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既看重人世情缘也稍有职业责任感的杏坛中人来说,最为难的莫过于一口绝舌耕之外的学缘之邀,面对没有围墙的受课者之盛意时尤其是如此。长芬先生的小说《风雨潇潇》即将付梓出版,函嘱献序,便是一例。 老实说,在下充其量算一个文学爱好者,而且还是过去式。在那大革文化命的中学时代,除了偷偷摸摸品味普希金、雪莱的才思,不知天高地厚地狂吟外,还想做浩然第二或欧阳山第X,试写长篇小说,却一直没写完。及至国家高考制度恢复后,阴错阳差以习史为职业,干着与死人对话的活,翻阅一堆堆浩如烟海的史料,比翻死尸还累,脑子都快麻木了,既没有精力去朝原路拼凑,也不容花时间欣赏或追寻韩少功、贺梦凡等校友那日趋老到的笔力与神采,不能跟着感觉走。否则,这寂寞无比的史坛准会多一个逃兵。 还得感长芬先生惠寄小说《风雨潇潇》的手稿,带我重新走近既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智慧之园,走进那个既因价昂而苦涩又因熟悉而亲切的岁月。我们毕竟带着它的胎记而苟存于世,它随时都能撞开我们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怀,阵阵感叹一如钱江潮涌。 小说以主人公甄菁的成长与悲欢为主要线索,描写他在高歌猛进的社会氛围与不无优越感的家庭环境中学步长大和在劈头而来的逆境中沉浮的过程。从小学到初中,他的学习成绩一路绿灯。是那个“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开篇时尚成为他和他们一家的滑铁卢。他的父亲在造反派的夹击下无法闲置,不是下台“服罪”,就是上台挨斗;慈祥的母亲也被打伤;他和弟妹于一夜之间都成了瓯越山乡的丧家之犬,不仅被剥夺继续求学的权利,而且备受欺凌。甄菁于绝望中时而自暴自弃,寻花问柳,时而忏悔自律,期盼跳出那被造反派独霸一方的家乡,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至于甄虎对农村姑娘春兰的爱恋与真挚,秋蕊对同姓绝症爱侣的执着与自沉,作者都写得栩栩如生,也不乏拷问人性的篇什。作者虽不曾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架势批沙沥金,或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笔力化腐朽为神奇,却透过甄家的悲欢离合,解剖那个荒唐的岁月,进而披露了人生的部分原生状态,揭示出生命个体的生存需求与发展需求,还有功利的诱惑给人类带来的亢奋与疲惫、机智与笨拙、和善与残忍,和盘托出人性的可怜、可恶与可爱,既不煽情,也不隐恶,无论读者诸君对小说中的人物或情节是感到陌生还是似曾相识,无论读者诸君的人生阅历或家史与甄家中的人物有无偶合之处,愚意以为,该书都值得一读,因为作者所展示的是一个真实的历史时代,连同一些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这个时代是属于全体国人的,无论我们喜欢与否;那些有血有肉的形象也并未远离于我们的生活时空,尽管我们无法一一对号入座,也没有必要那样去做。 窥斑即可见豹,知人不难论世。一部优秀的小说其实就是一部活生生的社会史,一部解读人性的教科书,功莫大焉。我虽不敢说长芬先生在这部小说中已做得非常成功,但他毕竟已有好的开头,我倒希望他能脚踏实地,继续做下去。不仅甄家的命运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必将呈现新的场景,而且甄家的命运不惟关乎甄家。 甫断粤、湘之行,又将东访扶桑,杂事成堆,未及逐章细读长芬先生的大著,匆此奉约琐言,是为序。 2001年12月8日于杭州市浙大御跸社区16号楼寓所 郭世佑,历史学博士,浙江大学中国近代历史与当代发展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