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澜的三大嘱咐 范文澜先生平时对历史研究所的指导和教诲内容很多,他最强调的有三项: 第一项是“坐冷板凳,吃冷猪肉”。我第一次听到是1961年我初到范老的通史研究室工作的时候,室内开了一个同仁的欢迎座谈会。在会上,范老就讲到“坐冷板凳,吃冷猪肉”这一话题。所谓“坐冷板凳”就是要安下心来,忍住寂寞,忍住生活的清苦,埋头读书和研究。“吃冷猪肉”就是发愤的结果,就会得到社会的承认和嘉赏,在古代就会分到文庙里祭祀完毕后的一份胙肉(即冷猪肉)。范老的这个嘱咐被研究所内不少同仁奉为座右铭,它对研究所的读书风气,起了积极的作用。 第二项是要重视人才、发现人才。范老说,重视高学历,重视在研究领域中已经取得成果的优秀人员,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应该去关注那些学历不高努力靠自学发愤图强的人。一个人不管有多少缺点和毛病,只要不是大邪大恶,他能够不顾生活的艰辛、环境的困苦去埋头钻研书本,锲而不舍刻苦地追求科学真理,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去发现他、帮助他?大家不要以为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要克服社会的偏见,要用宽阔的胸襟去容纳各种人士,它反映了人们的思想水平和教养。这是一件对社会和国家都有意义的事。 第三项是严肃的生活作风。1958年,研究所内部分同仁下放河北赞皇劳动锻炼的前一天,研究所在大会议室里召开了欢送大会,会上范老讲话,提出了要求下放人员特别注意的问题,即不许和村里的农民乱搞男女关系。 范老说:“关于下放的任务、各项政策、注意事项等,大家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学习,有了充分的理解,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提出一点,请大家务必重视,这就是你们在工作如果犯了什么错误,只要不是敌我矛盾性质,我都可以原谅,但如果和村民犯了男女关系问题,那就一律开除出研究所大门,决不宽恕。”他又说道:“在一些农村中,如果你犯有此类错误,农民发现了可以活埋或乱棍打死。这不是危言耸听,我早年在根据地就见过这种事情。所以大家务必注意,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范老说这些话时,听者面面相觑,感到有些惊愕,继而沉默。会上没有人对此发言表决心,因为这种问题表决心似乎有些不好措辞。但是每个人都谨记于心了! 怀念张金保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范文澜先生生病,住在北京医院。有一天,我和几位同仁去医院看望他。范老告诉我:“有一个中国现代工人运动史上很有影响的女革命老前辈也住在这里治病,她几次来和我谈,想找一个人帮她写一本回忆录。她的一生很传奇,从一个船夫的女儿、纺织厂的女工,走向革命,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高层领导人物。我看你可以帮助她完成撰写回忆录的愿望,找时间约定和她谈谈。” 就这样,我认识了张老——张金保,并开始记录她的口述回忆。她从医院回家后,我正式走马上任,每天下午三时至五时,去她家访谈记录,回来再加整理成篇。两个多月后,记述了十多万字。 张金保当时住在北京西三环花园桥附近的一条小巷深处,附近有好几座二层小洋楼。张老雇了一个保姆,两人住在其中的一座里。房子不大,楼下是厨房、餐厅、客厅、起居间,楼上是卧室和书房,十分整洁安静。 我们的访谈从张老的出生和童年开始。 1897年,张金保出生于安徽芜湖一个船工的家庭。从小就在一条大木船上沿着长江飘来飘去,帮助家里做些船上的杂活。她从小就身体强壮,干活麻利能干。二十岁时,进入武汉纺织厂当女工。几年后,她成为了车间的“拿摩温”,即工头,但实际上她已经加入了共产党(1926年)。出色的工作成绩、良好的群众关系和组织才能,使她成为当时武汉的工人运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在罢工运动、支持北伐军等斗争中十分活跃。大革命失败后,又坚持地下对敌斗争。1927年张任全国总工会福利部长时,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入狱。所幸的是不久越狱脱险。1931年,她参加了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因反对王明左倾路线,和罗章龙等人另立中央,被开除党籍。1933年再次在上海被国民党当局逮捕,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后才获释。获释后生活十分艰苦,当时她已失去了党籍,只身一人,何去何从?她坚信总有一天会找到党,重返党的怀抱。她先去山西参加抗日工作,1943年,终于回到了延安。 在上述的讲述中,张老穿插了许多小故事。例如,她到达延安后,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说:“金保同志,你终于回来了,欢迎你回来。”张金保回答说:“野鸡打得满天飞,家鸡打得围家转。”主席笑了。张老一生经历了许多困难、挫折和苦痛,最使她难过的是在被捕后监狱中经历的一些事情。当时她被共产党开除党籍,国民党仍把她当成敌人,但共产党都不把她视为同志了。当时被捕的共产党人有数十人,他们在狱中是有地下组织和活动的,但把张金保排斥在外,平时态度也很歧视和冷漠。记得有一次她最尊敬的帅孟奇大姐受了酷刑——用竹签插入手指中,狱中同志都很悲痛,都去慰问。张老也非常悲痛,但她的慰问和一点小赠品,都遭到拒绝,这使她十分难过。她认为这是她一生最为痛苦的事情,这也使她下定决心,此生一定要回到党的怀抱。 在和王明作斗争的时期,张金保的生活十分困难,没有正式的职业,没有组织和同志的资助。有一时期她学会了做糖果,并且创新出一种叫“牛奶牛肉糖”的新品种,这种糖把五香牛肉干切成细末,加入牛奶糖中,稍有咸味,别有风格,卖出时还很畅销。她说有些同志生活都比较阔绰,能吃大餐,出入百乐门等高级场所,她一直内心不平,也搞不懂他们的经济来源。这也是她对王明一伙人不满的地方。 张金保回到延安后,进入中央党校参加整风学习,1944年恢复党籍。她一生担任过许多重要的职务,她是第二届至第五届的全国政协委员、中共五大代表、第六届中央委员、全国总工会第七、八、九届执委,全国妇联第一、第三届执委等等。 1984年张金保因病在北京去世,当时我在美国访问,未能参加她的追悼会。很多年过去了,我常常会想起她来。我给她记录的十多万字的谈访录,在完成初稿后,因为要通过领导审核,交给了研究所负责编写中国工运史的刘明逵同志。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就没有下文了。现在我只能从我的回忆中摘取一些故事写在上面,表达我对张老的敬重和思念。 牛魔王来了! 范文澜先生有一个小孙子,是牛年出生的,大家都叫他小牛。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范文澜先生主持的中国通史研究室,就设在北京北太平庄北京师范大学附近的一座别墅里,有四五位工作人员在那里上班、住宿。当时小牛大概六七岁,他和父母住在城里,有时候他的爸爸、妈妈或者家中的服务员带他到北太平庄爷爷家来玩,每次他都是兴冲冲的十分高兴。 我们也很喜欢这个健康聪明的孩子。有时到我们办公室来和大家说东道西,说些很有趣的事情。有时就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口无遮拦,或者翻开我们的卡片、数据等,四处乱扔,我们就赶快把他哄走关上办公室的门。他在门口喊叫一阵后,范老就叫人把他带下楼了。因为他常吵闹,我们背地里就称他“牛魔王”。 记得有一次,小牛又来了。我们问他和谁来的?爸爸妈妈来了没有?他说:“小刘带我来的,爸妈都来不了啦,昨晚两人吵架了!”我们听了忍俊不禁,掩口而笑。小牛说:“笑什么笑,我说的是事实,有什么可笑的。”说完他生气了,拿起明史专家王其榘的卡片盒,抽出卡片向外扔出,一边扔一边喊:“散发传单了,国民党完蛋了!”小牛大概是从电视里或者是从父母早年参加反对国民党统治的斗争故事中学来的。后来把王教授的卡片从二楼散发到小楼下。王教授虽有修养这时也发怒了,一把抓住小牛把他往楼下拖。小牛狂叫,老王只好撒手作罢,回他房间关门生闷气。这边小牛下楼就喊爷爷,说有个姓王的欺侮他,把他手腕扭痛了。我们在楼上,只听得范老问道:“哪个姓王的?”我们楼上有两位王教授,另一位叫王会安,他是世家子弟,祖父出任过新疆的布政使,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彬彬有礼。他一听范老问,有点紧张,赶忙下楼去解释:“小牛,可不是我呀!刚才我去厕所了,不在屋里呀!”小牛继续发浑说:“反正姓王,我也搞不清是哪个姓王的,姓王的没好人,王八蛋就姓王……”范老连忙喝住了,批评了小牛并让服务员把小牛带走。一场风波至此结束。小牛以后很少来了,他上了北京市著名小学——景山学校,在学校里品学兼优。几十年过去了,小时候这些事情不知他还记得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