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研究的基本功能在于辩同异,从异中见同,从同中见异。世界历史于诸多国别史基础上发展而成,或者说是由扬弃诸“小一”(国别史)而成的“大一”(世界史)。不过这个“大一”并非抽象的明一,而是由诸“小一”有机地构成的一。因此,世界历史研究的关键之点就在于明一、多之关系。比较研究的辨同异正是世界历史研究中的明一、多的不可或缺的条件。 历史的比较研究,不论在国外还是国内,现在都是一个比较热门的研究取向。世界历史(World History)或者全球史(Global History),现在也是一个日益为人们重视的研究领域。其实,比较研究作为一种方法,几乎和历史学一样的古老;而世界历史的写作,也在很早的时期就是历史学家的一种高尚的理想了。希罗多德(Herodotus)所写的《历史》虽然以希腊波斯战争为主题,但是它也涉及了当时他所知世界的历史。司马迁所写的《史记》虽然以当时的中国通史为基本,但是也涉及了当时他所知的世界;而且,以后的中国历代的“正史”,大多数都继承了《史记》的作法。当然,这些都不是世界史,而只是一种史家注意周围世界的倾向;真正叙述全世界历史的书的出现,在时代上则要晚得多。因为在世界范围的联系出现以前,要求写真正的世界史,那实际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按严格的要求来说,即使晚近某些以“世界史”为题的书也未必真能算得上是世界史。这一篇小文的目的,就是要谈谈历史的比较研究和严格意义上的世界历史的关系。 比较研究(Comparative study)就是对于不同对象进行的互为参照的研究,在一般情况下多用来说明对同时并列的诸对象的研究。“比较”一词,英文作Comparison,法文作Comparaison,德文作Komparation,皆来自拉丁文Comparo,这个字由com和paro组成,前者意为“共同,后者意为“并立”、“平列”等,原有不同事物之间的“联结”、“结合”的意思,引申而为“比较”、“对照”的意思。在中国文字里,情况也很相似。“比”字在甲骨文和金文里与“从”字不分,都是两个“人”字并列,所以“比”字原意本是“并列”;《说文解字》把“比”字和“从”字分开(只是两个“人”的方向与“从”字相反),解释说“比,相次比也。”这也就是并列的意思。而“较”字却是“对照”的意思,例如,《老子》第二章:“长短相形”,王弼本作“长短相较”。“形”与“较”(与“校”相通)在这里都是对照、参校的意思。所以,在中国语言里,“比较”也是由并列而引出对照、比较的意思来的。 “比较”这个词虽然产生于同时并列的事物之间,但是它一旦作为一种方法用于历史的研究上,就在原有的同时比较之外,又加上了历时性比较的方面。比较研究的基本功能不外乎明同异。横向的共时性(Synchronic)的比较说明不同的国家、民族、社会集团等等之间在同一历史时期中的同异,纵向的历时性(diachronic)的比较说明同一个国家、民族、社会集团等等在不同历史时期中的同异。前者说明历史的时代特点,后者说明历史的发展趋势。历史的比较研究,从总体来说,就包括这两种取向。 以上说到历史比较的功能在于明同异,其实,同异也是历史的比较研究赖以实现的前提。历史时期相同,不同的国家、民族、社会集团等等之间的比较才是有意义的,而同一个国家、民族、社会集团与其自身没有比较的价值。这就是说,无异之同不具有比较研究的条件。历史时期不同,同一个国家、民族、社会集团的前后比较是有意义的,而不同的国家、民族、社会集团之间就没有比较的价值。这就是说,无同之异也不具备比较研究的条件。总之,有相同,才能比其异同;有相异,才能比其同异。所以,不同时期的不同国家之间,一般说来虽然不具有可比性,但是,只要从一个相同的角度去看,其间仍然是可以比较的。例如,西周时期的中国与中古时期的欧洲,主体非一,时代不同,本来不具有可比的条件;可是,只要我们注意到二者皆有分封制度,那么其间的异同就颇有可讲究的了。又例如,近代美洲的易洛魁人与古代希腊人、罗马人本来并无相同之处可以构成比较的条件,但是,当人们注意到它们都有氏族、部落制度,那么其间的异同也就大有可研究的了。这就是说,以上所举的两个例证虽然主体不同,时代也不同,但是其可比性在于其间可能有在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相同。这种相同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时间相同,而是相对意义上的时间相同。这也是一种横向的比较,一种相对共时性的异体比较,而其作用却有助于我们理解历史的纵向的发展趋势。应该说明的是,这样的比较研究,能够给予我们的启发性与危险性都比较大,所以运用时必须十分谨慎。 本文摘自】《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1996年05期第46-51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