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苏州筹建民俗博物馆时,我们才真正感觉到民俗学方面人才的匮乏。正当我们求贤若渴的时候,一位业余作者带来一个信息,在金阊区一个很小的厂里,有一位看传达室的老人,是民俗学的内行。据说此人历史上有些问题,戴过“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问我们敢不敢用?我答应见见面再说,见了面我真不敢相信,这位一身工人穿着打扮的干老头,过去曾经是满腹经纶的民族专家、教授,他就是邹明诚老先生。 在我们建馆过程中,邹老先生给予了我们许多帮助,以后我们编《苏州民俗》、《民俗台历》,他都出了不少力。有一次,我冒失地登门拜访,只见他孤零零一个人,家徒四壁,到处堆满了书。问起他的家庭和经历,老人似有难言之隐。厂里上下只知道他是个“老传达”,工作勤勤恳恳,待人和和气气,从不过问政治。尽管他的“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早就摘了,但他从没向组织领导提出过任何要求。只有当我们找到他,尊敬地向他请教有关民俗学问题时,他才展开笑颜,有条有理,引经据典地谈他的看法,态度总是十分谦和。当时我想苏州真是藏龙卧虎,这样一位学者,竟埋没在一家小工厂的传达室里,人世沧桑,历史真是太无情了。 这件事引起了苏州大学任教的程德琪老师的关注。程老师兼任苏州市民俗学会秘书长,教学任务又很繁重,但他抽空多次请邹明诚到学校促膝相谈。一个是旧中国曾做过中央民族研究院的高级研究员,一个是新中国中央民族学院毕业的研究生,两人相遇该有多少共同语言,何况他们又是无锡同乡。一个饱经风霜、历经折磨的老学者,与一个满怀壮志、血气方刚的当代大学教授,走在了一起,相见恨晚。 我认识程德琪老师,也是在筹建民俗博物馆时,当时我的老朋友程扬同志在苏州大学任历史系书记,是他向我推荐的。我对程德琪老师也是久闻其名,他原是无锡乡下的小学教师,因对历史学有兴趣,偶然参加一次史学界的论战,被历史学家赏识,后经努力,直接考取了中央民族学院研究生,毕业后本该留在北京,因有家庭之累才回到苏州。程老师是个广受学生、同事欢迎的老师,都说他能把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讲得妙趣横生,但他时时为学校不能开设民俗学课程而苦恼,因为那才是他的专业,他的所爱。他的家在无锡,逢节假日要往返奔波,生活过得十分清苦。他的宿舍里,书架占了一大半空间,朋友见了面,讲起买书、淘书、读书,他是滔滔不绝。当初成立民俗语学会,他是兴奋不已,但在推选学会领导人时,为了有利于开展工作,他又谦虚地力主程扬书记出任副会长,结果大家推选他当秘书长。学会建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办讲座,普及民俗学知识,程德琪主讲第一课是《什么是民俗学》。 八十年代末,江苏省民俗学会承担了《江苏省民俗志》的写作任务。这是一本专志,前人没有做过,一切从头开始。程德琪找到了用武之地,从全省来看,当时大概也只有他这么一个正规大学培养出来的民俗专业研究生(后来不同了,但人数也不多)。成立了初步的编纂小组以后,程老师责无旁贷地担起了拟提纲、搭框架的任务,唯一能和他协调构思的只有邹明诚。提纲经过编纂组多次讨论,反复修改,决定先写出一个初稿,由邹明诚老先生执笔,省民俗学会每月只能给邹老ANG="EN-US">50元津贴。当时经费很困难,这50元钱还经常“脱班”,邹老含辛茹苦,勤奋笔耕,毫不计较。程德琪老师却不止一次大发脾气,忿忿不平地为邹老争待遇,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初稿拿出来后,大家据此讨论,分章分节地补充修改加工,邹老却成了幕后人物,并不居功。像这样的老知识分子,我相信还有很多很多,而程德琪老师慧眼识人,虚心求教,能在邹老半生潦倒,老境堪怜时给他送去温暖,成为知音,更是难得。以后他们又为无锡吴文化公园的规划与建设,出谋划策,做了不少工作。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两位同舟共济的好友,竟先后乘鹤而去。邹明诚ANG="EN-US">1997年病逝于苏州,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弥留之际问他要不要通知家属,他摇摇头,哀莫大于心死。老人孤零零地离开人世,留下的只有许多笔迹工整的残稿和上千条民俗条目,令人肃然起敬。程德琪在1998年12月11日因急性胰腺炎,抢救无效,撒手而去,更加突然,年仅六十。他平时身体很好,很少生病。他总是忘我地工作,生前写了好几本专著,死后留下的除了书还是书。他的过早病逝,给生者带来无限悲痛! 双星陨落,但他们留下的精神财富,如光,将永远照耀着后人前进的道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