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同学分三大块,一是革命工作,有学生身份掩护,经常转系开展工作,比如王汉斌、彭佩云。我是他们老师,汪子嵩、张世英都听过我的课,汪子嵩好像是地下党员。另一派是国民党三青团,党部挂着牌子公开活动,这是一左一右,绝大部分是中间派,有正义感,不当亡国奴,也参加活动和游行,比如打倒孔祥熙、一二·一,在重庆游行不起来,在云南就可以,我也参加,朱光亚、邓稼先都是这一派,运动来了就参加,运动完了再回去学习。在抗日方面,老师也有共同语言,左的是吴晗、闻一多,右的是冯友兰,但抗日都是一致的。冯友兰是国民党员,但是没为国民党做过什么事,这是肯定的。当时规定系主任必须是党员,才能申请到护照,但我们哲学系主任汤用彤就不是国民党,不过他后来也没参加共产党。 我现在体会到了,党的政策有三大法宝,统一战线是其中之一。党的统战工作非常成功。它为什么厉害呢?它把大多数团结在一起。任何时候左派和右派都是少数。抗日是最吸引中间派的,只要有这一点,别的一切都好说。抗日的口号和愿望符合多数人的要求,这一点非常得民心,爱国主义是团结广大师生的纽带。当时大家形成共识,我们一定会胜利,有演讲会、歌咏队、话剧团、学术报告、时事报告、诗朗诵,文化活动很活跃,听不过来。绝对没有亡国的悲观论。 政治形势下的第二次学术转型:从哲学到宗教 1945年西南联大准备解散,1946年我回北京,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教书。50年代全国只有北大一家哲学系。集中了全国28个哲学教授,力量很强的,一门哲学史课四个人讲,冯友兰第一段,先秦,我教第二段,魏晋有佛教嘛,张岱年讲第三段,宋明理学,石峻第四段,近代部分。阵容很完整的,后来再没有这样上过课了。 1952年的院系大调整并不是为了学术,主要是思想改造,搞运动。当时我很真诚地参加,觉得自己对社会主义了解不够,对马克思著作研究不多,需要补补课。当时对哲学有成见,认为以前的哲学都是唯心论,要思考改造,大家都突击俄文,我也突击过,学马恩全集,还买了苏联版的列宁全集读。 1959年,毛泽东找我谈过一次话,后来1963年周恩来出访亚非14国,为此成立14个研究所,毛泽东看了报告,批示加个宗教所。由我筹建。后来毛主席说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我们就去干校,1971年,当时是真诚的,有些老干部说是上层的斗争,我也不懂,后来慢慢清楚了。当时不准看书,也没事做,我就学针灸,看《皇帝内经》,治打摆子,扎针两小时后,白血球会增加。针灸跟阴阳五行关系很密切,我下放在信阳的罗山,农村很苦,缺医少药,我很受欢迎,别人都不知道我是来干校改造的,都说我是北京来的老中医。1972年就回来了,因为毛主席说要学点哲学史,但没有教科书,于是就把我调回来编,我说还需要几个人,就把汝信和李泽厚捞出来了,当时有杨荣国写的中国思想史,以儒法斗争为主线,江青很欣赏,我们没有这么做,还是从哲学史来讲哲学史,所以不受欢迎。不过没关系,我又不想当官,做教授怕什么。 儒教是宗教 到宗教所以后,我提出过一些观点,比如儒教是宗教。中国有皇帝的时候就有宗教:儒教,两者结合在一起,皇帝是教主,政教高度合一,皇帝就是教皇,天坛就是宗教的祭坛。 儒释道在中国文化中三足鼎立,都是宗教。三宗教结合点就是政治,儒教居正统,政治地位最高,但社会地方可能不如佛教那么广泛,信佛教的群众多。我都不信,我是无神论学会的理事长,我只是研究宗教的,以前宗教研究所招人有个要求,就是不信宗教。宗教就像广告说的实行三包那样,承诺能满足你什么愿望。别的学派慎重,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只有宗教才敢说。不过宗教也有好处,能暂时给人安慰。 研究生培养问题 现在的研究生培养方法很成问题,我们读书的时候,不要求发表文章,也不要求听课,就是读书,导师根据学生情况开单子,学生看,过一段时间有一次谈话,我的副导师是贺麟,也要开单子、定期谈话。这样的局限是量不能大,不像现在,老师一带十来个,人都认不过来。现在只说发文章,文章质量怎么样,是不是抄的都不管。现在研究生教育的办法不行,我那时候的办法也不行。 我现在不看研究生论文了,给别人不及格也不好,干脆不答应,就说我忙不过来,你找别人看吧。现在招学生的时候就想着要他毕业,有一次答辩,外校一个老师问了几个问题,学生都答不上来,结果导师急了,说“你是考他还是考我啊”,就让学生过了。 我发现一个问题,我们图书馆有“博士生文库”,收的论文质量逐渐滑坡,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文科不行,整个人和民族的精神面貌都受影响,这些问题我很忧虑。 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我的社会兼职很多,是很多书的主编,这一点我很无奈,很苦恼。比如剪彩,好好的绸子一剪两半,我挺心疼的,建议用绳子,好剪。我给自己规定几条:不过生日,不出全集,不参加宴会。在外面吃饭,吃多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消化。现在精力也不够了,以前熬一夜能写个万把字的文章,现在早上不超过5点就起来工作,没有电话打扰,人也清醒。午饭后就差一点。还有一个眼睛看不见,所以要用拐杖,测距测不准,笔都插不进钢笔帽。用一只眼还很累,不能休息。 我现在手头有两项任务,一是主编《中华大典》,7亿多字,我每周来国家图书馆两次,就是为这个。还有《大藏经》,已经完成了1亿多字,现在编的续集,2亿多字。 这两件事上了轨道运转起来后,我还想搞点自己的事情,写个简单的“中国哲学史”,再做点无神论方面的工作。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1956年入党的。共产党员都是无神论者。现在的人考大学要算卦求签,好像有外在的力量操纵命运,这就是有神论,这种思想指导工作是无效而且有害的。 马克思主义的基础是无神论,爱国主义的基础是历史。西南联大的时候,很多留洋的学者都回国,现在的青年不同了,往外跑,谁的钱多给谁干活。我想到这些就很忧虑。我们的历史很长,优秀事迹很多,有很多可宣传的,可历史教学很短,不是主课,这对于爱国主义宣传不利。日本成立满洲国不讲中国历史,香港的中学历史教材里没有鸦片战争。所以说欲亡其国者,先亡其史。 我总的一个原则是知识来自社会,要回报社会,我做的所有工作都是这样一个总的目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