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这个名字很怪,今天的读者不易理解,说白了其实就是《东西洋考月刊》。如果我们不计那些邸钞、京报之类,应该说中国的新闻报刊事业是由西方传教士发其端的。他们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很想按西方的模样在中国创办报纸杂志,但在中国却没有现成的名称可套用。如maa.zine,如gazette,都不知如何翻成中国话才好。于是就杜撰了“统记(或作纪)传”或“记传”这个词,作为magazine的译语。最早的中文杂志就叫《察世俗每月统纪传》,后来又有《特选撮要每月记传》,英文名称分别是〈Chinese Monthly Magazine〉和〈Monthly Magazine〉。前者于一八一五至一八二一年发刊于马六甲(在今马来西亚),后者于一八二八至一八二九年行时于巴达维亚(今印尼雅加达)。但这两种杂志基本上是宗教性质,与世俗社会关系不密切,而《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却是一份世俗杂志,相当全面地介绍西方各国的历史、地理、科学技术以及文学艺术等内容,当然也免不了有宗教内容,却不占重要份量。因此这份杂志对于晚清社会起了相当的影响,鸦片战争后出版的两种重要地理著作,即魏源的《海国图志》与徐继畲的《瀛环志略》,都从中转引了不少信息。 《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的英文名称是〈Estern Western Monthly Magazine〉,这“东西洋考”四字也许从张燮的《东西洋考》一书而来,虽然主要介绍西方文化,但也同时以东方文化为对照,如头十六期就专辟有〈东西史记和合〉专栏,将中国史与西方史并列连载。虽然这个杂志并非中文杂志之鼻祖,但却也占了个第一,那就是第一个在中国境内出版的杂志。它于一八三三年八月一日创刊于广州,一八三七年后才迁至新加坡。目前已知出过三十九期(其中有六期原样出版过两回,实有33期内容),最后一期(但不知是否终刊号)是道光戊戌年(1838年)九月。该刊的主要编辑者是德国传教士郭实腊,习近代中国史者,对该人无不熟悉。他首先是位传教士,于福音传播竭尽全力,又为英国殖民当局服务,干过搜集情报、出谋画策的事,当过秘书译员甚至外科医生,积极主张以武力进攻中国。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学者,精通多种西方语言,还懂中文、马来文、泰文和日文。生性勤于著述,在短短的四十来年的生命中,就有八十余种不同文字的著作问世。郭实腊之外,第一个来华新教传教士马礼逊的儿子马儒翰等也参与编纂。 郭实腊编纂这样一份杂志,其目的十分明显,是要传西学入中国,表明西方文化是与东方文化并存于世的两大文化,而不是如中国人所想象的是蛮夷之邦。而这样做的最终目的,便是以此来开化中国人,使之不致影响到在华的外国人的利益。他在出刊前的一个多月就曾写过一份出刊缘起,明白无误地说:“虽然我们与他们(指中国人)长久交往,他们仍自称为天下诸民族之首尊,并视所有民族为蛮夷。如此妄自尊大,严重影响到广州的外国居民的利益,以及他们与中国人的交往。……(本月刊的)出版是为了使中国人知道我们的技艺、科学和准则。它将不谈政治,避免就任何主题以尖锐言词触怒他们。可有较妙的方法表达,我们确实不是蛮夷,编者偏向于用展示事实的手法使中国人相信,他们仍有许多东西要学。” 中国人需要学习的东西便是《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所编纂的内容。首先是外国历史与地理。中国人向来不承认有外国,只承认有蛮夷。蛮夷无历史可言,地理更不用详究,以至鸦片战争打起来后,道光皇帝还不知道这个撮尔英夷离天朝大国有多远。因此这类知识的介绍最为重要。将西方史主要是英国史与中国史并列,本身就是新鲜事。地理则由远而近,从东南亚到南亚到欧洲一路介绍过去,让中国人明白世界之大。在常规的介绍之外,又有〈新闻〉、〈书信〉栏提供一些新信息,如报道西方探险家在南极探险的事;科学技术方面则既有天文学的介绍,也有蒸汽机的描写。须知英国始制蒸汽机车在一八一四年,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通车在一八三○年,而《东西洋考》在乙未年(1835)六月已发表《火蒸车(即蒸汽机车)》专文,传播速度不谓不快。中国政治虽然不谈,但西洋的民主政治却有专文介绍。《英吉利国政公会》一文连载三期,详细介绍英国国政公会分为爵房与乡绅房(即上院与下院),以及两房的职权与议事规则。有时将国政公会简称为国会,后来这国会就成了固定的新名词。经济方面是提倡通商贸易,反驳通商影响务农与白银流出的说法。阐发重商主义的自由贸易论。在学术方面,还针对中国的四书五经,阐明西方也有许多经典,并举出希罗多德、苏格拉底、柏拉图等西方哲人。而且还强调中国人学经书只是恪守旧说,而西洋人学经书必须义自己出,否则会惹人看不起。 郭氏等人编纂《东西洋考》的一番用心是取得了效果的。不少先进的中国人注意到了这份杂志,并转引到自己的著作中去,间接地起了启蒙的作用。据研究,魏源写《海国图志》引用《东西洋考》的文字达二十八处。徐继畲《瀛环志略》是一部极其严谨的地理学著作,也同样引用了《东西洋考》的记述。尤其是对于英国国会的记载,显见是前述《英国国政公会》一文的删定。关于华盛顿的论述也与该刊所载《华盛顿言行最略》有渊源关系。魏徐之外,梁廷籹也是《东西洋考》的读者,其名著《海国四说》也有来自《东西洋考》的内容,如关于蒸汽机的工作原理肯定来自该刊。 由于《东西洋考》创刊甚早,介绍西方文化时可借鉴的中文文献不多,于是不得不自造许多新词,以表现中国没有的新事物与新概念。如果研究中国新词语的来源,该刊是不可少的参考文献。举例说,“文艺复兴”一词可能就是该刊首创。另外还可看到,在西方国名中,西班牙与葡萄牙两个名称均已出现。后来西班牙一度曾译为以斯巴尼亚,最终仍回归原称。一语言学家为考证“布国”绞尽了脑汁,后来才知道是普鲁士国,高兴异常,特写了两篇文章记载此事。如果读读早期中国地理书籍以及《东西洋考》,便知布路西亚国是何处,还知道此国的另一译名是破路斯(斯或作西)国,若简称破国,也不以为怪了。 《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在研究东西方交流史上虽有重要参考价值,但在国内留存很少。杭州大学黄时鉴教授是有心人,在哈佛燕京学社图书馆觅得了今天可以称为全份的三十九期,又得到中华书局的支持,将其影印了出来。又在书前写了一篇很长的导言,将该刊的出版概况、编纂宗旨、编纂方法与内容,以及其社会影响和史料价值作了细致入微的介绍。黄先生是东西文化交流史的专家,其导言本身就是一篇高明的学术论文。读过导言,再读影印本,相信读者必有大收获。书后并附有索引,对于查找词条十分方便,直接有利于研究中外语言接触的学者。当然我们还不能认为该刊所有新词就是此词在中文文献中的首次使用,最好还能对照其他更早的文献,尤其是在《东西洋考》以前出版的三种报刊,即前述的《察世俗每月统纪传》、《特选撮要记传》以及《天下新闻》。可惜此三种报刊在国内也极其罕见,真希望又有哪位学者和出版社能义举再续,搜集全帙影印行世,让读者大饱其眼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