过我一份的力。他们都是现世的人没有—个能够对敌的。可是他们对于我都言听计从。你们两位也必须这样;这样你们都不会吃亏。阿伽门农,不要倚仗你那王位的特权,不要抢夺人家的女子。那个女子是弟兄们献给他的,让他保留他的战利品吧。至于你,我的阿喀琉斯,也不要再跟王上作对了。一个执杖的君王凭他由宙斯承袭来的权力,原该不止享受我们人的平常权利。你因你母亲是个女神,也许你的力量是比他大些;可是阿伽门农统治的人比你多,所以他比你尊贵。我主阿特柔斯之子,平平你的气吧。我,涅斯托耳,恳求你宽容阿喀琉斯,他是我们军情紧急关头的强大堡垒。”
    【① 特洛亚的国王。】
    “我的可尊敬的老王爷,你的话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非议的,”阿伽门农王答道。“可是这一个人想要夺取军中的权柄,想要用它来镇服我们大家,装作君主的身份,对我们发号施令,虽则我明知道有—个人要忍受不了。尽管那不死的神曾经把他造就成一个执枪的战士,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难道他凭这种资格就可以拿说话来侮辱人?”
    这儿那高贵的阿喀琉斯打断了君王的话:“无论你说的什么,要是我对你样样屈服,我就算是个大傻瓜和大孱头了。你去命令别人吧,不要来命令我。我是再也不会服从你的了。现在还有一句话要你三思。为了这个女子的缘故,我不至于会同你或是别的任何人亲手战斗。她是你给了我的,现在随你把她拿回去。可是我那好黑皮船旁边的所有别的东西,不许你抢我—件。你如果要抢,你就试试看,好让大家看看将要发生什么事。你的鲜血立刻就要沿着我的枪涔涔流注。”
    等到这一场舌战结束,两个人就都站起来,解散了阿开亚舰队旁边的集会。阿喀琉斯同着帕特洛克罗斯①和他的部下,动身向他那些整洁的船舶和篷帐那边去,这里阿特柔斯之子就放了一条快船在海上,挑选了二十名桨手做船员,把献神用的牛群装上船,这才带来那美貌的克律塞伊斯,将她也放在船上。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跟去做领队,一等人手都齐全,他们就向海中的大道进发。
    【① 阿喀琉斯的侍从。】
    这时候,阿伽门农要他的军士们都沐浴洁身。等到他们都在咸水里头洗净身上的污垢,就在那荒凉大海的岸上把公牛和山羊的丰盛祭礼献给阿波罗;那鲜美的香气混合着袅袅的浓烟直升到天上。
    当军士们在营帐里忙着这些任务的时候,阿伽门农并没有忘记他跟阿喀琉斯的—场争吵和他在会场上恫吓他的那句话。他就把他的两个传令官兼忠顺的侍从塔尔堤比俄斯和欧律巴忒斯叫了来,对他们说道:“去到珀琉斯之子阿喀琉斯的蓬帐里,逮住了布里塞伊斯那个女子,把她带到这里来。要是他不肯放她走,我就亲自带兵去拿她,那对他反而不好。”
    他把那两个人打发开,他们耳朵里边带着他那严厉的命令,就沿那荒凉大海的海岸去走他们不愿走的路,直至到达密耳弥多涅斯人的营帐和船舶,就看见那王子本人坐在他自己的黑皮船和蓬帐旁边,阿喀琉斯看见了他们,心里当然不高兴。他们也停下步来,觉得胆怯和羞愧,不敢到那王子面前去说他们所要说的话。但是王子用不着他们开口,早已知道他们的来意,就对他们先开起口来。“传令官们,“他说道,“宙斯与人间的大使,我欢迎你们。走上前来吧。我的争吵不是同你们,是同那个差你们到这里来拿布里塞伊斯的阿伽门农。我的帕特洛克罗斯,你去把那女子带来交给这两位好吗?如果阿开亚人再需要我解救他们出灾难,我要这两个人在快乐的神们面前、人类面前、和这暴虐君王自己面前替我作见证。这个人是丧心病狂了。要是他有点儿远见的话,现在就该顾虑到,等到他们要在船边战斗的时候,他将怎样救他的军队。”帕特洛克罗斯听了他朋友的话,把那美貌的布里塞伊斯从蓬帐里带出来,交付给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就带着那个不幸的女子沿着那些船舶的行列回去了。
    阿喀琉斯离开下他的部下,就哭起来了。他独自个儿跑到那灰色海的岸上去坐下,望过那一片茫茫的海面。然后,他伸出他的臂膀,对他的母亲倾吐了一番祷告。“母亲啊,既然你以一个女神的身份给了我生命,哪怕只是—霎的时光,那在俄林波斯的雷神宙斯也总该对我有几分照应。可是他对我毫不关心。他听凭我去受那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王的欺凌,竟夺去了我的战利品,把它占为已有了。”
    阿喀琉斯一面祷告—面哭,他那母亲正同她的老父坐在海中的深处,听见了他的话就像—阵云雾似的从那灰色海水里急忙升上来,到她那正在哭泣的儿子身边去坐下,拿手抚摸着他,跟他说起话来。“我的孩子,”她问他道,“你为什么掉眼泪?什么事情使得你烦恼?你不要把愁情闷在心里,你得告诉给我听,好让我替你分忧。”
    捷足的阿喀琉斯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是知道的,”他说道,“既然知道了,我为什么还要给你叙述事情的底细?我们曾经打到过埃厄提翁的神圣城市忒柏,我们扫荡了那个地方,并且带回我们所有的掠获品,军士们把它们很公平的分配开,挑选了美貌的克律塞伊斯作为献给阿特柔斯之子的特别礼品。随后,射神阿波罗的祭司克律塞斯就带着—笔充裕的赎款,并且手里拿一根金杖顶着射神阿波罗的花冠,来到阿开亚披甲战士的船舶,替他的女儿赎身。他向阿开亚的全军求告,但主要是向它的两个领导人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当时全军人欢呼起来,表示他们都愿意看见那祭司受到尊敬,那笔诱感人的赎款收受下来。可是这样办法全然不称阿伽门农的心。他使得那个祭司吃了严厉的警告仓皇逃遁。因此那老头儿气忿忿的回到家,可是阿波罗很宠爱他,接受了他的祷告,就向阿耳戈斯的军队施放毒箭了。军士们又快又密的纷纷倒下去,因为那位神的箭对着我们那些散开的营帐是到处都像雨一般落下的。后来有个懂得射神意旨的预言家,给我们讲明了这桩事。我就立刻站起来,劝告他们去求神息怒。这一来,使得那阿伽门农勃然大怒。他就直跳起来对着我恫吓。现在他实践了他的恫吓了:一批眼睛明亮的阿开亚人正把那个女子装在一条船里,同着献神的祭品送到克律塞,刚才王的使者又把军队献给我的那个女子布里塞伊斯从我蓬帐里带了走了。
    “所以,现在,要是你有什么能力的话,保护你的儿子吧。你去到俄林波斯,如果你以前所作所言的事曾经温暖过宙斯的心,你就在恳求他的时候给他提醒一声。记的我在我父亲家里,常常听见你夸耀地告诉我们,说当初俄林波斯有几位神——赫拉,波寒冬和帕拉斯·雅典娜——阴谋将那行云之神宙斯用锁链拘禁,亏得你这一位神挽救了他这羞辱的命运。你曾经去替他保全威信。你曾经把那百臂的巨怪急忙唤召到天庭,那怪神间叫他布里阿瑞俄斯,人间叫他埃该翁,威力之大是连他的父亲都不如他的。他就到那克洛诺斯①之子的身边蹲下来,显得威风凛凛,以致那班受福神都不敢近身,只得让宙斯自由自在。
    【① 宙斯之父。】
    “现在你去坐在他身边,抱住了他的双膝,把这桩事给他提醒。你去说服他,如果你能够,要他去帮助特洛亚人,把阿开亚人打退到他们船边,背着海团团围住了杀戮他们。这就可以教训他们去感佩他们的君主。这就可以使得那至尊的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觉悟(,)自己侮辱他们当中最高贵的人这桩事情是多么愚蠢。”
    “我的儿,我的儿!”忒提斯①哭起来说道。“早知如此,我为什么要养我这苦命的孩子呢?至少是,他们应该让你无忧无虑的呆在船边,因为命运只肯给你那么短的寿数,那么少的时间。但是看来你似乎注定了不但要短命,并且还要苦命的。我让你出世的那个日辰确实是大不吉利。不过,我还是要上那雪罩的俄林波斯,把这一切亲自去告诉雷神宙斯,看我能不能将他感动。目前,你且在你那些华丽的船舶旁边呆着,保持着你对阿开亚人的仇恨,不要去加入战争。我得告诉你,昨天宙斯已经动身前往大洋流,到那可敬的埃提俄珀斯人②那里赴宴去了,所有的神都跟他去的。但是十二天之后他就要回到俄林波斯,到那时候你尽管可以放心,我一定会跑进他的铜宫投到他的脚下去。我有把握他会听信我的话。”
    【① 阿喀琉斯的神母的名字。
    ② 相传是居住在俄刻阿诺斯河畔的黑人。】
    忒提斯离开了,留下阿喀琉斯为着他那被迫交出去的好女子独自伤心。这时候,俄底修斯和他的部下已经带同那神圣的祭品到达克律塞。他们把船驶进海港的深水,就折叠起帆蓬放进那黑皮船的船舱里,又放下那桅杆的前支柱,让那桅杆恰好落进它的夹板里,这才将船摇进了埠头,落了锚,系好缆,大家跳上岸。那些献射神的牲口也都卸下船,然后克律塞伊斯离了海船踏上岸。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领那女子到祭坛,将她交还她的父。“克律塞斯,”他说道,“人间王阿伽门农命我把你的女儿送给你,并且代表阿开亚人来向福玻斯献祭,希望能平息射王的怒气,因为他已经给与他们的军队一个惨重的打击了。“说完他就把那女子交付给她的父亲,父亲兴高彩烈的欢迎他的闺女。
    那些注定用来敬神的祭品,很快就在那建造精良的祭坛四周摆开来。人们都洗净他们的手,抓起了献祭的麦屑。于是克律塞斯擎起了他的臂膀,替他们大声祷告起来:“请听我,银弓之神,克律塞和神圣喀拉的保护者,忒涅多斯至尊的主人!我上次的请愿确实邀得了你的恩意;你已经显示你对我的关心,给予阿开亚的军队一个重大的打击了。现在请你成遂我第二个愿心,免了达那俄斯人这种可怕的惩罚吧。”那老人这样祷告,福玻斯·阿波罗都听见了。
    等到他们请过了愿,撒过了麦屑,就先扳转那些牲口的脑袋,划开它们的喉咙,剥掉它们的皮。然后他们从大腿上割下几片肉,拿好几层脂油包裹起来,将生肉贴在上面。邢老祭司就把这些肉片拿到柴火上焚烧起来,又将红酒去洒那火焰,那些年轻—辈的都手里拿着五股叉儿在他的周围侍立。等到腿肉焚化了,大家都已经尝过了内脏,他们就把其余的肉切成小块,用肉扦插了起来,烤得它们透熟,这才一齐拿出来。
    这桩工作做完了,饭餐都预备好了,他们就兴兴头头的吃起那顿筵席来,人人均匀的吃到一份。及至大家都已经解渴充饥,侍者们就拿调锺满满盛着酒,先在各人杯子里注下几滴,然后给全席人逐一的斟。那一日的其余时间,那些阿开亚的年轻战士们都用来奏乐安神,将—种美妙的歌曲赞颂那位大射神,阿波罗听见了大觉称心。
    等到了太阳落下,夜色来临,他们回到他们那条船的缆索旁边躺下来睡觉。但是—经曙光用玫瑰色的手点亮了东方,他们就利用射神送给他们的一阵清风向阿开亚人的大营帐开船了。他们竖起了桅杆,张起了白帆。那面帆吃饱了风,膨然的鼓起,便听得船头前黑浪嘶嘶作巨响,那条船就乘风破浪、勇往直前而去了。这样,他们回到了阿开亚人的大营帐,就把他们的黑皮船高高拖到大陆的沙丘上,用长长的支柱架起来。随后他们就分散到各人的篷帐里和船舶里去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那捷足者阿喀琉斯,珀琉斯之世子,一径都坐在他那些快船的旁边,保持着他的忿怒。他不但不去参加战斗,并且不去参加一切可以博取声名的集会。他—径都呆在那个地方,伤耗着自己的心,渴望着喧嚣和猛烈的战斗早日来到。
    十—天过去了,到了第十二天的黎明,那些永生的神就由宙斯率领着,大队的回到俄林波斯。忒提斯记起了她儿子教给她的办法,一早就从海底钻上来,飞升进广阔的天空,到达了高高的天顶。她看见那无所不见的宙斯离开其余的神独自坐在俄林波斯群峰的绝顶。她就走到他身边,跪倒在地上,将她的左臂抱住了他的双膝,右臂擎起来摸他的下巴,向那克洛诺斯之贵子请愿了。“我父宙斯,如果我在神们当中曾经用言语或是行为给你效过力,那就请你成遂我一个愿心,对我的儿子显示你的恩意吧。他是已经被选定了要早死的,现在那人间王阿伽门农竟还侮辱他。他劫去了他的战利品,将她据为已有了。你要替我的儿子报仇,俄林波斯的裁制者,让那特洛亚人占去上风,直到阿开亚人给我儿子应有的尊敬和充分的赔偿为止。”
    那行云之神没有回答她的话。他默默的坐了许多时,忒提斯却搂住他的双膝始终不肯放。后来她就向他再作一次的恳求:“请你真心真意的应允我,点点你的头,要不然的话,你就拒绝我,因为你这样做是不会有损失的,我呢,倒可以明白过来,原来没有哪一位神是像我这样不在你的眼里的。”
    那行云之神觉得大大的不安。“这是—桩糟糕的事儿呢!为了这桩事,赫拉一定要来嘲骂我,那我就不免要跟她起冲突了。就是在目前,她也常常要在别的神面前骂我,责怪我在这场战争里不该帮特洛亚人。现在你离开我吧,免得她看见我们;这桩事情我要加以细细的考虑。可是,我让你可以放心,就给你先点个头吧——所有的不死之神都承认,这就是我的再可靠不过的保证。当我点头应允的时候,那是不能有欺骗、不能有翻悔、不能有差错的。”
    宙斯说完话,就垂下了他那阴森森的眉毛。一片芬芳的发绺从那天王的圣首上向前披下,以致那巍峨的俄林波斯都震动起来。
    事情定局了,两位神就分了手。忒提斯从光耀的俄林波斯盘旋而下,进入咸海的深处,宙斯也回到他自己的宫廷。在那里,全班的神都从他们的椅子上站起身,对他们的父表示敬意。当他走近时,没有—个敢坐着不动身;大家都站起来表示欢迎。宙斯到他的宝座上坐下,赫拉朝他看了看,立刻知道他跟那海中老人的女儿银脚忒提斯使下什么阴谋诡计了。她当即转过身子朝向着宙斯。“刚才,”她问道,“是什么女神来跟你商量诡计来的,你这大骗子?你倒好,一等我背转身子,就鬼鬼祟祟的独断独行起来了。你从来没有自自愿愿的来跟我商量过一次。”
    “赫拉,”那人与神之父回答道,“你不要想望知道我一切的决定。你会觉得这种事情是你不能过问的,虽则你做了我的配偶。只要是你应该听到的事情,没有哪个神或是人会在你之先知道。但是我如果愿意不跟神们商量而采取步骤,那你也不要来盘问我。”
    “可怕的克洛诺斯之子,”那牛眼睛的天后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啊?我并不是那种唠唠叨叨只管盘问你的人,我一径都让你安安逸逸去打你自己的主意。可是现在我心里猜疑,你是被那海中老人的女儿银脚忒提斯说服了。今天早晨她曾经跟你坐在一起,抱住过你的双膝。因此我想起,你已经有话儿给她保证,要袒护阿喀琉斯,让那阿开亚人在船边遭受屠杀。”
    “夫人,”那行云之神回答道,”你太多心了,我也不能再瞒你。不过你是没有办法的,只有使我的心更加不向你,那对你自己反而不利。如果事情其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你可以把它看做我必行的旨意。你不要多话,坐在那儿安分些儿吧,要不然,俄林波斯所有的神都没有力量阻拦我,从我这双不可征服的手底下救出你。”
    这几句话说得那牛眼睛的天后发起抖来,只得竭力镇定住自己,静静的坐在那里。以前宙斯对于其他所有的天神都曾有过这样的威吓,所以当时宫廷里肃静无声,过了许久才有那大技师赫淮斯托斯①开口说话,为的是他急于要给他的母亲白臂膀的赫拉帮一下忙。“这是不能忍受的!”他嚷道。“我们在过好时光了呢,眼看着你们两位为着人类这样闹意气,并且使得神们都争吵起来!在这样吵吵闹闹的空气里,怎么能够享受一顿好饭呢?我要劝劝我的母亲,她原十分明白什么是最好的办祛,劝她跟我亲爱的父亲宙斯讲和吧,要不然,她也许再讨他一顿申斥,那我们的这顿饭就真的吃不成了。因为,这位俄林波斯的主人,这位闪电神,这位天神中的最最有力者,要是动起怒来把我们都轰出座位去,那可怎么办?不要这样吧,母亲,你必须卑躬屈节的去求他饶恕,好让这位俄林波斯的主人重新宽待我们。”
    【① 天上的大匠神,宙斯和赫拉所生的儿子。】
    赫淮斯托斯说完话,就急忙拿着一只两耳的酒杯送到他母亲的手里去。“母亲,”他说道,“你且忍气吞声吧,不然的话,我这爱你的人就要看见你在我的面前挨打的。这对于我是一种伤心怵目的景象,可是我怎么能够帮助你呢?这位俄林波斯的主人是惹不得的,记得从前有一次,也是因我拚命要救你,他曾经抓住我的脚,把我撂出了天门。我飞了整整一日,直到日落方才半死不活的落在楞诺斯,被辛提厄斯人检着了,得到他们的看顾。”
    白臂膀的女神赫拉听了这番话微笑起来,从她儿子手里笑嘻嘻的接过那只杯子。于是赫淮斯托斯又去服侍其余的神,从左首开始,用他的调锺将那甜蜜的琼浆玉液给大家轮流的斟;那些快乐的神看见他在大厅上来去奔忙的情况,禁不住哄堂的大笑起来。
    这样,那大宴会整天的进行着,一直吃到日落。大家都均匀地吃到—份儿,而且都吃得津津有味。同时还有音乐,由阿波罗弹奏—张美丽的竖琴,缪斯①们轮流唱出美妙的歌曲。但是等到那太阳的明灯沉落,大家就都回到自己房子里去睡觉了,那些房子就是那伟大的跛神赫淮斯托斯用巧妙的技术给他们建造起来的。那俄林波斯的主人,闪电之神宙斯,也退进了他惯常睡的那间上层屋,躺了下来过夜了,金座的赫拉睡在他身边。
    【① 希腊神话,掌管文艺的九个女神。】
    第二章 两军的阵容
    那—夜,其他的神和所有的战士们都一直睡到天明,只有宙斯睡得不安稳。他想不出法子来,怎样才能够袒护阿喀琉斯,让阿开亚人在船边遭受屠杀。后来他决定,最好的办法莫如送给阿伽门农王—个幻梦。于是他传唤一个梦来,给它训令:“你去,幻梦,去找那阿开亚人的船舶。到那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篷帐里去见他,把我说的话照式照样的对他重述。叫他立刻把他那长头发的阿开亚人准备起来作战。他要占领特洛亚广阔都城的机会已经到来;因为我们住在俄林波斯的不死神对这一点已经没有分歧的意见。赫拉的请求已经说转了我们大家的心意,特洛亚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梦听完了话,就奉使动身,不一会儿到了阿开亚人的船舶,找到阿伽门农王,见他正在他的篷帐里酣然熟睡。那从天下降的梦装做那王最最尊重的一位参赞员涅琉斯之子涅斯托耳的模样,到他床边弯下了身子,用他的尊号叫唤他。“睡觉吗?”它说道。“一位身当国家重任的君主,就是个一日万几的人,像这样的通宵睡觉是不应该的。你要留心听着我的话,要晓得我是宙斯差来见你的,他虽然远在天庭,却很关怀你,而且怜恤你。他愿意你立刻把你那些长头发的阿开亚人准备起来作战。你要占领特洛亚广阔都城的机会已经到来;因为那些住在俄林波斯的不死神对这一点已经没有分歧的意见。赫拉的请求已经使得他们大家都回心转意,特洛亚人的灭亡是被宙斯注定的了。这一句话你得牢牢记在心,等你睡醒过来不要就把它忘记干净。”
    说完这话梦就走开了,留下那王心上放着一幅未来的幻景。真愚蠢,他竟痴想当天就好占领普里阿摩斯的城。他全不知道宙斯的用意,也不知道宙斯在那就要到来的苦战里给两方面准备着的—切苦楚和呻吟。等到他从梦里醒过来,那梦的声音还在他耳朵里响,他就抬起身坐在床上,穿上他那柔软的短褂,那是件可爱的新制衣裳,又罩上了一件飘飘然的大氅。他又把一双结实的绳鞋系在他那好模样的脚上,将—柄银钉点缀的长剑挂上了他的肩膀,检起那传统的永存王杖,拿稳在手中,就向他的那些披甲战士所在的船舶走去了。
    等到至美的曙光上达天庭向宙斯和其他的神报告白昼的来到,阿伽门农就命令他那声音清亮的传令官们,把长头发的阿开亚人召集来开会。传令官们大声的传呼,军士们急忙的纷纷赶到。但是他在皮罗斯王涅斯托耳的船旁边先召开一个枢密会议,等到那些参赞人员都到齐,他就对他们宣布他一个诡计。
    “朋友们,”他开言道,“昨天深夜的时候,我在睡眠中,有个从天上下来的梦来拜访我,它那模样儿,它那身材和态度,都是活像我的王爷涅斯托耳的。它站在我的旁边,叫着我的尊号对我说话。‘你在睡觉吗?’它说道。‘一位身当国家重任的君主,就是个一日万几的人,像这样的通宵睡觉是不应该的。你要留心听着我的话,要晓得我是宙斯差来见你的,他虽然远在天庭,却很关怀你,而且怜恤你。他愿意你立刻把你那些长头发的阿开亚人准备起来作战。你要占领特洛亚广阔都城的机会已经到来;因为那些住在俄林波斯的不死神对这一点已经没有分歧的意见。赫拉的请求已经使得他们大家都回心转意,特洛亚人的灭亡是被宙斯注定的了。你要记着我的话。’说完它就飞走了,我也就醒了。所以现在,我们必须采取步骤把我们的部队编成作战的序列。但是首先,我要用一番演说去试探他们,假意劝他们乘坐他们那些精良的船舶张帆回去,因为我这样做是合法的。那时候,你们必须按各自的职位发言,把他们留住。”
    阿伽门农坐下了,多沙地皮罗斯之王涅斯托耳就站起来发言,以一个忠心耿耿的参赞员的身份对大家发表意见。“我的朋友们,”他说道,“阿耳戈斯人的将领们和参赞们,要是我们国内的别的任何人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梦,那么我们就要当它是假的,不过是置之—笑罢了。但是事实上,做这个梦的人是我们的总司令,所以我建议,我们立刻采取步骤让部队准备作战。”
    涅斯托耳刚把话说完,就离开了坐席准备散会。其他执杖的王看着这老将官的榜样,也就都离座动身。他们跟那些来开会的队伍碰了头,因为那些队伍正一族又—族的从那广阔海滩上的船舶里和蓬帐里出发,—大队—大队的开到会场来,好像是许多营营嗡嗡的峰群,从一个石洞里不断的涌出,向左右成队散开,纷纷扑到那春天的花朵上去。宙斯的使者谣言,像野火似的在那些队伍中间散开,催促着他们前进,直到他们统统会合在一起为止。于是那个会场成了一片喧哗了。当他们坐到座位上去的时候,他们底下的大地都呻吟起来,而在这—切声音之上,是那九个传令官的叫喊声,他们直着喉咙叫大家不要吵闹,注意听着王爷们发言。好容易,大家都在那些长条凳上找到了座位,而且都安静下来停止闲谈了,阿伽门农王就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根杖,乃是赫淮斯托斯亲手制造的。当初赫淮斯托斯把这根杖给予克洛诺斯之贵子宙斯,宙斯又把它给予承宣使者和阿耳顾斯杀戳者赫尔墨斯①。赫尔墨斯把它赠给伟大的战车将士珀罗普斯,珀罗普斯传给民众的牧者阿特柔斯。阿特柔斯临死的时候把它留下给那富有牛羊的堤厄斯忒斯,堤厄斯忒斯又遗传给阿伽门农,让他拿在手里作为他统治许多岛屿和阿耳戈斯所有地面的标志。现在阿伽门农就拄着这一根杖在对阿耳戈斯的队伍演讲。
    【 ① 他是宙斯的儿子,诸神的承宣使者,以曾经杀死巨人阿耳顾斯出名。】
    “我的英勇的朋友们和达那俄斯的战士们,我必须对你们宣布,那克洛诺斯的伟大儿子宙斯给了我一下惨重的打击了。那位残酷的神,当初曾经庄严地给我保证,不到我把伊利翁的堡砦打坍下来决不要我开船回家的,现在他已变了心,使我感到惨痛的失望,竟吩咐我带着我这已经丧失了一半的军队含羞忍辱退回阿耳戈斯去了。想那不可战胜的宙斯,他是曾经打下过许多城市的高垒,并且再要去打别处的,现在他那全能的意旨却似乎是决定要叫我们回去了。但这是多么的耻辱啊,让我们的后代人听起来觉得多么诧异啊,怎么以我们这样庞大而优越的一个军队,作战起来竟会这样的毫无效能,而况我们所对付的敌人力量比较薄弱,也竟落得这样—场没结果呢!我说力量比较薄弱,那是因为,假如我们和特洛亚人停战下来,各自去计点人数,敌方只算特洛亚本地的人,咱阿开亚人十个算一个,我们的每个十人小队叫一个特洛亚人来斟酒,那就要有许多小队派不到斟酒的人。我相信我们对于特洛亚的本城就占着这样的优势。不幸是,他们有无数从各城市来的装备良好的盟军,以致阻挠着我,使我企图攻下伊利翁巨堡的一切努力都归失败了。九个不幸的年头已经过去。我们的船舶木料腐烂了,索具也坏了。我们的妻子和小孩坐在家里等待着我们。而我们到这里来进行的这桩任务始终是毫无成就。所以,现在大家都看我的样儿吧。我的主意是,大家上了船,回到我们自己的本国去!那个街道广阔的特洛亚城永远不会落到我们手里了。”
    阿伽门农的话一直打进群众中每一个人的心,就只除开那些曾经参加枢密会议的,当即整个会场都掀动起来,像那伊卡瑞俄斯海①里的水,忽然受到—片阴云底下的一阵东南风,激荡得巨浪轩然而起,又像一片稠密的麦田里刮来一阵狂暴的西风,翻腾得那些麦子都垂头倒穗。当时全场兵士发出一阵大轰吼,就向船舶那边直奔而去了。他们脚下扬起的灰尘高高飘浮在头顶。他们互相呼啸着,要去搬取那些船舶,把它们拖进那可亲的大海中。他们把下水的道路都清出来了。他们甚至已经着手拆除船身底下的支柱,而在他们这一阵准备动身的忙乱里,他们造成—片轰轰的巨声,震动了高高的天顶。
    亏得赫拉对雅典娜说的一句话,方才免得阿耳戈斯人这样违反天意地匆促回家。“戴法宝的宙斯的勤奋女儿,”她对她说道,“现在发生一种可悲的事态了。难道我们就让这一班人跑开去,张帆过海回阿耳戈斯,不带同海伦②—起走吗?为了她,她的这么许多同胞远远离开祖国死在特洛亚的地面上,难道就把她留在这儿,让普里阿摩斯和特洛亚人可以夸口吗?你亲自去走—遭吧;去到那些阿开亚的披甲战士里面,用出你的口才去阻止他们。你把他们逐个的说服。不要让他们把翘头船拖进海里去。”
    【① 在小亚细亚和希腊之间,以有奔腾的波浪著名。
    ② 就是被帕里斯拐来的那个女人,参看第一页注三。】
    那明眼的女神雅典娜欣然受命。她从俄林波斯的高处直扑下来,立即到达阿开亚人的船舶,看见那智慧如神的俄底修斯呆呆的站在那儿。他那一条良好的黑皮船,他连碰都没有去碰过一下;他觉得伤心极了。闪眼的雅典娜走到他身边,说道:“莱耳忒斯的贵子,机智敏捷的俄底修斯,你们大家都要像这样的离开这儿,仓皇上船回家去,而把那海伦,她的那么许多同胞为了她远离祖国而死在特洛亚地面上的那个海伦,留在这儿让普里阿摩斯和他的百姓可以夸口吗?来吧,不要再呆在这儿,到部队里去走动走动吧。用出你所有的口才去阻止他们。去把他们逐个的说服。不要让他们把他们的翘头船拖进海里去。”
    俄底修斯听出是那女神的声音,就把他的大氅撂下来,由传令官欧律巴忒斯——他从伊塔刻带来的侍从——检回去,立刻跑步前进。他一直跑去找阿伽门农王,向他借来阿特柔斯王室的那根传世的王杖,拿着跑进那些船舶和披甲战士的队伍中去。路上碰到任何一个王族中人或是高级将领,他就走到他面前,彬彬有礼的将他劝阻。“我对你,先生,”他说道,“是不应该跟对平常人一样用威吓的口气的。可是我要恳求你,自己先站定了不动身,好让你的部下都拿你做榜样。你并没有真正知道阿伽门农王心里打什么主意。这不过是他的兵士们的一种试探;他们马上就会感觉到他的威力。他在枢密会议上所说的话,我们不是都听见了吗?我怕他对兵士们难免动怒,要因这桩事惩罚他们。凡是君主都是神圣的,而且都有他们的自尊心,因为他们都得主谋神宙斯的支持和宠爱。”
    对付一般的官兵,他另外有一个方式。他如果发见他们当中有哪个擅敢开口,就用那王杖打他,并且将他严厉地申斥。“你,”他说道,“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你长官的命令吧,你的长官都比你们好,不像你们这种懦夫和弱者,无论作战、辩论都不中用的。我们这儿不能人人都做王;多头的统治是要不得的。让我们只有一个司令,只有一个君主,由那乖僻的克洛诺斯的儿子宙斯放下来统治我们。”
    这样恢复了秩序,俄庭修斯就把兵士们控制住了。现在他们蜂拥着从船舶里和篷帐里回到会场上,那声音之大就像怒海的波涛打在几里长的海滩上而激起一片奔腾澎湃声—般。
    大家都坐了下来,那些长条凳上呈现着一片安静,不甘缄默的就只一个人。这人就是那不可制服的忒耳西忒斯,他如果想要惹恼那些王族的主子,从来不会找不到粗俗的话来讽刺,那一套话原是毫无意义、不堪入耳的,他却存心用它来博兵士们的开心。他是伊利翁远征军中顶顶丑的一个人。他的一只脚是瘸的,还长着两条向外弯的腿。他那两个拱着的眉膀几乎在胸前互相接触,从那上头长出一个蛋形的脑袋来,脑袋上头稀稀疎辣的竖着几根短发。军队里面最最厌恶这个人的是阿喀琉斯和俄底修斯,因为他们是他顶喜爱的箭靶子。可是这回他却跟那高贵的阿伽门农作对了;他趁兵士们对那君王忿忿不平的当口儿,提高了他那尖锐的嗓音,给了他—阵臭骂。
    “我主,”他用他那喧呼呵叱的态度对那君王大嚷道,“你现在有什么烦恼?你还要什么东西?你的那些篷帐已经装满青铜了,而且我们每次打下一个城,老是尽先把好货挑选给你,你那篷帐里边也已经有不少头挑的女子了。也许你还短少黄金吧,盼望特洛亚的什么贵族带着它来赎取他那被我自己或是别的弟兄绑回来的儿子吧?或者是,再要一个女子来同你睡觉,来做你的私产,却不管你做将军的该不该因这样的勾当使部队遭到灾难。至于你们,我的朋友们,——实在都是可怜虫,只能算是阿开亚的弱女子,不能算是男人的,——咱们无论如何开船回去吧,把这家伙留在这儿垂涎他的战利品,也好明白明白他是怎样完全依靠士兵的。真奇怪,不多会儿前头他还侮辱过阿喀琉斯呢,那是—个比他好得多的人。他抢去了他的战利品,把她据为已有了。可是阿喀琉斯并没有因这桩事发脾气。他宁可息事宁人。要不然的话,我主,那种暴行就是你的最后一次了。”
    忒耳西忒斯对总司令阿伽门农刚发泄完这一篇辱骂,回头看见伟大的俄底修斯正站在自己身边,狰狞可怕的睁着他的眼。俄底修斯将那人结结实实的叱责起来。“忒耳西忒斯,”他开言道,“这也许可算是雄辩,可是我们都听够的了。你这胡言乱语的蠢才,怎竟敢唐突君主?现在这些跟随阿特柔斯氏到伊利翁来的人里面,我看你是项顶卑鄙的贱骨头,因而顶顶不配称道君王的名字,更不应该为着想回家而污蔑他们。这儿的人没有一个确实知道这场战争将要得到怎样的结局——我们也许能得胜回去,也许不能。你可只管坐在那儿谩骂我们的总司令阿伽门农,而且骂得这样的蛮横无理,竟拿我们这些英勇将领献给他的东西来作诬陷他的把柄。现在注意我的话——我不是虚声恫吓。要是我再看见你耍这套蠢把戏,我就马上逮住你,剥掉你身上穿的大衣、小褂什么的,剥得你精赤条条,这才当着大家的面来揍你,把你撵出了会场,独自到船边去洒眼泪;我要不这么做就让我脑袋搬场,忒勒马科斯不算是我的儿子!”
    俄底修斯说完话,就拿手里的王杖打他的脊背和肩膀。忒耳西忒斯缩做一团哭起来。那杖上的金钉划出了一条血痕,在那人的脊背上高高肿起。他吓得坐了下去,痛得没奈何地向四周围看了看,擦去了—行眼泪。其余的人虽然心里不高兴,却都不去顾恤他,哄堂大笑起来了。“打得好!”有一个人朝他邻座的人看了看,代表着大家的感想嚷起来道。“俄底修斯干的许多事情都是值得钦佩的,像他想出来的种种好计策,他在战场领导的作战。可是他这一回堵住了这个牛皮大家的口,更其是大快人心。我想忒耳西忒斯再不会这么热心的赶到这儿来侮辱我们的君主们了吧。”
    这是在会群众的意见。于是那攻城略地的俄底修斯手里拿着王杖站起来说话了。闪眼的雅典娜幻化做一个传命官的模样,站在他身边叫会众维持秩序,因此坐在最后排和坐在最前排的阿开亚人同样听得清他的言词,而且都懂得它的意旨。俄底修斯是关心着大众的利益的,当时他就怀着这—种精神向他们大声疾呼。“我主阿伽门农,”他开言道,“想当初阿开亚人从牧马地阿耳戈斯航行到这里来的时候,曾经对你有过诺言,不等你打下了伊利翁的堡砦,你是决不收兵回去的;现在他们背弃了诺言,似乎是决计要使得你——他们的王——为全世界人所鄙弃。你听他们彼此间痛哭流涕,都为的是要回家!他们竟像幼儿寡妇一般可怜了。我并不否认,我们在这儿的辛苦是足够使得一个人心灰意懒而去的。比如一条配备良好的海船,里面有一个水手,被冬天的飓风和海上的波涛所阻隔,不得回去见他的妻子,哪怕只是—个月的时间,也就要愁烦怨怒,而况是我们,已经呆在这儿九个年头了。那么,这些兵士们要在船舶的旁边唉声叹气,也是难怪的。但是,已然呆了这么许多年,还是空着手回去,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忍耐些吧,我的朋友们。再熬一个短时期吧,且等我们看看卡尔卡斯的那个预言到底应验不应验。我所说的那个预言是你们都知道的,事实上是你们亲眼看见的,不过自从那个时候起,你们的行列已因死亡而变稀疎了。事情是在奥利斯发生的(按说也算不得怎么长久),当时阿开亚人的舰队集合在那儿,装载着给普里阿摩斯和特洛亚人的无穷灾难。我们在群神的神圣祭坛上供献牺牲,那些祭坛环绕着一棵筱悬树下的一道泉水,那一条闪烁的清溪就是从那棵树的根脚涌出来的,正在献祭的时候,就有一桩重大事情发生了。有—条蛇,背上长着血红的鳞,样子很可恨,一定是宙斯自己把他从洞窟里赶了来的,突的从—个祭坛底下钻出来,一直向那棵树奔去。那棵树的最高枝上有一窝小麻雀,那些可怜的小动物蜷伏在树叶底下,一共是八只,连他们的母亲算在里边是九只。所有那些麻雀都可惨地吱吱叫着被那条蛇吃掉了,他们的母亲在旁边一匝一匝的飞着、哭着。后来那条蛇又去擒那个母亲;他把自己的身体盘绕着,趁那她叫着飞近来时就逮住了她的翅膀了。但是等到他把母子都吃完之后,那个原先叫他出来的神就叫他化身——他被乖僻的克洛诺斯的儿子化做了石块。我们都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看这个奇迹。这个不祥的动物闯进我们的神圣仪式里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卡尔卡斯当即把这个兆头解释出来了。‘长头发的阿开亚人,’他说道,‘你们为什么要目瞪口呆呢?这是预言的一景,那多谋的宙斯特地给我们演出来的。我们等它已经等得很久了,还得再等着它的应验;但是今天这桩事情是永远忘不了的。刚才是有八只小麻雀,连他们的母亲一共是九只,现在连母带子都被那条蛇吃掉了。那么九这个数目就是我们要在特洛亚作战的年数,到了第十年上,它的那些广阔的街道就要归我们所有了。’这就是卡尔卡斯的那个预言,而他所说的话都是要应验的。弟兄们,同胞们,我向你们号召,要大家坚持下去,直到我们占领普里阿摩斯的那个广阔的城市。”
    他说完,阿开亚人欢声雷动起来,表示他们非常赞成那神样的俄底修斯的这番演说,那声音之大使得他们周围的船舶都发出轰然的反响来。但是那革瑞诺斯的战车将士涅斯托耳也有一番话要对他的同胞们说。“我老实说,”他叫喊道,“照你们的这一套话看起来,你们简直都是小孩子,对于战争毫不关心的。我们的盟约和我们的誓言成了什么了?照着你们这样的行径,就仿佛是我们那些经过深思熟虑的战争计划以及我们那些曾经酹酒批准和举右手保证了的效忠誓言全然都是废话了。现在我们正在使用语言为唯—武器,而它是不会发生任何效果的,无论我们呆在这儿谈得多么久。我主阿伽门农,照旧忠于你那坚定的决心,领导阿耳戈斯人行动起来吧。如果我们当中竟有一两个内奸,等不到验明宙斯告诉我们的话是真是假,就意图开船回家,那就随他们去腐烂吧。无论如何他们不会成功的。因为我深深相信,那天我们上了战船要来给特洛亚人齎送死亡和毁灭,那全能的克洛诺斯之子是对我们说过‘准’字的。当时我们右首打来了一个闪电,这就是他表示一切都会顺利的意思。所以,不要匆匆忙忙的准备回家,必须等到你们人人都跟—个特洛亚人的妻子睡过觉,并且都从海伦作成你们的一番辛苦和呻吟里取得了赔偿。如果有谁急于要回去,不妨去坐上他那黑皮的好船,准保他的性命要比其余的人先断送。
    “现在,我主,你要把你自己的计策定得十分健全,并且接受别人的忠告。我就有一个忠告在这里,想来你一定肯接受的。阿伽门农,把你的部下按照部落和氏族重新编制一下,以便各氏族和各部落的人可以相互支援。这样的安排如果得到部队的拥护,就会给你显出你的官兵里面谁是懦夫谁是勇士来。因为每一个人都要和他的兄弟们并肩作战,那你马上可以看出来,你之所以不能攻下特洛亚,到底是神有意作梗呢,还是由于你的战士们懦怯无能。”
    阿伽门农王对涅斯托耳的这番演说大大恭维。“可敬的老王爷,”他说道,“你这—番辩论又是一次大胜利!啊,我父宙斯,雅典娜和阿波罗,给我十个这样的参赞,那普里阿摩斯王的城市就马上要动摇起来,陷落在阿开亚人的手里。可是那克洛诺斯之子宙斯有意要将我折磨,他就把我投入—场没结果的纷扰和口角。不想我同阿喀琉斯为了一个女子的缘故争吵起来,竟至于彼此相侮辱,原该怪我先动怒的不是啊。要是他同我再能够和好如初,特洛亚人要受的刑罚就没有—天能够宽缓了。
    “可是,你们大家的第一桩事情就是先去吃饭,吃饱了饭好作战。磨快你们的枪,理好你们的盾,把你们的好马都喂饱,把你们的战车检查—番,准备去加入这一整天的恶战。不到黑夜来隔开两军的厮杀,是什么休息都不会有的。你们护身盾上的皮带将在你们的胸前被汗水浸透;你们的手将在你们的枪上感到疲劳;你们那些雪亮战车前面的马匹都将出汗。我要是查出了有谁人畏缩规避,在那些翘嘴船的旁边趦趄不前,那是没有法子能救他的;他就要拿去给狗和食肉鸟吃了。”
    那些阿耳戈斯人用来欢迎阿伽门农这番演说的,是—阵的大喧呼,就像海上刮起南来的飓风,把波涛向着一块无论什么风来都难避免冲激的巉岩猛送,以致在那高高的堤岸上激起轰然的巨吼—般。他们当即散了会,在那些船舶当中分散开,到篷帐里去生火造饭,吃将起来,各人都向他所喜爱的一位永生神献了祭,—面就向神祷告,让他可以通过他这重生死关头。阿伽门农王也把一头五岁的肥牛献给那全能的克洛诺斯之子,并且把阿开亚联军的主要将领都请来会餐,第一位是涅斯托耳,其次是伊多墨纽斯王,然后是两位埃阿斯,堤丢斯之子狄俄墨得斯,第六位是智如宙斯的俄底修斯。至于他的兄弟,大声呐喊的墨涅拉俄斯,是无须他邀请的,他知道他哥哥的心事重,就自动的到来了。大家围绕着那牺牲站着,把献祭的麦屑抓在手中,听阿伽门农王祷告道:“最最光荣而强大的宙斯,黑云之神,高天之主,请允许我,等不到太阳落下,黑夜来临,我就打下了普里阿摩斯的宫殿,使它弥漫着黑烟,所有的门冒火焰,并且用我的铜矛戳穿赫克托耳的短靠在他胸前。在他的左右,让他的朋友们纷纷倒下地去咬尘土。”阿伽门农这样祷告,宙斯却不准备成遂他这个愿心。他接受了他的献祭,却拿加倍的苦难报答他。
    等到他们请过了愿,撒过了麦屑,他们就扳转那牲口的脑袋,划开它的喉咙,剥掉它的皮。然后他们从大腿上割下几片肉,用好几层脂油包裹起来,将生肉贴在上面。这一些肉片,他们放在已经削去叶子的柴枝上焚化了,这才用肉叉叉着内脏,放到火上去烤炙。等到腿肉焚化了,大家都已经尝过内脏,他们就把其余的肉切成小块,用肉扦插了起来,烤得它们透熟,这才一齐拿出来。
    这桩工作做完了,饭餐都预备好了,他们就兴兴头头的吃起那顿筵席来,人人均匀的吃到—份;及至大家都已经解渴充饥,那革瑞诺斯的战车将士涅斯托耳首先开口:“人间王阿伽门农陛下,我们这次会议不要延长下去了,神交给我们的任务不可耽误。来吧,让阿开亚披甲战士的传令官们去巡行船舶,把所有的部队都召集拢来。然后我们所有的司令—同去视察全军,以便激起军士的斗志。”
    阿伽门农王接受了他的忠告,立刻对他那些声音清晰的传令官们下命令,去号召长头发的阿开亚人投入战斗。那些传令官大声传令,军士们很快就集合拢来。那些参加枢密会议的王家将领们来去奔忙的指挥着部队,同他们在—起的还有那闪眼的雅典娜,穿着她的灿烂的战袍,就是那件永远光辉的法宝,那上面有一百条金流苏,制作得非常美丽,每一条都值得—百头牛。这样光辉灿烂的装饰着,她在那些行列里飞行,催促军士们前进,并且给每个人灌进作战的意志,叫他们去加入那无情的斗争。过不了多时,军士们就都逐逐欲试起来,再也不想坐船回去了。
    当军士们集合拢来的时候,他们那些灿烂铜矛的闪光透过了高空,直达到天顶。那种光辉就像远远看去的火焰,仍佛高山顶上一个大森林弥漫着烈火—般。
    部队中的诸氏族峰拥而出,像是不可计数的鸟群——鹅、鹳、鹤或是长颈的鸿鹄——集合在卡宇斯特里俄斯溪流边的亚细亚草原上,傲然的拍翅盘旋,结成一条前进的战线正向地面扑,一片唳声弥漫着整个草原。就像这样的,一个氏族接着一个氏族涌出他们的船舶和篷帐,进入斯卡曼德洛斯的平原,多得如同正当令的茂叶繁花,列队在那溪边的锦绣草场上,脚步和马蹄踩得那大地起了郁勃的反响。
    这样,那些阿开亚的长头发兵士整队在平原上,都怀着杀戮之心面向着特洛亚人,纷纷纭纭没—刻安静,像是春天的牛棚正当牛奶桶都盛满的时候,周围飞绕着不可计数的苍蝇。
    于是,譬如牧场上散乱而混合的羊群,牧羊人指挥如意的把它们重新区分,那些将领们也像这样把他们的部队编成战斗的序列,那阿伽门农王就在他们当中巡起阵来,他的脑袋和眼睛都好像雷神宙斯,他的腰部好像战神,他的胸膛好像波塞冬①。譬如一头雄牛站在—个牛群里,比那些吃草的母牛特别惹眼,那天宙斯叫阿特柔斯之子站在群众中,也像这样的使得他的同列诸王都相形减色。
    【① 海神。】
    现在告诉我,你们住在俄林波斯的穆斯们,因为你们是女神,眼见着一切事情的,我们是人类,不是你们告诉我们的事不得而知的——告诉我,那些达那俄斯人的将领和首脑是些什么人。至于出征伊利翁的一般官兵,哪怕我有十根舌头十张嘴,一口不嗄的嗓音和一颗铜铸的心,也叫不出他们的姓名;甚至算不清他们的数目,除非你俄林波斯的穆斯们,戴法宝的宙斯之女,肯给我提醒。那么请听,这儿就是那舰队的司令们,这儿就是那些船舶的总清账。
    第一是玻俄提亚人,以珀涅勒俄斯和勒托斯,阿耳刻西拉俄斯,普格托诺耳和克罗尼俄斯为司令。他们来自许里厄和石头磊块的奥利斯,斯科诺斯和斯科罗斯;来自丛山峻岭的厄忒俄诺斯;来自忒斯珀亚和格赖亚以及密卡勒索斯的广大草原。跟他们在—起的还有从哈耳马来的人,从厄勒西翁和厄律特赖来的人,还有厄勒翁和许勒,乃至珀忒翁,也都有派来的人。派人来的还有俄卡勒亚和墨得翁的要塞,科派和欧特瑞西斯,以及富于鸽子的提斯柏。又有从科洛涅亚来的,从多草的哈利阿耳托斯、普拉泰亚、格利萨斯和下忒柏斯的坚固城市来的,从波寒冬圣林所在的神圣的翁刻斯托斯来的,从葡萄密密垂挂的阿耳涅来的,从弥得亚和神圣的尼萨来的,及从极远边界上的安忒冬来的。所有这些人分乘五十艘舰艇,每艘船里有—百二十个青年的玻俄提亚人。
    从阿斯普勒冬和弥倪埃的属地俄耳科墨诺斯来的人,由阿斯卡拉福斯和伊阿尔墨诺斯率领,他们是阿瑞斯①的两个儿子,阿斯堤俄刻在阿宙斯之子阿克托耳的宫中怀孕所生,因这温柔的处女曾经秘密上楼去给那威武的战神侍寝。这一批人带来一个分舰队,由三十艘楼船所组成。
    【① 战神。】
    斯刻狄俄斯和厄庇斯特洛福斯,瑙玻路斯之子豁达大度的伊菲图斯的两个儿子,率领着从福喀斯来的人,这一些人有的住在库帕里索斯和巉岩的皮托,有的住在神圣的克里萨和道利斯、帕诺剖斯,有的住在阿涅摩瑞亚和许安波利斯和刻菲索斯两条美好河流的沿岸,以及刻菲索斯的发源地利莱亚。这两个人带着四十条黑皮船同来,在他们的指挥下,那些福喀斯人集合起来安营扎寨,就在玻俄提亚人的左边。
    率领着罗克洛伊人来的是捷足的俄伊琉斯之子小埃阿斯,他比不得忒拉蒙之子埃阿斯,实在比他差得远。他是一个矮个儿,穿着—件亚麻布的胸甲,可是他的枪法没有一个赫拉斯人②或是阿开亚人是他的匹敌。他的部下来自库诺斯、俄浦斯和卡利阿洛斯,来自柏萨、斯卡尔斐和美丽的奥革埃;来目塔耳斐和特洛尼翁和玻阿格里俄斯河的两岸。由他率领来的有四十艘黑皮船,驾驶它们的罗克洛伊人都住在神圣的欧玻亚隔海峡的地面。
    【② 就是希腊人。】
    欧玻亚本地也派来了性如烈火的阿班忒斯人,这一些人有的住在卡尔喀斯、厄瑞特里亚和富有葡萄的希斯提埃亚,有的住在滨海的刻任托斯和狄乌斯的高堡砦,又有的以斯堤刺和卡律斯托斯为家。所有这些人都由厄勒斐诺耳率领,他是战神的族类,卡尔科冬所亲生,英勇的阿班忒斯人的首领。他的部下都捷足善走,头发成卷的拖在背后;他们手里拿着桦木杆的长枪,一心只想拿它戳穿敌人心口的胸甲。有四十艘黑皮船由厄勒斐诺耳率领而来。
    其次是雅典人,来自那豁达大度的厄瑞克透斯的国境,那里面的那个光辉灿烂的卫城。这厄瑞克透斯是丰产的大地的儿子,由宙斯之女雅典娜养育成人,又经她立位在她自己的雅典神庙里,得雅典的青年人年年岁岁的以公牛和公羊按时献祭。这—些人是珀忒俄斯之子墨涅斯透斯所率领。这人调度步兵和战马的技术,除了那老年的涅斯托耳,没有一个人能和他匹敌。跟他渡海而来的有五十艘黑皮船。
    从萨拉弥斯,埃阿斯①带来了十二艘舰艇,就停泊在雅典军所驻扎的地方。
    【① 这是大埃阿斯,就是忒拉蒙之子埃阿斯,他是萨拉弥斯的王。】
    阿耳戈斯和大城墙的提任斯的公民,赫耳弥俄涅和阿西涅那两个环抱着一个深海湾的城市的居民,以及从特洛曾、从厄俄奈和从遍地葡萄的厄庇道洛斯来的人,同着埃癸那和马塞斯两地的青年人,统由大声呐喊的狄俄墨得斯和远近驰名的卡帕纽斯的儿子斯忒涅罗斯率领。塔劳斯之子墨喀斯达斯王的世子欧律阿罗斯同着他们来做第三位司令。但是那个好战的狄俄墨得斯负责全军,由他带来的有八十艘黑皮的舰艇。
    来自密刻条的大堡垒、来自富饶的科任托斯和克勒俄奈好城市的诸部队,其中的人有的住在俄耳涅埃和美好的阿赖堤瑞阿,有的住在早年阿德瑞斯托斯统治过的西库翁,有的住在许珀瑞西厄和峻峭的戈诺萨,有的住在帕勃涅和埃癸翁附近,以及全部的海岸线和赫利刻的广阔地面——这些,乘坐着一百艘船,由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王统带,他的部下是最最优秀的,人数也最多。他身披着闪耀的铜甲,傲然站在众人的当中,仗着他王位之尊和手下兵多将广,做了将领中的最大将领。
    有一些人来自深藏在山里的拉刻代蒙起伏不平地,有—些人来自法里斯和斯巴达和富有鸽子的墨塞,有一些人来自布律塞埃和美丽的奥革埃,有一些人来自阿密克莱和海滨的要塞赫罗斯,有些村民来自俄厄堤罗斯和拉阿斯——所有这些人都由大声呐喊的王弟墨涅拉俄斯率领,共有六十艘舰艇,在另外一个地方扎营。那墨涅拉俄斯在他们当中高视阔步,对他自己的勇武满怀信心,督促他们上前去杀敌;因为海伦作成他这—番辛苦呻吟,他要报仇雪恨。没有人比他更热心。
    另外一批人,来自皮罗斯和美好的阿瑞涅,来自阿尔斐俄斯河渡头所在的特律翁,来自秀丽的埃皮,来自库帕里塞斯、安菲革涅亚、普忒琉斯和赫罗斯。又有的来自多里翁,当初特刺刻人塔密里斯从俄卡利亚所属欧律托斯的宫里出来,穆斯们曾经和他在这里相会。原来那塔密里斯夸过大口,说在歌唱比赛中,他连戴法宝的宙斯的女儿穆斯们也能胜过。这话恼了穆斯们。她们把他的眼睛打瞎,剥夺了他的歌唱技能,使他忘记掉弹琴的手法。所有这些人都由革瑞诺斯的战车将士涅斯托耳率领。他那分舰队由九十艘楼船所组成。
    还有阿卡狄亚人,来自那库勒涅山孤峰高耸和埃皮托斯陵墓所在的地面,那里的人都训练过肉搏战;也有的来自裴纽斯,来自富有绵羊的俄耳科墨诺斯,来自里柏和斯特剌提厄和多风的厄尼斯珀,来自忒革亚和曼提涅亚的快乐城市,来自斯廷斐罗斯和帕刺西厄。这一些人由安开俄斯之子阿伽珀诺尔王率颁,共有六十艘舰艇,都满载看有训练的阿卡狄亚的战士。那些精良的舰艇是人间王阿伽门农自己给予阿伽珀诺尔以备渡那浓酒色的大海之用的,因为阿卡狄亚人并不懂得航海术。
    有一些人来自部普刺西翁以及介于许耳弥涅、边界上的密耳西诺斯、俄勒尼亚岩和阿勒西翁之间的厄利斯美好地境,他们隶属于四个司令,各有一个分舰队,每队是十艘快艇,满载着厄珀俄的士兵。他们里面的两团人,由克忒阿托斯之子安菲马科斯和欧律托斯之子塔尔庇俄斯率领,他们都是阿克托耳的族人;第三团由阿马任叩斯之子雄赳赳的狄俄瑞斯率领;第四团由波吕克塞诺斯王子率领,他是奥革阿斯之子阿伽斯忒涅斯王所生。
    有一些人来自杜利喀恩和跟厄利斯隔海的神圣厄喀奈群岛,由费琉斯将门之子墨革斯率领,那费琉斯是个得宠于宙斯的战车将士,当初因父子不睦,忿然离去了家门,独自迁居到杜利喀恩来的。他那一队有四十艘黑皮的舰艇。
    俄底修斯所率领的有高傲的刻祛尔勒涅斯人,他们是伊塔卡和涅里同被风吹拂的山顶丛林里的自由民;有从克罗库勒亚和崎岖不平的埃癸利普斯来的人;又有从森林地带的匝铿托斯和萨摩斯和岛屿对面的大陆上来的人。这些就是那智敌宙斯的俄底修斯部下的兵力。有十二艘船头漆成猩红色的舰艇由他带了来。
    安德赖蒙之子托阿斯率领埃托利亚人他们来自普琉戎和俄勒诺斯,皮勒涅,滨海的卡尔喀斯,和巉岩的卡吕多。因为伟大的俄厄纽斯的诸子已经不存在;俄厄纽斯本人是死的了;曾被授与统治埃托利亚全权的红头发的墨勒阿格洛斯也死的了。现在托阿斯所率领的有四十艘黑皮船。
    声名赫赫的枪手伊多墨纽斯率领克瑞忒人。他们来自克诺索斯,来自大城墙的戈耳堤斯,来自吕克托斯,弥勒托斯,白垩土的吕卡斯托斯,淮斯托斯和律提翁,尽是优美的城市;还有一些部队来自百城之岛克瑞忒。所有这些人都由伟大的枪手伊多墨纽斯和那堪与毁灭人类的战神匹敌的墨里翁涅斯率领。有八十艘黑皮船由他们统带而来。
    特勒波勒摩斯,赫刺克勒斯的高大而美貌的儿子,从洛得斯岛带来了九艘船的威武洛得斯人,他们的三个部族占据着那岛屿的三个部分,林杜斯、伊厄吕索斯和白垩土上的卡墨洛斯。这一些人就是那著名枪手特勒波勒摩斯部下的兵力。他是威武的赫剌克勒斯的儿子,他的生母阿斯堤俄刻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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