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著作都不可能达到完美无缺,即便是百年来历经多次修订西方古典名著英文版,也不时有错讹之处被发现。国内出版的学术著作也是如此。可是,这些错讹之处却往往会变成那些抄袭盗版者的一个个“陷阱”。 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所著《历史》,是较早被移译到中国的西学名著之一。1959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以后数次印刷,至今仍是国内流行最广的译本之一(该书由王以铸先生翻译,笔者引用的是1985年重印版,以下简作“王译本”)。在国外,百余年来希罗多德著作的译本、注释本和研究著作数以百计,国内则相对稀少。可喜的是,近年来由周永强先生翻译的希罗多德《历史》出版(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以下简作“周译本”)。 然而,笔者最近研读周译本并且将其与王译本、古希腊原文本以及英译本加以对照时,发现周译本书中还有一些令人不解之处,兹提出请教。 一、文本依据不明 翻译外国名著是一项颇有意义却是异常艰苦的工作。但是,无论翻译什么著作,都要有所依据。希罗多德的著作乃是两千多年前的作品,原作者是以古希腊文写成,古代流传下来有若干抄本。近代以来,学者们经过长期研究,相继出版了多种古希腊文本以及英、法、德、俄、意、日等诸种现代文字译本。然而,周译本是依据哪种文本翻译的?是从古希腊文还是现代文字译出的?译者未加任何说明,这就不能不让读者们生疑了。 二、被略去所有注释和地图 希罗多德著作内容极其丰富,涉及古代西亚、北非、印度以及希腊爱琴海地区的地理环境、民族分布、经济生活、政治制度、历史往事、风土人情、宗教信仰、名胜古迹等,是一部名副其实的“百科全书”,其中有很多为读者不易理解的内容,必须通过注释帮助读者理解其内容。王译本完成于上世纪50年代末,译者出于当时的考虑,只保留极少量的注释,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国内外关于希罗多德及其著作的研究取得了许多精深的研究成果,这本应该体现在周译本的译序和注释中。可是,周译本洋洋53万多字,两卷本译著,译序相当简略,全书居然没有一则注释,着实令读者大失所望。 必须指出的是,有些注释并非可有可无的。譬如,希氏(V. 10)所说的“蜂子”,据考证实际上是蚊子;据近代学者研究,希罗多德在记载德摩比利(温泉关)战役时(VII. 175-176,201,周译本第450-451、458页)的方向是错误的,他说的“西”,实际应该为“南”,“东”应为“北”。如不加注说明,广大读者就会跟着一起找不着“北”了。 希罗多德的著作涉及近东许多地区,相当于当今亚非欧数十个国家,况且那个时代的人们和现代人地理观念也有很大差异(如作者在IV. 45认为大地分为亚细亚、欧罗巴和利比亚三大洲,欧罗巴的长度相当于另外两大洲之和;在IV. 37所说的“北海”系指黑海,而IV. 42所说“北海”系指地中海等等),为此国外的译本通常都附有若干参考地图,特别是若干重大事件(如马拉松战役、温泉关战役、萨拉米斯战役、波斯大军西征等)的地图。周译本全书一张地图都不要,不知出于何种考虑。 三、重要译名巧合一致 王以铸先生是我国著名翻译家,精通多种外文,笔耕不辍,直至最近还有新的译著问世。王译本的译名颇有特点,选词用字颇为考究,且与众不同。例如,波斯国王Xerxes一般译为薛西斯,而王先生根据希腊文读音译为“克谢尔克谢斯”,德尔菲(特尔斐)Delphi译为“戴尔波伊”,埃塞俄比亚Ethiopia译为“埃西欧匹亚”,俄狄浦斯Oedipus译为“欧伊狄波司”,米太雅德Miltiades译为“米尔提雅戴斯”,开俄斯Chios译为“岐奥斯”,德摩比利Thermopylae,译为“铁尔摩披莱”,等等。除了王译本,这种译法在近30年以来其他中文出版物中是很罕见的。 周译本虽省略了“译名对照表”,原著中所有的重要人名、地名、神名等都未出现古希腊文原名或现代文译名。然而,只要把周译本中所出现的译名与王译本的“重要译名对照表”(第682-705页)中译名相对照,细心的读者们都不难发现,周译本是完全照搬王译本的。 令人惊异的是,两部译著时隔60年,周译本的重要译名与王译本(1822个译名)几乎只字不差,这些名词在书中累计上万次出现(字数达数万),周译本却未作任何说明。 四、错讹之处甚是雷同 任何著作都不可能达到完美无缺,即便是百年来修订多次的西方古典名著英文版,也不时有错讹之处被发现。国内出版的学术著作也是如此。可是,那些错讹之处却往往会变成某些抄袭者的一个个“陷阱”。 对于这部名著,现代译者对原文内容有自己的理解和阐释,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周译本的若干错误之处,居然和王译本一模一样,这确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以下仅列举四个例证: 1. 跳棋误为“象棋”。希罗多德(I. 94,王译本第50页)提及约公元前7世纪西亚即有诸如掷色子、玩跖骨以及球戏等游戏项目,也提到“跳棋”(古希腊语单数πεσσός,复数πεσσόι)。国际学界最权威的《希英大辞典》(H. G. Liddell and R. Scott主编,第7版,第635页)认为它是玩一种游戏用的鹅卵石(棋子),英译者将其复数译为“跳棋”draughts,似乎比较贴切。 众所周知,象棋是起源于中国的一项古老的游戏。王译本将πεσσόι译为“象棋”显然是误译。古希腊的其他文献中都提及过这种类似于“跳棋”的游戏,显然不是“象棋”。周译本(第42页)照抄为“象棋”。 2. 波斯王族之误。据希罗多德(I. 125,王译本第65-66页)记载,波斯人刚刚兴起时,乃是由10个部落组成一个部落联盟。这些部落中处于领导地位是帕萨迦代人、玛拉菲伊人、玛斯皮伊人。其中尤以帕萨迦代人地位最为尊贵。阿赫明尼斯氏族,就是该部落的一个氏族,波斯的国王都是出自阿赫明尼斯氏族。其他的波斯部落有:潘泰亚莱伊人、德鲁希埃伊人、戈尔曼尼伊人,是务农的;达伊人、玛尔德伊人、德罗皮基人和萨迦提伊人则是游牧部落。王译本(第66页)说波斯王族皆出身于“玛斯庇欧伊人”(玛斯皮伊人)的阿凯美尼达伊(阿赫明尼斯氏族),显然是张冠李戴了。周译本(第56页)同样照搬了这个错误。 3. 卡尔开顿人误为迦太基人。希罗多德(IV. 144;V. 26;VI. 33。分别见王译本第321、355、414页)多处提及的“迦太基人”,其实为“卡尔开顿人”之误。卡尔开顿(Calchedon/Chalcedon)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右岸即靠亚洲一侧的一个希腊城邦(位于今土耳其境内),与其相对的是欧洲一侧的拜占庭。而迦太基(Carthage /Carchedon)乃是古代腓尼基人殖民城邦,位于北非(今突尼斯境内)。稍有历史常识的人在读到VI. 33的时候就会看出是误译,因为这里说到拜占庭和海峡对岸的卡尔开顿(怎么可能是北非的迦太基?)。也许是因为两个城市的希腊文名称很接近,所以发生误译。可是,周译本(第266、295、347页)也一字不差地照抄。 4. 数字之误。希罗多德(VI. 135)提到雅典名将米太雅德围攻帕洛斯26天,王译本(459页)误为“六十二天”,疑为印刷错误。巧合的是,周译本(第384页)也是“六十二天”。 以上所列周译本之可疑之处,不知当否?恳请周先生、各位专家和广大读者批评指正。西方古典文献的翻译和研究方兴未艾,任重道远。倘若不作分析悉数照录,只怕会以讹传讹,误导读者。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9月20日,第19版 编者按:2012年7月,安徽人民出版社又出版了该书的新版(ISBN 978-7-212-05579-0)。出版人:胡正义,责任编辑:武学、李丹,请广大读者明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