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视听上、中、下) 主讲人:孙机 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 讲座提要: 公元前3世纪中叶,罗马统一意大利半岛;公元前3世纪末,西汉建国。其后双方日臻强盛,罗马征服了整个地中海地区,成为“世界”霸主;汉朝也奠定了西逾流沙、东濒沧海的广袤版图,君临“天下”。这两个分处东西、遥相辉映的大国,在人种、语言、宗教信仰、社会制度、文化传统等方面的差异极大,是从全然不同的背景中诞生和发展起来的两种文明,并在世界的东方和西方,绽放着各自的光芒。 正文: 主持人中华世纪坛世界艺术馆副馆长冯光生: 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参加秦汉罗马文明展的系列讲座第二讲。今天的主持人应该是《世界知识》主编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徐波">徐波ersonName>先生,他因为生病不能来参加这次讲座,我也很抱歉,因为这样可能使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徐波">徐波ersonName>先生本身会有所失望。 我是中华世纪坛世界艺术馆副馆长冯光生,我今天就顶替一下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徐">徐ersonName>老师。 今天我们邀请的是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孙机">孙机ersonName>先生,他还是中国中央文史馆的馆员,是中国国家鉴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是大名鼎鼎的考古学家。这些情况可能慕名而来的观众都了解到了。我要特别强调的是在中国博物馆界没有实行策展人制的情况下,实际上,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孙机">孙机ersonName>先生是资深策展人,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一些大型陈列和中国几十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一些重要的出国文物展览,都有他的精心策划和辛勤劳动。值得庆幸的是秦汉罗马文明展,从酝酿开始他就是我们的专家组成员,他也是中华世纪坛世界艺术馆的专家委员会专家。我们也有幸在整个秦汉罗马文明展的策展中,多次得到孙机先生的指导,他本来已经为我们很概括地写了一篇重要文章,写在秦汉罗马文明展的图录里,因此,他就不想再照本宣科了。所以,他今天特地更换了一个题目,来从汉与罗马的比较上引导大家更好地看展览。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有请孙机先生。 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孙机: 我们这次展览的规模很大,而且是把两个不同的文明放在一起展览,这在咱们国家还是第一次。我们这个展览用国家文物局单局长说叫作“交相辉映”,罗马是一个伟大的文明,秦汉是一个伟大的文明,各放各的光芒,两个光芒有的时候互相映射一点,就是交相辉映。尊敬的意方邦迪部长的说法是:“相互对照的展示”。实际上,大家看到展览的内容有一些相通之处,必然会产生比较。特别是前几天有的媒体说,这个展览就是要把这两大文明放在一起比较。当然最初我们策展的时候倒没有敢于强调这方面。因为两个文明的比较是很难的。但是这个比较本身,也是我们这个展览中应有之义,很难避开。 但是在谈到两国文明比较之前,有一些事情应该说清楚。比如有一篇介绍我们这个展览的文章,题目叫做《丝绸之路的两端》,就是说,当中是一条丝路,这一端是罗马,另一端是汉。但这个说法是值得考虑的。 “丝绸之路”是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提出来的,在中国古代的文献里从来没有出现这么个名称,而且在汉代并没有专用于外销的丝绸,也没有从事外贸的商队。当时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他的目的是联络乌孙等国,以断匈奴右臂。当时汉面临着匈奴的威胁,匈奴可以动员30万骑兵,绝不少于后来的蒙古、女真时期的兵源。所以,对汉朝是一个非常现实、非常巨大的危险。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目的是政治性、军事性的,而不是出于商业贸易的目的。 直到魏晋南北朝,丝绸之路在地图上还只是一条虚线。我们看唐朝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就是唐玄奘的传。这时是唐初贞观年间,玄奘要到印度去,经过河西走廊,他说这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他曾经四日五夜“无一滴沾喉”,差点渴死。他说:“若不为众生求无上正法者,宁有禀父母遗体而游此哉!”所以当时走这条路,只能根据马粪或者枯骨等作为路标,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然后是探险式的九死一生的穿越。所以,到那时为止,还不能说有一条现成的路。 当然,我国的丝绸很早就在境外发现,那是通过很多中间环节,一站一站地逐渐传过去的,不是横贯整条丝绸之路直接过去的。在当时,汉和罗马没有打过直接的交道。两国之间有些不可比较和不好比较的地方。 首先,不可比较的是社会制度。 罗马从事生产劳动的基本上是奴隶,是奴隶制国家,罗马公民后来一般不参加劳动。中国的情况不一样。中国古代的社会性质,已经讨论了很多年,最后证明汉代不是奴隶社会。特别是前些年,在湖北江陵张家山,出了汉代的《二年律令》简。就是吕后二年时政府颁布的一些法律。我们知道,周代的时候是把土地分配给庶民的。但关于汉代的土地分配制度,以前没有看到明确的记载。《二年律令》出来以后,才知道当时不但根据“二十等爵”来分配田、宅,而且到了庶民这一级,每户还分配一顷地(一百亩)、一宅(九亩,用作房基地)。虽然汉代的亩比现在小,但有了一百亩地,五口一户的人家,是能够达到当时所认可的温饱线的。后来由于人口增加,加上土地兼并,底层农民土地的数量不见得能够保持原来的数量了。但是在江陵凤凰山十号墓出土了汉代的《郑里廪簿》简,其内容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政府发放救济粮的单子,单子里记了25户人家,平均每家约25亩地,这25户都是当时的贫苦农民。也就是说,到了西汉中期一个贫苦的农户还能保持约25亩地。而且,我们知道汉朝是征兵制,男丁在23-56岁之间,要为国家服两年兵役。为什么大家觉得应该去服这两年兵役呢?说白了就是因为政府管饭,政府管你饭,你就应该当兵保卫国家。 另外,还有一个方面无法比较,就是说宗教。汉代人宗教观念比较淡,虽然从原始社会承袭了各种神灵崇拜,但是没有形成一个全国人民共同崇拜的大神。大家知道,宗教无法用科学方法证明。在那个国家是大神,到这个国家人家不认你了。汉代最高的天神叫“太一”,太一现在念起来都有点口生了。在汉代的400年里,太一神像迄今只发现两次,影响不是那么大,与罗马的神无法比较。 另外,还有一层不太好比较。有的民族有一些艺术的或者文化上的特殊成就。它是很长历史的积累,是整个内因外因各方面促成的。不是在这个环境、在这个情况里,很难出现。比如这次展览有罗马雕像,这个罗马雕像大家能看到真是非常不容易的,在意大利也是重要文物。我们知道这些雕像的出现有一个过程。古埃及的雕像,都是站得挺直,左脚往前迈,后来希腊人早期雕像也是左脚往前迈的。西方注意人体美,最早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人家都是光着身子跑的,这个传统中国没有。在中国,光着身子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而且西方出现了雕塑艺术家,汉代以前中国没有这个职业,在希腊罗马就有。比方说菲迪亚斯,米隆等,有很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中国没有雕塑家这么一个职业,秦始皇兵马俑是当时的工匠做的,甚至当中还有刑徒。所以,不同的民族在历史过程里形成一些特殊成就有时不太好比较。 除此之外,一些生产生活的具体领域是可以比较。但是,我们应把他们的背景弄清楚。比如《丝绸之路的两端》这篇文章,提到这次展览中的罗马的金属水管阀门、铅水管,以及中国的五边形陶管,他说这都是城市供水的公共设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汉代的陶管是下水道,泄脏水的,人家罗马那个是阀门是供饮水的。因为罗马讲究从山上引下水来,如同自来水一样。罗马引水有时候要用渡槽,好像大桥一样,非常讲究。但是,我们不能够把下水道和人家上水的阀门相比。而且比较完了之后还引述观众的观感说:为什么我们中国出现这样的东西这么晚?似乎认为中国不行,从汉代起就不行。人家的多好,我们五边形的陶管多不像样子。但是我们也要知道,罗马的铅水管会使水中的含铅量超标。西方学者有一种说法,认为罗马后来衰落的原因之一就是铅中毒,使罗马人的智商降低了。但有人也说,水管使了这么多年,我们早期昌盛的时候不也是喝铅管里的水吗?当然前一种也是一个说法也不见得完全正确;但如果这个说法有一点可以成立的话,那还不如喝汉代的井水呢。 下面我很冒昧地把汉代和罗马的一些生产、生活方面的情况稍作比较。 首先说农业。 农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松土犁地。这件东西(指图中的犁壁),是我们的展品,这个东西叫犁壁。犁的作用是松土,但是光松土还不够,还要使土垈反转过来,让生土变成熟土,反转过程中把地面的杂草压进去,让它变成肥料。罗马的犁上没有犁壁,到了十三、十四世纪,欧洲犁上才出现了泥土翻板,还是木头做的。 除了翻土,我们再看簸去糠皮的工作。汉代人起初是用飏扇,即用两把很长的扇子扇。而罗马人是拿着一个篮子到山坡顺风处簸扬。一直到很晚在爱尔兰还是这样。而汉代却发明扇车,效率大大提高。欧洲十六世纪才有扇车,罗马人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 中国粮食作物中有粟(小米)和水稻,罗马基本没有,所以不好比较。不过中国有小麦,罗马也有小麦,双方都吃面食。汉代的面食叫饼,什么都叫饼,连面条也叫汤饼,蒸馒头叫蒸饼。但东西方有一个差别,中国从西周的时候,就讲究以酱佐餐,据说周天子有120种酱。酱要发酵,所以生化在中国古代有一定程度的发展。中国在汉代的时候就有发面馒头,当时叫起酵饼。罗马人吃的是面包,但是不发酵,是死面的。《圣经》里就经常提到无酵饼。欧洲中世纪以后用小苏打(即碳酸氢钠)做发泡剂,面包中间就有眼儿了。没有用小苏打发酵面包以前,欧洲一直是烤面包,死面的面包烤出来以后,放几天再吃可就考验你的牙口了。 由于发展不是同步的,因而不好笼统比较。中国有发酵的工艺,所以中国的酒很先进。我们知道世界上酒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自然发酵的果酒,水果几天不吃会发酵,这样的叫果酒。再进一步是粮食酒,商代人用粮食做酒,分两步,第一步先把淀粉变成醣,第二步再把醣变成酒精,第三个阶段是将已经酿出来的酒再蒸馏。我们知道酒精70多度就蒸发,水是100度,所以把温度控制在70多度,只让酒精蒸发出来,就得到蒸馏酒,蒸馏酒度数高。这个阶段汉代和罗马都没有达到。 但是汉人喝的酒是两个步骤,第一步用曲把淀粉变成醣,第二步用酵母把它变成酒精。罗马的葡萄酒一直停留在果酒的阶段。 除了农业之外,我们谈谈手工工具。 这次展览中有一些基本的生产工具,不论罗马也好,汉代也好,非常一样,斧子、锤子等,基本一样。展览中有一个线锤,就是吊线垂直的线锤,罗马的和中国的一模一样,说明人类有很多共同的想法。但是,有些我们司空见惯的工具中国却没有而罗马有。比如架锯,公元前一世纪罗马就很普遍了,中国没有。我们知道中国三国时陆璣写了一部《毛诗草木鸟兽鱼虫疏》讲《诗经》里边的植物、动物。这个本书里凡是说到树木的时候,常常强调树木的纹理直不直,现在讲树木的书很少提这个,他却总要提。因为当时中国没有开木头的架锯,要开大木,是沿直线一个一个打楔子,最后撑裂。北京丰台那边有一个大葆台汉墓,墓里有方木垒的墙,叫“黄肠题凑。”那个木头表面没有用锯的痕迹,是劈开的,所以木材的纹理值得注意。也就是说架锯这么重要的木工工具汉代没有。另外一个是刨子,公元前一世纪罗马既有架锯又有刨子。中国的架锯最早见于《清明上河图》。图中的十字路口有一个修车的车摊,地下放着一把架锯,那是中国看到的最早的架锯,以前中国有刀锯,刀锯都比较小,是无法开大木的。同时我们也没有刨子,到了明朝才有刨子。如果当时像文章说的真有一条丝绸之路,那么,罗马的架锯和刨子应该同时传到中国来;不但当时没传来,而且这两样这么重要、这么好用,木工简直离不开的东西传到中国的时间差了很长的时间,一个是南北宋之间,一个是到了明朝。所以当时中国和罗马是没有直接联系的。 从考古发现上说,既出汉代,又出罗马的东西的地方,一个是在越南湄公河三角洲的沃澳,这个地方出了罗马的钱币,又出了汉代的铜镜。另一个地方是阿富汗北部的席巴尔甘。那里的墓葬是大月氏人的,出了罗马的钱币和中国的铜镜。可是这两个地方都在汉的国门之外。 下面看一下冶金。 现代国家要立国,冶金非常重要。中国西周末就已经有了人工炼铁。把氧化铁矿和木炭放在炉子里加热,到了900多度木炭生成一氧化碳,一氧化碳从氧化铁里夺走氧,氧化铁就还原出铁。这种铁叫做海绵铁,比较松软,需要锻打加工。但是,中国到战国以后就已经用竖炉炼出铸铁。铸铁是液态的,夹杂物就漂浮上去,把渣一倒,底下就是生铁,其纯净的程度和海绵铁完全不一样了,而且可以浇铸。大家知道,生铁是脆的,因为生铁中所含的碳是片状的,所以容易破裂。汉代把生铁放进闷火炉里闷火,使碳从片状变成团絮状,这样的铁就成为可锻铸铁,它的性能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接近铸钢了。用可锻铸铁铸器物,比如制镰刀, 一炉子生铁可以铸几百、甚至上千把,然后用闷火炉闷几天,几千把镰刀都出来了。如果是锻的话,要一个一个锻,一把镰刀,快手也得几天。所以在这方面中国当时遥遥领先。欧洲是公元一千多年以后才有铸铁,而且他认为铁非锻不可。到了公元前后有的罗马炼铁炉温度提高了,出来铸铁了,但罗马人认为它无法锻,当废物扔了,现在发现的罗马铸铁遗址里有时有不少废弃的铸铁块。 前些年,在电视上演的《汉武大帝》,匈奴兵和汉兵打仗,匈奴兵用刀一砍,汉兵的刀剑都断了。后来派张骞去西域找大月氏女王。女王给了张骞一些黑面面,大概被认为是添加剂,然后汉的武器就好用了。对此,舆论界表示沉默。其实这是颠倒黑白,当时匈奴不会炼铁,《汉书·大宛传》里说:“自宛以西至安息国”,“不知铸铁器”。罗马的大学问家普林尼,写的一部书叫《博物志》,里面说,铁的种类很多,可是中国的铁最好。借着汉人又发明了用铸铁炒钢,其冶金技术在当时的世界上遥遥领先。 我们这个展览里还展览了一些钱币,罗马的钱和中国的钱,罗马钱是拿一块银子、金子或者一块铜,加热以后拿钢模打押而成的。汉代是铸钱,而且是叠铸。钱是交易的媒介,要有一定的发行量,一个一个拿钢模去打,很费劲,货币的供应量受限制;而且式样众多,五花八门。汉代的钱从武帝的五铢钱开始,直径保持在2.5-2.6厘米,重量大概3.5-3.6克。从西汉到东汉铸了多少亿枚,基本上一致。当然物价本身,因为战争荒年有变化。但是,钱币本身的一致性,有助于保值。 五铢钱的形制在四百多年里一直相当稳定,信誉非常高。到了北魏、北齐,甚至隋代,还常常仿铸五铢钱。 下面我们看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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