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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前5世纪末的近三十年里，古典世界被一场冲突撕扯得四分五裂，那就是伯罗奔尼撒战争。在其历史背景之下，这场战争的戏剧性、决定性和毁灭性可以与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相提并论。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希腊人同室操戈：一方是雅典人，他们拥有辉煌的殖民帝国、民主制与政治权利的丰富传统，以及光辉璀璨的文化成就；一方是军国主义、寡头统治的斯巴达。这场战争带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残暴时代，一度管束着希腊战争行为的粗糙法则也遭到悍然违背，致使生命和财产受到极大损失，派系斗争和阶级矛盾大大激化，希腊政治向民主制发展的趋势遭到逆转。曾经奠定了希腊文明基础的习惯、体制、信仰和约束无不土崩瓦解。 以下内容摘自《伯罗奔尼撒战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4月出版），由出版社授权转载。 一位军事天才的崛起：吕山德在诺提昂战役 前407年的新任斯巴达海军司令是吕山德，他是一个莫萨克斯人，即他的父亲是斯巴达人，母亲是黑劳士，或者他的父亲是一个因为贫困而丧失公民地位的斯巴达人。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吕山德都应当是由一位家境殷实的斯巴达公民抚养长大的，和这位恩主的儿子一起成长，接受斯巴达式的教育，并得到了非常罕见的土地赏赐，因而有资格获得完整的公民权。 这样一个边缘人能够攀升到这样高的职位，需要解释一番。吕山德的父亲虽然穷，却是贵族血统，所以年轻的吕山德在莫萨克斯人当中是很不寻常的。另外，在战争末期，斯巴达人任命了多达三个莫萨克斯人为海军司令：叙拉古的英雄古利普斯、吕山德及其继任者卡利克拉提达斯。在整个战争期间，斯巴达的海军指挥官面对雅典人的表现都很差。随着海战的重要性变得越来越重要，斯巴达人愿意采取任何必需的措施去打赢海战，甚至可以将幸运的合法斯巴达公民圈子之外的人任命为海军最高指挥官。 吕山德在作战中无疑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才干，可惜他的这些战绩没有文献资料保存至今，不过他的崛起可能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位高权重者的恩宠照拂。斯巴达少年一般在十二岁时会接受一位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间的年纪较长的男子，作为自己的导师和情人。古代作家一般强调这种关系的教育、道德和精神方面，但其中无疑也包括身体关系。吕山德是年轻的阿格西莱的情人，而阿格西莱是阿基斯二世国王的同父异母兄弟。 这种关系也可能有政治意义，因为成年男子和少年之间的爱恋关系是注定要结束的，而在多年中，这种关系会在两人间产生一种强有力的纽带。吕山德后来在阿格西莱登上斯巴达王位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并且在前396年说服这位年轻国王发动了一次针对波斯的大规模战役。 吕山德与阿基斯二世似乎也保持着亲密关系，他们两人都希望消灭雅典帝国并以斯巴达霸权取而代之，很多斯巴达人并不是这么想的。两人还在战争末期的战略设计中有过合作。我们有很好的理由支持通常的观点，即在吕山德获得突出地位之后，他与阿基斯二世便成了政治盟友。我们很容易相信，吕山德从与这种关系中获得了很大好处，因为他为了满足个人的政治野心，孜孜不倦地培植与有影响力的斯巴达人的私交。“他似乎天性热衷于关注有权势的人，这超过了一般斯巴达人的习惯。并且他为了获得好处，很乐意忍受有权势者的过分行为。”（Plutarch, Lysander 2.1—3）即便在斯巴达人当中，他的热衷竞争和野心勃勃也很突出。 吕山德想要的是荣耀，但他的动机也包括追逐权力。根据一种可信的传统说法，他在自己的政治生涯后期曾企图改变斯巴达宪法，以便自己称王。前407年他接过海军指挥权时，无疑就已经有这样的野心了。他强有力的个人愿景驱动着他，让他表现出独特的才华，使得斯巴达人觉得他是个不可或缺的奇才，但如果他的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相抵触，那他是不管后者的。 前407年春季，吕山德率军穿过爱琴海，开赴伊奥尼亚，沿途收拢战船，抵达小亚细亚的时候已经掌握了70艘三列桨座战船。他没有像之前的海军司令那样将基地设在米利都，而是在更北方的以弗所。米利都作为基地的缺点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它位于萨摩斯岛以南，这意味着任何前往海峡的斯巴达舰队都会被雅典人拦截住。以弗所在萨摩斯岛以北，所以没有这个问题，并且它还有其他的优点。比如，它离波斯行省的首府萨第斯更近。以弗所已经有很多波斯风尚，波斯官员喜欢这个地方，所以吕山德可以更方便地运用他的个人才华去影响他的盟友和出资人。吕山德还觉得以弗所的贵族“既对他友好，也热忱地支持斯巴达的事业”（Plutarch, Lysander 3.2）。 与他的几位前任不同，吕山德懂得一个合适港口的重要性，这个港口必须有适宜的规模、条件、人口和地理位置，足以维持一支舰队和一支陆军。以弗所符合这些要求，所以他立刻着手将它转变为一个商业中心和重要的船坞。但做这些事情需要一些时间，吕山德利用了雅典人的耽搁，改良了伯罗奔尼撒人在三列桨座战船战争中的技术和技能。他很乐意让时间这么流逝，不去寻求交战，而是准备自己的舰队，建造自己的基地，并训练他的水手。他需要的是水手的军饷，而小居鲁士在夏季的到来解决了这个问题。 野心勃勃的年轻王子与同样野心勃勃的斯巴达指挥官的会面，是历史上那种关键时刻之一，个人对重大事件的走向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吕山德是当时他的职位的完美人选，他也非常擅长赢得野心勃勃的青年王室成员的信任。他擅长不露声色和玩弄诡计，到了众口传扬的程度。他非常善于“用距骨 欺骗孩童，用誓言耍弄成年男子”（Plutarch, Lysander 8.4）。吕山德是斯巴达人当中唯一一个能和小居鲁士愉快相处并从他那里获得胜利所需的支持的人。 小居鲁士与吕山德的合作 从一开始，两位领导人的相处就特别融洽。吕山德将之前的失败和误会都归咎于提萨弗涅斯（他是帕丽萨提斯的死敌），并请求王子改变波斯的政策，全面支持斯巴达人，反对共同的敌人。小居鲁士答道，他愿意为了胜利尽一切努力。他带来了500塔兰同，并许诺自掏腰包帮助斯巴达人，如果这还不够，就打碎他坐在上面的宝座（用金银制成）。这话主要是夸夸其谈，而不是实在话，因为当吕山德要求小居鲁士把桨手的军饷翻倍以便诱使雅典舰队的桨手投诚时，年轻的王子不得不承认，他只能按照条约规定，支付每人每天3奥波勒斯的军饷。 但吕山德发挥了他作为廷臣的本领，“通过他在谈话时奴颜婢膝的尊崇”（Plutarch, Lysander 4.2）赢得了年轻王子的欢心。两人告别时，小居鲁士询问，他怎么做会让吕山德最高兴。吕山德答道：“如果你给每一位桨手的军饷增加1奥波勒斯。”（Xenophon, Hellenica 1.5.7）小居鲁士不仅同意了，还偿付了军饷的欠款，并给了吕山德一个月的军饷作为预付金。只有一位王子和王后宠儿才能这样不需要向上申请，就提高斯巴达人的军饷。 不过，吕山德还是完全依赖于波斯王子的善意。为了加强他自己的地位，他在以弗所召集伊奥尼亚各城邦最有权势的人开会，敦促他们组成政治团体，向他们保证，如果他打赢了战争，会将城市的控制权移交给当地贵族。这个承诺为他赢得了强有力的支持和大量财政援助。他这么做的部分目的当然是让这些富人效忠于他本人，他将来就可以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普鲁塔克所说，他卖人情给他们，“在他们当中播下了后来他建成的革命性的斯巴达霸权的种子”（Lysander 6.3—4）。 雅典人对小居鲁士与吕山德会晤的结果很担忧，于是企图利用提萨弗涅斯作为外交的中间人。尽管这位前任总督显然不适合扮演这个角色，因为他招致了王室的敌意，并且受到斯巴达与雅典双方的憎恨与不信任，但他还是敦促王子奉行旧的政策，即游离于两个希腊对手之间，将他们都拖垮。但小居鲁士最后选择了不同的路线，不仅排斥他的建议，还拒绝接见雅典使者。雅典人通过与波斯缔结外交协定而结束战争的努力，在大流士二世和小居鲁士那里都失败了，于是战争将继续下去。 诺提昂战役 战略形势迫使雅典人尝试在以弗所迫使吕山德与其交手，因为在那里取得胜利便能使雅典人主宰爱琴海和海峡，不受任何阻挠，并能收复叛乱的附庸国及其财政收入。消灭又一支敌人舰队也许能说服斯巴达人按照可以接受的条件议和，如果不行，至少波斯人会更愿意考虑停止对斯巴达的支持。但雅典人必须快速采取行动，因为伯罗奔尼撒人开出的军饷标准比他们高，每一天都可能有水手叛变投敌。 但亚西比德没有直接驶往位于以弗所的斯巴达基地。优卑亚岛此时还在敌人手中，亚西比德却打算先拿下安德罗斯岛，这是从赫勒斯滂海峡来的运粮船必经之路上的一个岛屿。尽管他在陆地上击败了敌人，却无法占领这个岛，于是留下一支部队继续攻打，然后离开了。他在雅典的政敌后来会利用这个失败来攻击他。 他从安德罗斯岛去往东南方的科斯岛和罗得岛，寻找金钱和战利品来给他的水手发饷。雅典国库仍然空虚，如果吕山德选择留在港内，亚西比德可能没有足够的资源将他的舰队长时间维持在海上。在面对斯巴达舰队之前积攒尽可能多的金钱固然有道理，这个耽搁却给了敌人更多时间来改善舰队并刻苦训练。 亚西比德随后驶往萨摩斯岛，然后是诺提昂，即科洛封的港口，位于以弗所西北方的沿海。虽然诺提昂不是个主要的海军基地，却是进攻以弗所的不错的出发阵地，雅典人从那里可以切断以弗所和希俄斯岛之间的斯巴达航线，并阻止他们逃往赫勒斯滂海峡。在诺提昂，亚西比德指挥着80艘战船（他之前把20艘留在了安德罗斯岛），而吕山德的兵力增加到了90艘战船。吕山德虽然占据优势，却没有出来应战，因为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拖延下去对他有利。他的舰队接受了操练之后战斗力有所提高，而小居鲁士提供的更高军饷“使得雅典船只的人员锐减。因为大多数水手都投奔出钱更多的一方，而那些没有逃亡的水手则士气低落、心怀不轨，每天都给他们的指挥官制造麻烦”（Plutarch, Lysander 4.4）。 任何一位雅典指挥官都会认识到，必须快速行动。出于同样的原因，吕山德大可以慢悠悠地等待时机。而亚西比德有自己的理由去快速行动。普鲁塔克对他动机的分析是很到位的：“如果曾有人被自己的声望毁掉，那就是亚西比德。因为他看上去如此英勇大无畏又绝顶聪明，似乎常胜不败。他失败的时候，大家就怀疑他没有努力，不肯相信世界上竟然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大家觉得，只要他努力，没有干不成的。”（Alcibiades 35.2）尽管他得到了特别大的权力和雄厚兵力，在安德罗斯岛却失败了，而且现在也没有办法诱使吕山德冒险出来打一场海战。除非他很快取得成功，否则有可能招致雅典人的猜疑，让他的政敌得到更多口实。 他在诺提昂待了大约一个月，但到前406年2月将他的舰队主力留在那里，乘船去加入色拉西布洛斯正在开展的攻打弗凯亚的战役。这可能是诱使吕山德出来交战的计策的一部分：如果雅典人成功占领了伊奥尼亚各城邦，吕山德就不能长期闲坐，而必须与雅典人交战。弗凯亚是这这个计策的很好目标，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很适合向库麦、克拉左门奈和甚至希俄斯岛发动新的进攻。亚西比德此次只带了运兵船，将他的三列桨座战船留在以弗所，去监视力量不断增长的斯巴达舰队。他留在以弗所代他指挥的人是安条克斯，一名士官和舵手，而且是亚西比德旗舰的舵手。这项任命在雅典海军的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从古代到现代一直遭到批评。一般来讲，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会被交给一名或多名将军指挥，但亚西比德的同僚似乎都在外执行其他任务。如果是这样，常规的做法是指派一位有海战经验和立过战功的三列桨座战船船长。在诺提昂有很多船长，其中肯定能找到这样一个人选。但亚西比德的做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舵手一般是经验特别丰富、在海战策略上特别有才干的人，并且参加过许多战役，往往比任何船长都更有经验。这样的舵手对于雅典海军的优越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亚西比德这一次并不认为他外出期间会发生交战，甚至也不希望发生交战，于是给了安条克斯简单明确的命令：“不要攻击吕山德的船只。”（Xenophon, Hellenica 1.5.11）与级别更高、有独立头脑的军官相比，一位士官更有可能毫无置疑地坚决服从这道命令。在当时的情况下，亚西比德需要的是一个他能信任的人，而作为他旗舰舵手的安条克斯是多年下属，看上去一定是完美的人选。 但亚西比德看错了他的部下：安条克斯渴求荣耀，于是设计了一项策略，发动了进攻。他的计划可能参照了库济库斯战役中让雅典人赢得辉煌胜利（这可能是三列桨座战船时代最伟大的海战胜利）的那个计划。但库济库斯战役的策略依赖于隐蔽和欺敌，充分利用地形地貌和天气来掩藏舰队的抵达、规模和位置。这些元素在诺提昂都是没有的；雅典人在诺提昂不可能隐藏自己，也没有必要去尝试类似的计谋。另外吕山德已经研究了雅典舰队一个多月，通过逃兵的口供已经对雅典舰队的规模和行动有了很好的了解。他对库济库斯战役和雅典人在那里的战术也很熟悉。 然而，安条克斯还是在开局模仿了亚西比德在库济库斯的计谋。安条克斯以自己的战船打头阵，率领10艘三列桨座战船径直奔向以弗所，指示其他战船在诺提昂严阵以待，“直到敌人离开陆地很远”（Hellenica Oxyrhynchia 4.1）。他的想法是诱骗吕山德追击他的小队伍，进入朝向诺提昂的开阔海域。吕山德舰队离开陆地足够远的时候，雅典舰队全军将努力切断其退回港口的路线，迫使其打一场大规模海战，或者追击逃回港口的敌人。 但吕山德知道亚西比德远离以弗所，雅典舰队被一个此前从未有过大舰队指挥经验的人掌握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于是吕山德决定“做一件足以让斯巴达骄傲的事业”（Diodorus 13.71.3）他以自己的3艘三列桨座战船追击雅典人最前方的那艘船，将其击沉，杀死了安条克斯。剩下的9艘雅典战船立刻逃跑，遭到整个斯巴达舰队的追击。吕山德认识到，他让雅典人大吃一惊，并打乱了他们计划的时间安排，于是匆匆利用雅典人的混乱。在诺提昂的雅典舰队主力还在根据命令等待，直到看到己方前锋向自己奔来，后面较远处跟着敌人追兵，于是舰队主力也启航了。他们看到小小的雅典先头部队在慌乱地逃跑，整个斯巴达舰队在猛烈追击。雅典人没有时间排好作战阵型，也没有一位将领指挥调度全军，于是每一位三列桨座战船船长各自尽快启航，所以前去救援先头部队的雅典舰队“毫无秩序可言”（Diodorus 13.71.4）。他们被打得落花流水，损失了22艘战船，而吕山德控制了大海，在诺提昂建立了纪念碑以庆祝这意识不到的胜利。 三天后，亚西比德带着色拉西布洛斯的30艘三列桨座战船抵达了这个战场，将在诺提昂的雅典战船数量提高到88艘（不包括已经损失的22艘）。他急于转败为胜，于是奔向以弗所，希望将吕山德再一次引诱出来，但吕山德觉得没有理由冒险，因为双方兵力相当，而且雅典人由一位威名赫赫的骁将指挥。亚西比德没有办法，只能返回萨摩斯岛，前一次失败的耻辱未能洗雪。 尽管吕山德在此役中表现出了极高才华，并且完全配得上他得到的赞誉，他能取胜的主要原因还是雅典人犯下的可怕错误。他们愤怒地将此次失败归咎于亚西比德，这么做有充分的理由。不管他去弗凯亚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应当将全部三列桨座战船留在一个没有指挥经验的人手里，去面对优势敌人。尽管雅典人在诺提昂的伤亡不多，而且在爱琴海仍然有108艘三列桨座战船，所以还占据数量优势，但诺提昂战役在战略上是一次重大失败，逆转了自库济库斯战役以来一直非常有利于雅典人的战局。雅典人在短期内无法恢复在伊奥尼亚的地位，也无法占领安德罗斯岛。在萨摩斯岛基地的雅典士兵和水手的士气受到了负面影响，逃兵肯定会增多。 亚西比德下一次夺回主动权的努力也没有成功。这一次，他率领全军前往库麦，开始蹂躏库麦城周边土地。但整个库麦陆军出人意料地出现，将雅典人赶回船上。这离诺提昂的失败没过多久，使得亚西比德的政敌有了更多理由去指控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