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学”是何物
金克木 图片选自《金克木集》 《金克木集》简介 《金克木集》共八卷,四百余万字,收录了迄今能找到的作者的诗文、学术专著、随笔杂感、译文等全部作品。第一卷为诗文集,包括新旧诗集、自传体小说和回忆录;第二、三卷为作者对印度文学、文化及比较文化、艺术科学等的学术研究;第四、五、六卷为作者有关文化问题的随笔杂感;第七、八两卷为译作。 金克木 金克木,字止默,笔名辛竹,1912年生于江西,祖籍安徽寿县。中学一年级失学。1935年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做图书管理员,自学多国语言,开始翻译和写作。1948年后任北京大学东语系教授,曾任第三至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九三学社第五届至第七届常委、宣传部部长。2000年8月5日,因病在北京逝世,临终遗言:“我是哭着来,笑着走。” 金克木是举世罕见的奇才,学贯东西,知兼古今,学术研究涉及诸多领域。他精通梵语、巴利语、印地语、乌尔都语、世界语、英语、法语、德语等多种外国语言文字,曾仅靠一部词典,一本凯撒的《高卢战记》,就学会了非常复杂的拉丁文。他的日语也很不错。除了在梵语文学和印度文化研究上取得了卓越成就外,金克木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佛学、美学、比较文学、翻译等方面也颇有建树,为中国学术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金克木自然科学的素养亦不低。他对天文学有特别的兴趣,不仅翻译过天文学的著作,还发表过天文学的专业文章。上世纪30年代,戴望舒非常欣赏金克木的作品,硬是将当时痴迷天文学的先生从天文学拉回文学。对此,金克木还颇有遗憾,曾在一篇随笔中,怅然道:“离地下越来越近,离天上越来越远。”数学也一直为他所好,他曾很有兴趣地钻研过费尔马大定理,临终前写的一篇文章中还涉及高等数学的问题。先生早年即同数学大家华罗庚很谈得来,华先生也是文理兼通。他还曾和著名数学家江泽涵教授在未名湖畔边散步边讨论拓扑学的问题。 金克木先生一生笔耕不辍,留下学术专著三十余种,他的诗、文文笔清秀,寓意深刻。 金先生有一颗童心,对一切新鲜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85岁学会用电脑写作和传稿即是例证。“文革”前他去北大图书馆借书都是拖着小车去拉的,“文革”后体力大不如前,但却始终关心国际学术的最新发展。在国内还少有人提及诠释学和符号学的时候,他已经在撰文介绍,并将它们用于研究中国文化。 《金克木集》展现作者多方面的修养,有自传、文化随笔,有印度诗歌、文艺理论方面的译作,也有自然科学方面的译著,更包含了许多此前未问世的“集外文”。 作为后学,我没有能力与金克木先生(1912-2000)深入对话。晚年的金先生,其实是相当寂寞的——同辈人或早已仙逝,或远隔千里,或停止探索的脚步;而偶尔来访的我辈,无论阅历还是学识,只有当听众的份,并非棋逢对手的谈话对象。再说,年轻一辈大都很忙,不太能细心领会他那些玄远的、闳阔的、浩瀚无垠的思考。大家都把他当文人轶事传诵,忽略了他自身的欢愉、隐忧与痛苦。我曾设想,以金先生思维之活跃,若多几位好学生在跟前,既传承他的学问,又记录下那些天马行空般的谈话,该有多好!好在他从不服老,晚年笔耕不辍——三联书店不久前推出的八卷本《金克木集》,许多篇章是他最后20年所撰。 金先生去世后,我写过《“〈读书〉时代”的精灵——怀念金克木先生》(《读书》2000年12期),其中提及,无论文章数量、文体风格,还是精神与趣味,金先生都是《读书》杂志的“最佳作者”。十年后重读此文,对结尾处的“盖棺论定”颇为自得:“今日中国,学界风气已经或正在转移,专业化将成为主流。我相信,日后的读书人,会永远怀念像金先生那样博学深思、有‘专家之学’做底的‘杂家’,以及其发表在《读书》杂志上活蹦乱跳、元气淋漓的‘不伦不类的文章’。” 为了纪念这位不世出的奇才,我曾拟了两个计划,可惜全都落空——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第一个计划是编一本“金克木学记”。在《三联的学术使命》(《文汇报》1998年10月11日)中,我称从上世纪80年代的《励耘书屋问学记——史学家陈垣的治学》、《量守庐学记——黄侃的生平和学术》、《完美的人格——朱自清的治学和为人》、《章太炎生平与学术》,到90年代的《玄圃论学集——熊十力生平与学术》、《郑天挺学记》、《会通集——贺麟生平与学术》、《蒙文通学记》、《蒿庐问学记——吕思勉生平和学术》、《冯友兰学记》等,一开始只是为著名学者出纪念文集,随着学术史研究的升温,三联方才意识到“此中有真意”,逐渐构拟我所理解的“学记丛书”。看我雄心勃勃,开始收集资料,夏君当头棒喝:你不懂梵文、不懂印度学,编什么金先生的“学记”。想想也是,给我这么一编,必定是“文人”的金先生占上风,而相对忽略其学术贡献。第二个计划是鼓动出版社汇刊金先生的集子,可人家挑挑拣拣,有的要“文”,有的要“学”,而我则担心割裂“文”与“学”(包括译作),那就不是完整的金先生了。也幸亏我及时勒马,方才不至于零敲碎打,留下诸多遗憾。由与金先生渊源很深的三联书店刊行全集,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在北京韬奋图书中心举行的《金克木集》出版座谈会上(2011年5月21日),我大表赞叹与欣慰的同时,也谈了一个遗憾、两个建议。遗憾的是这么一套大书,缺一个文章或主题索引。金先生有完整的著作,但更多的是随笔与散论,没有索引,翻查起来非常不方便。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奇思妙想,一旦有了索引(哪怕只是文章篇目),很容易按图索骥,且明白作者的学识与关怀。 第一个建议很容易理解,那就是完成我的夙愿——请专业人士编一本《金克木学记》。第二个建议则是编几册专题文集,让那些潜藏在小品、寓言、随笔、散论、小说、回忆录中的“问题意识”,真正浮现出来。金先生晚年之所以选择自由挥洒,固然有才情与文体的因素,但也与年事已高,体力不支,写不了专著或长篇论文相关。听他聊天,是有大关怀、大思路的学者,不是一般文人的“灵光一现”。那些“不成体系”但“很见精神”的提问,只作为“文章”来欣赏,有点可惜。若有好的理解能力与编辑思路,那些零散的“小文”是能够变成“大著”的。 仰望星空,叩问人生真谛与宇宙奥秘,老顽童金先生真的是生命不息,猜谜不止。所谓“猜谜”,不是追求彻底解决,而只是提出问题,最多稍带提示努力方向。这里有顿悟,有个人趣味,也有学术上的考虑——明知一时无法解答,那就留下若干探索的路标,让后人接着做。如此无拘无束,上下求索,融会贯通文/学、古/今、中/外、雅/俗,本身就其乐无穷。 因金庸的《神雕侠侣》,很多平日不读诗词的,也都记得了元好问的“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其实,可以换一种说法,“问世间,‘学’是何物”,竟然也“直教生死相许”。这里的“学”,就是叩问、求索与探寻,而无关学位、项目或荣誉。在晚年金先生那里,则是独上高楼,自问自答——偶尔与来宾交谈,那也只是一种思维操练。 面对喜欢“书城独白”的金先生那“难忘的影子”,我辈后学,也只能在“旧学新知”与“比较文化”的视野中,跟着“文化猎疑”、“无文探隐”以及“燕口拾泥”了。 《金克木集》 金克木著 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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