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是一个内向,孤独,多少有点自闭的人,感兴趣的事就是爱看杂书。高考后,我冲破重重阻挠,志愿表全填上了历史系,也算如愿已偿,如今在历史系乐哉美哉地过着第三年时光。经历了大一历史观的大地震,大二的博而不专,大三的反思。“离经叛道”、独立的思考,我对历史产生了一些看法。毕竟是学浅,只能对历史发表那么三言二语的议论,遂借梁启超的文风,把我的历史观公之与众,共同交流。 (一)治史者应具有的基本功 唐代学人刘知已同礼部尚书郑惟忠谈论道:“自古以来,文士多,而史才少……史才须有三长,即才、学、识。”史学、史才、史识,三种才干,后人称之“史家三长”即是公认的史学工作者应具有的基本功。其一、“史学”者即熟记大量史料史事的能力。其二、“史才”者即搜集、述史、剪裁史料的能力。其三、“史识”者即能发前人所未有的议论,拥有高超的见解。历代治史者皆遵奉上述“三才”为准,修其身心。清章学诚则在“三才”基本上提出“史德”一说,即秉笔直书、忠于事实的能力。也遂为后人所接受。 史学之才最易获得,脑力平常之学史者,偌能虚心苦学、稍忍寂寞,日久,谈吐便异于常人,即有所获。史才者,坚持学史时更长者,则具有史学之才,而不在话下,尚能记述一二般史事者。具有史德之史家,半个世纪一国能获一人幸矣!历代多史家,但皆为三斗之米折其身躯,歪曲史事,心为形狱,为后人之所耻。至于史识,往往是史家求其三生,而不能得者,百分之九九的见识皆出自一源,议论虽多但都千篇一律,不见得半点新意。原由有二:一为超常议论本身就难创造;二为普通之人脑不开窍,多受习惯思维影响。史识者,一国百年若能求得此一人则足矣。 世界之事岂有经年不变者乎?今之“史家四长”则增添置了更多内容。欲以史成事则愈发难矣。其一、史学之才者,不再是能记住大量的史料,而且需学得大量的文科知识,文史多学科交叉才能求得边沿学科难题之正解,能通理科知识则更佳,可作科技之史耳。其二、史才之才者,旧时只需半通文言即可,今则需精通外文,通外文愈多,获史料也愈多,思考之领域则更为扩大,再则还需粗通得电脑之技巧,此则可沟通学界,也可节省查书时间、提高抄写速度。其三、史德则需启迪新智慧,掷弃传统旧思维,冲突政治之压力,不为书、不为上、不为成败论英雄,只为真理而述史。其四、史识,倘能做到上述三者,则已有矣。 古人有云:“五十不述史”可见治史的难度可见一般。学史者切要耐得寂,做得冷板凳,功道自然会成。 (二)外语之于史学 外语之于史学,犹如数学之于理学工学,逻辑学之于文科学,几基础科学也.中华史学可谓源渊流长了,历代潜心钻研者颇多,著述可谓不可盛数。论其资历可居世界前列矣,可世界间之事有万年不变者乎?自新史学自西方盛起后,吾国史学地位则每况益下,表面上虽繁荣盛起,实则千篇一律,毫无半点创新.究其原因是史家不重视外语所致. 僻如史学之理论,吾民先前不曾闻,系统科学、历史哲学、唯物史学、浪漫史学、口述史学。皆西人之所创,国民所学则借西人之形,类借皮画虎者,众人皆知西人之史学理论已领先吾民之理论十馀年矣。史学理论可谓史学之魂耳,不可或缺。不通西文者,则读不得西人之原著,国文译著则多出自旁门左道译徒之手,译徒往往妄自屈解原义,正确性常被史家所疑,再经其败手裁剪,文字章节已有缺失,史家常为此不得体会立书人之本义,全仗译著而治史之人,料不成事矣。 再则如世界史,更少不得西文,懂不得古拉丁文,则做不了西人之上古史、中世纪史,此如读不通《史记》者能做先秦史者乎?倘若能,则诒笑大方,徒增笑料耳。君不见:习古西文者,往往半路出家改学史学,皆出此理也。更见上古、中古世界史所有得者,无不是出过洋,潜心钻研过西文者。 说到中国史,也少不得外文,虽中国之史书皆记作中文,但往往是本朝人只作得前朝史,史事史实,多有遗漏,记来记去多是国人自画自满,俗语也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如欲还原吾国历史,则应多借鉴外人之所述(如倭人、高丽人、蒙古人、越人者)。借用他山之石,相互对照盘查,求其共同,去其虚伪,方才求得圆满。 况今之史学成就,非一国人所执有,人类共同财产耳。细观局面,不难发现,倭人地理虽自闭于大海,孤其所学则是异彩纷呈。倭人所著中华之史学,眼光独到,据理力争,往往令国人为之惊叹。盖其孰知中文矣。 (三)日人之于中国史学 日人之于中国史学,可谓用尽心机矣,日本“三大学”并列者:汉学(Sinology,即研究中国文史之学问),洋学(早称兰学,由荷兰传入,专研欧美之学问),和学(指研究日本本土之学问)可见其对中国史学研究之重视。日人早于应神天皇神代业已收受中国学问,其时,《论语》等儒学典藉输入,日人勤于好学,用汉文写诗者不在少数,稍后中华学问已成日本学问之代名。 日人治中华史,家学犹重,父子、兄弟、叔侄、祖孙三代同研汉学且成就斐然者不在少数。如盐谷温者,其人是东京大学汉学教授,伯祖、祖父及父亲均任儒官,皆著有汉学名篇,其子新任大学汉学讲师,俨然汉学世家者,此情状在吾国也不常见。 日人之于中华史,特别关注一些冷辟问题,常涉入国人耻于关注之领域,例如才子文人一项,常究国人少闻其名者,且著有洋洋大观之作。往往为求得细微之情节,遍访中华内地。此重细密考证之严谨学风,令国人望其项背,自叹不及,日人还善于索引、目录、辞典、年表之编撰,其成果中国学者也常借用之,方便学术。 日人汉学研究人数之多,普及范围之广,钻研开掘力度之深,问世的成果之丰, 是中国本土以外在全世界最强者。 中国史之于日人,外国之史也,日人尚能重视之,无不令人起敬。而日本史之于国人,盖其知者十者不及一,在史学科,学生也多愿习本国之史,而不愿沾指外人之史。倘若有人不得已学习外国史,少有人纯粹研究别国之史,而常作中国与外国关系之史,唯恐抛弃中国,偌有人得习日文,也被国人辱之,视为异类。今之世界,国际一体之世界也,学术也当为世界之学术,而国人常耻于习外国,为此没曾少吃苦头,现犹不见改变之势,为何?国人骄横偏执之心固也! (四)普通人毋要学历史 普通之人毋要去念什么史学科, 毋要去搞什么历史之研究。即便去念、去搞,也念出不个所以然,搞不出个什么明堂。普通人只需熟读历史之普及书,能知基本之史料足矣。 历史学科,众所周知,务虚之学科、精神之学科、非实用利厚之学科,于国计民生无关、于经济发展无什么大干系。就业无非教学、科研,别无他处。今谋生皆不易,学史之人生存益发困矣,往往为求温保而不得。况史科是需花大功夫、大时间来较量之学科,成果见效慢,“五十不述史”普通之人恐怕耐不得这般寂寞。以及半途而废,不如趁早有个了断。况且普通人脑力有限,多缺乏历史体验感。历史体验感即读史至某处,便心知其时之局势,其时之前源后续,对历史有种感觉耳,此乃学史之最低要求,普通人读史往往年月混淆、朝廷不知、张官李戴、不知所云,入门已难矣,更不提成事。 君若不幸就读于历史科系,吾劝汝转系另谋他就,原因有三:一者是浪费青春,二者学不成,众人之前,窘迫难堪,信心倍受打击,影响甚大,三者就业多难,除去空谈,别无他技,活命为要。 而今,吾国治史学史之人众多,人人著作等身,好不风光,此乃虚景象也。若论其著作之质量,则不免让人失望。中华典藉史料,价值有者不过几十本,翻来覆去,古人已遍翻,今又反复翻覆,难得翻出半点新意,加之自身能力有限,不通外国之史,要靠治史吃饭,着实困难,于是乎东拼西凑、南抄北裁,胡乱垒文字于一堆,又四处托人送情,如此文章始能发表。最不幸,其人所有文章,皆出自此法,屡试不爽,经年后,著作等身,人人谓之“大师”。其人也泰然处之,自以为然,此乃当今史界平庸之典型。以及被后人所耻,不如撒尿自照,退身学界,去务实际之学。 大学当停止史学本科招生,本科生知识储备少矣,又早早受训于一科,视界未免狭小,事不了大器;四五年后,能道个一二。二十年后,能道出个所以然。三四十年后,著述一二本。五十年后,学术生涯尽矣。可二三流史学家又甚用处?不如选拔厚基础,精通外语者,文理兼备之才,推行精英之研究教育。精英虽史科知识暂时缺乏,但论其天资,查缺补漏,不再话下。硕博联读,每年考核淘去不适学史者,形成竞学之风,如此才有机会求得一流史学家。 (五)鄙人为何要念历史科 若论及鄙人之资质、文史、外语、意志诸项,鄙人不但念不好历史诸科,实在是不能从事历史之研究。过去之选择,只因不了解其学耳。 早年,鄙人为求精彩之故事,常翻史学普及本,兴趣日浓。曾妄自以为,历史只需背诵精彩之故事,就能得其要义,成为大师。如今方知,史科乃思辩之学科,对于其历史之理各家自有说法,史学贵在史识(即对历史的认识)。 鄙人资质差劣,不具过目不忘之功,况且脑子又乏智。文史积累虽略多于常人,只多读几本书耳。最大弊在于翻不懂外语书,视线又只得限于一国,着实狭小。坚持之心固有,只怕坐一辈子冷凳也不成了器。 鄙人习史科三年有馀,迄今惟有一事值得骄傲:日日去馆室阅读,虽多有收获,可皆是信息之堆积,可用“博而不专”四字形容,其形犹如北京之的哥,凡事都听说过,凡事都晓得,若要其道个一二,则不能言矣。偶有思想之火花,皆不能自圆其说。前些日子,静省吾身方知,“自古多文士,而少史才”,史学并非普通人能学耳。 又观吾所历二十馀年,并无一事出了人头;儿时玩游戏超不过同伴、念书念不过同窗、爱好并无一样精通者、即便是做坏事也坏不过别人,所作所为皆平庸之举。曾寄希望于学术,今又觉不能胜任,每思拊至此心中苦矣。罢罢罢,“上善若水”,岂让吾辈仿效水之性情,随遇而安,静观待变欤。 (六)威权体制下不会有史家 吾国无史学大家,半个世纪矣。威权体制下云“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乃是十足之梦呓。史学贵在史识(即对历史的认识、看法),重在思辩。倘若思维被锢于一隅,其人必跳不出圈圈,万不会发出前人末所发之议论。故近人陈寅恪者,冒险上书毛氏请求:历史之研究,不以马列毛思为指导。若不允则自卸第二历史研究所所长一职。此事一者可彰显陈氏之独立精神,二者也可见威权体制流弊之害。 威权体制容不得半点不中听的言论,哪怕这是事实。这已使得吾国二三流史家都难得诞生。学史之人皆知:现代之中国,史学乃政治之附庸。例如文革研究一事,吾国之民毫无半点话语之资格,现国内一切文革之观点、文章、专著、教材、任何一切问题之提法,俱须与中央保持一致,只能对其诠解、补充,凡有史识之士,多不愿论及建国之后若干史事,文弱书生中又有几人敢为真理献身呢。中国社科院陈铁键者,前些年,发表三二篇议论“西路军”问题之文章,杨尚昆阅后,怒火十分,追问道:陈铁键哪路神仙,如此放肆,非要陈坐牢不可。幸亏史界前辈胡绳,苦苦哀劝道:此乃学术研究之问题,怎能牵上政治。陈幸免一难。如今,陈不再研究中共之历史,转而研究民国之史。 吾曾苦心经营校园社团一小报,只求把中国抗战之史普及于众,竟遭到基层党组的阻挠,领导道:此报为何描写国民党抗战的多,而中共抗战的少?答:事实如此而已。领导道:倘若十年前,汝等皆被捕已。威权湛透之深,可与明之阉人特务统治相比矣。何况小报只在校内送与师生传阅,尚末社会公开发行。 威权体制不破,学术则无自由可言,更不会产生史识,故威权体制下不会有史家。 (七)应试之于史学 应试之于史学,无益也。应试之功效只能发挥于理学、工学等重系统逻辑诸科。其学环环相扣,学习须按得篇章之结构,任何重要知识都不得缺失。此理犹如小儿习算术:先学得加法,才习得乘法,万万不可造次跳越。治学过程如登山,实步趋行,始及顶峰。应试作用于此学,则可检验其学问,督其补漏。应试之成绩,则可表现其人之学问。应试不优,则证明知识有所欠缺,功夫尚不得到家。 史科则不然,史科重视心理之顺序。学史不必按步篇章,亦步亦趋。僻如中国史,先学哪朝其实皆可,不知夏商,就学不得明清朝乎?习哪个部分皆无害,只取决于汝之乐趣。表面只能习得一二零星知识,但倘能一个方面有所钻研,也有学问问世。细小之事,有几人能发挥到极致呢?若不满于零星学习,只能博而不专,成庸人矣。习史不必,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故史科无“必学知识”之说。如此,应试“查缺补漏”之功效,无济于事矣。 鄙人接受史科专门训练,三年有馀矣。每年都少不得应试三二次,可谓受此毒害久矣。每每对付应试,不得不放下手头之大小事,停止任何读书之计划,专背五六本教材。虽精读得几本书,知识却未有半点增长。死背耳!根本不及思考,丢弃思考,已失学史之目的,纯粹是为考而学。每次准备少则花去二三周,多则耗去一月馀。应试完毕,吾常叹道:应试又害人性命,废去鄙人时日多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