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在柔然与北魏长期的外交关系中,二者外交礼仪比较复杂。从建国的五世纪初至六世纪一十年代,柔然争执敌国礼、北魏争执宗主礼而未决,最终是北魏接受了柔然一贯坚持的抗礼;520年阿那瓌奔魏称臣,北魏终于实现藩礼柔然的愿望;但几年后北镇兵乱引起的大规模内战给予阿那瓌逞强的机会,帮助北魏镇压兵乱使之赢得了不臣的殊礼;东西魏分裂,竞相讨好柔然,柔然与中国北方政权回到敌国礼状态之上。由于以上,双方外交之礼的仪式也尴尬模糊而多变。 关键词:外交礼仪 宗主礼 藩礼 敌国礼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多边的国家外交关系中,从公元五世纪初至六世纪五十年代,北方草原的柔然是具有重要地位的一方。其重要地位可概括为以下方面,第一,从五世纪初开始,受到北魏崛起的推动,柔然部族迅速发育国家并壮大,由拓跋部族的附属而成为北魏自始至终的对手。第二,柔然曾长期控制广大西域地区,制约着当地城邦和国家。第三,柔然与北魏长期争战而与南朝通和,是形成南北朝对峙状态的一股重要力量。[①]探讨柔然的外交礼仪,有助于深入认识柔然与各政权的关系。笔者受制于知识结构,惟于柔然与北魏外交礼仪方面发现了较多史料,先论之于下。 一、柔然与北魏外交之礼 柔然与北魏外交之礼在不同时期呈现不同面貌,见下: (一)敌国礼、宗主礼之争(402-517年) 众所周知,柔然曾长期附属于拓跋部,后柔然建立政权,北魏不愿放弃宗主国的地位,欲以藩国待柔然,而柔然并不接受,坚持与北魏为敌国。公元414年8月戊子,北魏太宗“诏马邑侯元陋孙使于姚兴。辛丑,遣谒者悦力延抚慰蠕蠕,于什门招喻冯跋。”[②]从行文看,北魏与三个政权的关系有所区别,单看描述出使三国任务的字眼“使于”、“抚慰”、“招喻”,不同的表述形式透露出北魏不同的外交态度,与后秦是平等外交,对北燕、柔然则是居高临下,为招喻,为抚慰。北魏此次遣使柔然确有抚慰其内乱之意,此年5月蔼苦盖可汗斛律(410-414年在位)兄子步鹿真与大臣树黎等驱逐斛律,步鹿真即位可汗,迅即与镇守西方的大檀战,败死,大檀即位为牟汗纥升盖可汗(414-429年在位),因为这一系列内乱,北魏以宗主国身份遣使安慰之。此次悦力延出使柔然经历不详,但是根据同时出使北燕的使者于什门在北燕的经历推断,北魏也是以藩臣礼待柔然的。于什门出使北燕、双方各争宗主国之礼,见于《魏书》卷八七《节义列传·于什门》: 太宗时为谒者,使喻冯跋。及至和龙,住外舍不入,使人谓跋曰:“大魏皇帝有诏,须冯主出受,然后敢入。”跋使人牵逼令入,见跋不拜,跋令人按其项。什门曰:“冯主拜受诏,吾自以宾主致敬,何须苦见逼也!”与跋往复,声气厉然,初不挠屈。 于什门每每称“诏”,知道北魏以宗主国自居;同样,冯跋令于什门跪拜之,也是自以为宗主国。此事在《晋书》卷一二五《冯跋载记》也有记载: 魏使耿贰至其国,跋使黄门郎常陋迎之于道。跋为不称臣,怒而不见。及至,跋又遣陋劳之。贰忿而不谢。跋散骑常侍申秀言于跋曰:“陛下接贰以礼,而敢骄蹇若斯,不可容也。” 于什门在此称耿贰。冯跋遣黄门郎常陋郊迎而不亲迎,自是不尊北魏为君;又因耿贰不称臣而忿怒,则是以宗主国自居了,观申秀之言所谓“接贰以礼”之礼即为藩礼。 以于什门对北燕主的要求类推,悦力延当以宗主国之使者自居,要求柔然主行藩臣之礼。在柔然一方,大檀为雄武可汗,难以想象接受北魏的君临身份,此年十二月柔然有兴兵南下之举,可见此次出使没能改善双方关系。 在敕连可汗吴提在位期间(429-444年),在431-436年间,柔然与北魏有一个和亲期;在受罗部真可汗予成在位期间(464-485年),与北魏也有一个比较和平的交往期。据王勇先生统计,429年至487年间,柔然向北魏遣使23次,其中456年以前5次,其余18次在456年以后至487年。[③]可以肯定,456年以前的遣使应该集中在其与北魏和亲期间。487年以后,在伏古敦可汗豆仑(485-492年在位)、候其伏代库者可汗那盖(492-506年在位)时期的近二十年里,柔然一度与北魏绝和,至他汗可汗伏图(506-508年在位)即位方才遣使约和,其继任豆罗伏跋豆伐可汗丑奴(508─520年在位)继续遣使。 五世纪三十年代与北魏和亲期间,双方以何种礼仪通使暂无史料可据知,予成、伏图、丑奴三可汗遣使、与北魏礼仪则有史料可寻:北魏仍然坚持宗主礼,而柔然则坚持敌国礼。《魏书》卷一百三《蠕蠕传》: 正始三年(506年),伏图遣使纥奚勿六跋朝献,请求通和。世宗不报其使,诏有司敕勿六跋曰:“蠕蠕远祖社仑是大魏叛臣,往者包容,暂听通使。今蠕蠕衰微,有损畴昔,大魏之德,方隆周汉,跨踞中原,指清八表。正以江南未平,权宽北掠,通和之事,未容相许。若修藩礼,款诚昭著者,当不孤尔也。”永平元年(508年),伏图又遣勿六跋奉函书一封,并献貂裘,世宗不纳,依前喻遣。 506年、508年来使请和被北魏拒绝,原因是柔然不修藩礼,知柔然仍以敌国礼遣使,而北魏则要求其以藩礼来使。517年(此年为北魏肃宗熙平二年)柔然来使仍然坚持敌国之礼,《魏书》卷二四《张衮传附伦传》记载“熙平中,蠕蠕主丑奴遣使来朝,抗敌国之书,不修臣敬。” (二)敌国之礼(518-520年) 经历了北魏一个多世纪的消极对抗,至517年柔然仍然坚持敌国之礼,却是北魏在这个时间放弃了藩礼的要求,决定依西汉待匈奴之例接待柔然使者,这等于是承认了柔然长久以来坚持的敌国礼。此事在《魏书》中仅见于张伦上书,卷二四《张衮传附伦传》: 熙平中,蠕蠕主丑奴遣使来朝,抗敌国之书,不修臣敬。朝议将依汉答匈奴故事,遣使报之,伦表曰:“……太祖以神武之姿圣明之略,经略帝图,日有不暇,遂令竖子游魂一方,……高祖光宅土中,……方役南辕,未遑北伐。……世宗运筹帷幄,……亦遵述遗志。今大明临朝,泽及行苇,国富兵强,能言率职。何惮而为之,何求而行此?……先帝弃戎于前,陛下交夷于后,无乃上乖高祖之心,下违世宗之意? 北魏朝议决定遣使回报,这等于承认了柔然的敌国地位。这个决定表明北魏对柔然外交政策发生了重大变化。司马光特别记载此事曰:“十二月,柔然伏跋可汗遣俟斤尉比建等请和于魏,用敌国之礼。”于次年(518年)二月接着记载曰:“魏主引见柔然使者,让以藩礼不备,议依汉待匈奴故事,遣使报之。”对于“汉待匈奴故事”胡三省考曰:“汉宣帝待呼韩邪单于位在诸侯王上,盖称臣也。按张伦表谏与为昆弟,盖用汉文、景故事”[④],这是有见地的看法。事实上北魏作出接受柔然敌国之礼的决定并不容易。自熙平二年十二月丁未日(20日)柔然使者到达,至第二年(神龟元年)二月下旬才作出这样的决定,中间有两个月的争议,决定之后仍然有如张伦等人的反对,可见其难。之所以难,是因为此乃违背北魏传统政策。 那么北魏这一转变原因何在?这是双方国力与政治态势较量的结果。先论两国力量对比。时柔然正处于一个新的势力高涨点,这是北魏考虑的一个因素。《魏书》《蠕蠕传》:“熙平元年(516年),西征高车大破之,擒其王弥俄突,杀之,尽并叛者,国遂富强。”薛宗正先生考证“尽并叛者”指焉耆、龟兹等国复臣服柔然,然则柔然此时的确有资本坚持其一贯奉行的平等立场。在北魏一方,按照张伦对北魏的评价,北魏尚不必考虑到柔然复兴带来的威胁,但实际情况是,北魏当时与南朝连年战争,一旦柔然南下,很难分出兵力应付北线强敌,这应该是北魏妥协的重要理由。另外,北魏政治态势的变化也是原因,北魏政治的疲软与衰势在肃宗朝已经表露,神龟二年(519年)羽林虎贲大闹尚书省事件即为标志。所以说,北魏之所以在517-518年之际对柔然外交之礼发生历史性的转折,乃双方国力对比以及北魏萎靡的政治态势使然。 另,薛宗正先生认为517年柔然“抗敌国之书,不修臣敬”的行为,“说明随着柔然的复兴,丑奴复与北魏分庭抗礼”,“兆示着两国关系重又恢复到敌对状态”,“敌对状态”说恐怕有些不确。敌国礼只意味着柔然不臣服北魏而已,这是柔然一贯立场,并非此年才如此,况且北魏也已准备以此礼相来往,此可证二者非敌对状态。 (三)藩礼(520-528年) 从520年之后,先是柔然后是北魏遭遇严重动乱而被削弱,双方外交之礼也随之发生大的逆转。520年柔然遭遇内忧外患,继位可汗不得已放弃坚持了一个多世纪的平等外交立场,称藩于北魏以寻求援助。此次柔然动乱开始于丑奴(508-520年在位)末年,柔然遭到高车与嚈哒的联合抵抗,高车复振;而柔然内部因医巫地万挟左道乱国政,引起丑奴与其母、子的矛盾。在丑奴抵抗高车入侵失败后,其母与大臣杀丑奴,立丑奴弟阿那瓌。阿那瓌族兄示发不服,率兵数万伐之,阿那瓌战败,正光元年(520年)九月投北魏,这为北魏带来了实现藩礼柔然的机会。这自然是令北魏朝廷扬眉吐气的事情,故《魏书》肃宗纪、蠕蠕传都用大量笔墨记载接待阿那瓌的盛况,尽显宗主国的风度。次年(521年)五月,阿那瓌南奔后继为可汗的婆罗门在高车驱逐下归降北魏,九月,柔然后主俟匿伐也来奔北魏,阿那瓌得以返回柔然主政,称头兵可汗(521-552年在位),北魏以宗主国身份提供了巨大经济援助。 (四)殊礼(528-534年) 然而北魏的外交强势没有维持多久,524年北镇兵变引发的严重动乱为阿那瓌提供了逞强的好机会,他率兵参加平叛,鉴于其功勋,建义(528年)之初孝庄帝诏令给予柔然不再称臣的殊礼,这昭示着双方政治力量对比再次变化,也昭示着双方外交之礼一定程度重新回到历史上的抗礼状态。 (五)与东、西魏的敌国礼(534-552年) 534年北魏分裂,柔然彻底恢复主权国家的身份,并且在与东西魏的外交关系中居于强势地位,其与东西魏之间应该是敌国礼状态。《资治通鉴》卷一五八于538年记载:“初,柔然头兵可汗始得返国,事魏尽礼。及永安以后,雄据北方,礼渐骄倨,虽信使不绝,不复称臣。……及两魏分裂,头兵转不逊,数为边患。” 东西魏竞相和亲柔然以避免其攻击,甚至西魏皇帝和东魏权臣高欢不得不避正室与柔然公主结婚。在柔然与其南方近邻的关系上,这是最强势的时期,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回光返照而已。 纵观柔然与北魏外交之礼,自太宗神瑞元年(414年)北魏遣使柔然至534年北魏分裂,其间一百三十年里可分为两个时期,第一,在熙平二年(517年)之前的一百年里,双方各执一礼;第二,在神龟元年之后的十六年里,双方外交之礼确定,先后为敌国礼、君臣礼、殊礼。 二、柔然与北魏的外交礼仪 仪是礼的表现方式。与前所揭示的双方外交之礼的情况相应,在熙平二年(517年)之前,因双方外交之礼不确定,外交礼仪处于尴尬的模糊状态;神龟元年(518年)之后,双方外交礼确定,仪式应该比较明确。 (一)熙平二年(517年)之前的礼仪 这一时期因双方各持一礼,达不成统一标准,礼仪因之废省,加之文献记载疏漏,所能探得者仅为一些片断而已。 1、国主与使者的接见、进见仪 这是古代外交礼仪中最核心的内容。这一时期由于双方各执一礼,这一环节的礼仪最为尴尬。首先谈柔然主与北魏使者的相见礼仪。前面谈到太宗神瑞元年(414年)悦力延出使柔然,与柔然主很可能有相见礼仪之争,正如同于什门与冯跋各以宗主国自居,要求对方行藩臣之礼,并且因为双方坚决对抗没能成仪,这一场景在北魏正光二年(521年)重现,此年北魏遣使者至柔然令婆罗门迎接阿那瓌复位,婆罗门要求使者礼敬之,《魏书》《蠕蠕传》: 二月,肃宗诏旧经蠕蠕使者牒云具仁,往喻婆罗门应阿那瓌复藩之意。婆罗门殊自骄慢,无逊避之心,责具仁礼敬,具仁执节不屈。 可见双方仍然以宗主国自居,令对方跪拜,最终也没能成仪。不过,婆罗门要求北魏使者行藩臣礼跪拜之,这是藩礼的仪式了,这与柔然在北魏所坚持的敌国礼还不一样,这种混乱正是双方一百年来礼仪不定的写照。 接下来谈北魏主与柔然使者的相见礼仪。所知者为506年、508年柔然两次来使,双方因礼仪争端实际上并未相见。据柔然来使“抗敌国之书”、“不修藩礼”的情形可推测柔然使者无意向北魏主行跪拜礼;相应地,世宗不接受其敌国礼,不能容忍其不跪拜,故根本不予接见。 2、款待饮食起居 能见到者为北魏款待柔然使。《魏书》卷一百一十《食货志》:“正光后,四方多事,加以水旱,国用不足,……有司奏断百官常给之酒……其四时郊庙、百神群祀依式供营,远蕃使客不在断限。……(尔后)帑藏益以空竭。有司又奏内外百官及诸蕃客禀食及肉悉二分减一”,可知北魏重视远蕃使客的供应,柔然使者应该在远蕃使客之列。在和亲期;高祖延兴五年(475年)至太和九年(485年)间双方又有一个比较和平的交往期,这两个时期里对于柔然使者的招待比较丰厚。世祖神jia四年(431年)柔然来使,“世祖厚宾其使而遣之”;太和元年柔然使者来,求观北魏珍宝,太祖“敕忧思陈列御府珍宝金玉、文绣器物,御厩文马、奇禽、异兽,及人间所宜用者列之京肆,令其历观焉。”可见在某时期对于柔然使者的招待还是很优越的。 3、“报使”、“不报使” 派使回访,此为“报使”,否则为“不报使”。吴提在位时期与北魏和亲的五年里,双方应该互派使者,但双方以何种礼往来没有资料可证。予成在位时期与北魏也比较和平,遣使较频,据张伦上书谓高祖、世宗对柔然来使“来既莫逆,去又不追”的情况推测,高祖没有遣使回访。世宗的不合作态度则是显然的,506年、508年柔然两次来使世宗都“不报其使”。 (二)神龟元年(518年)至正光元年(520年)的敌国礼仪 敌国礼的核心意义是平等。张伦上书所谓“王人远役,衔命虏庭,优以匹敌之尊”,“解昆弟之忻,抗分庭之义”正是此意。在敌国礼的关系之下,应该有迎来送往、饮食起居的款待、遣使回访等方面礼仪,不再论,这里只讨论最核心的礼仪内容,包括两国国主交往仪、国主与使者相见仪、使者与出使国大臣相见仪。 1、国主间的交往仪 使者代表国主出使,所凭借者有外交文书,须将之递交至对方国主,此外交文书是两国之主间的交往方式,故两国国主间的礼仪关系体现在文书之上。在宗主国与藩属国的礼仪关系之下,宗主国所出文书称为诏书,而藩属国所出文书称表,敌国相交,概称为书。熙平二年(517年)十二月柔然来使“抗敌国之书”,代表了柔然主与北魏主的平等关系。北魏于次年二月决定接受其敌国礼,并遣使报之,使者所持文书也只能称为书。 2、国主与使者的接见、进见仪 作为国主的代表,使者与对方国主相见时,所行礼仪首先是两国主间的见面仪。前已论506年、508年、517年柔然三次来使,都不称臣,张伦传称之为“抗敌国之书,不修臣敬”,《资治通鉴》记载为“魏主引见柔然使者,让以藩礼不备”,可知柔然使者进见肃宗时没有跪拜行礼。 3、大臣与对方国主交往之仪 敌国礼关系之下,因两国主平等,大臣与对方国主之间应该有尊卑之仪。北魏、柔然间没有见到资料记载,有北魏臣与后秦主间的来往礼仪为证,《魏书》卷二十八《奚牧传》:“以军功拜并州刺史,赐爵任城公。州与姚兴接界,兴颇寇边,牧乃与兴书,称顿首,钧礼抗之,责兴侵边不直之意。兴以与国通和,恨之。有言于太祖,太祖戮之。” 时北魏与后秦为敌国,奚牧致书姚兴称顿首,此为与后秦主均礼,故惹怒姚兴。奚牧为太祖二十一元从之一,尽管如此,太祖还是为姚兴杀掉他,可见敌国双方甚重交往礼仪。 4、两国大臣交往仪 敌国礼关系下两国大臣之间行平等之仪。北魏、柔然间仍没有见到资料记载,不过此为外交通例,可以肯定两国大臣以平等礼仪相处。[⑤] (三)正光元年(520年)至建义年(528年)的藩礼 前面已经谈到过几个方面的藩礼仪式,为:(1)外交文书的名称,宗主国文书称诏,藩属国文书称表,(2)藩属国主亲自郊迎宗主国使者、跪拜接受诏书,(3)藩属国主与宗主国使者以宾主礼相接,(4)藩属国使者跪拜宗主国主。(5)藩属国主亲至宗主国,跪拜宗主国主。正光元年(520年)九月阿那瓌来附,史官详记藩礼仪式,《蠕蠕传》: 九月,阿那瓌将至,肃宗遣兼侍中陆希道为使主,兼散骑常侍孟威为使副,迎劳近畿;使司空公、京兆王继至北中,侍中崔光、黄门郎元纂在近郊,并申宴劳,引至门阙下。十月,肃宗临显阳殿,引从五品以上清官、皇宗、藩国使客等列于殿庭,王公以下及阿那瓌等入,就庭中北面。……阿那瓌位于藩王之下…… 按照周礼,诸侯来朝周王,王遣小行人迎接于畿,遣大行人迎接于郊,此次北魏在近畿、北中、近郊三次迎接。显阳殿朝见,与众臣一起于庭中北面等待排位次升殿,阿那瓌位于藩王之下,在礼仪身份上没有特殊优待,此次所行为彻底的藩臣礼。 (四)建义年(528年)的殊礼 臣下建立大功勋或具有特殊地位,君主或给予其殊礼待遇,虽然仍为臣,但是可以在某些方面不行臣礼,故称为“殊礼”。《魏书》《蠕蠕传》: 建义初,孝庄诏曰:“夫勋高者赏重,德厚者名隆,蠕蠕主阿那瓌镇卫北藩,御侮朔表,遂使阴山息警,弱水无尘,刊迹狼山,铭功瀚海,至诚既笃,勋绪莫酬。故宜标以殊礼,何容格以常式。自今以后,赞拜不言名,上书不称臣。” 这是北魏孝昌元年(525年)以来阿那瓌率兵帮助北魏平乱所得到的嘉奖,“赞拜不言名”“上书不称臣”。 小 结 纵观柔然与北魏长达一个半世纪的外交历史,柔然长时间维持了抗礼的立场,其不得已臣服北魏仅八年而已,而北魏虽然自初即坚持宗主国的地位,但并没有去发奋争取。分析这种外交格局的形成原因,以下两个事实值得考虑,其一,作为雄踞西域和中国北方的帝国,柔然确实有资格抗礼于北魏。[⑥]就北魏与柔然的力量对比而言,除了阿那瓌有求于北魏的短暂时间,双方势均力敌,从这一点来看,柔然所坚持的敌国礼无疑是切合实际的。 其二,在谋求国家发展的过程中,双方的实际空间发展目标是分向的,柔然的目标是西向西域,北魏的目标是南向中国。薛宗正先生特别注意到《魏书》《蠕蠕传》“其常所会庭,则敦煌、张掖之北”,认为自第一位可汗起,柔然的政治中心就建立在西方,而不是如前世的匈奴和后世的突厥、回纥那样建庭于漠北心脏地区,“此即柔然建国伊始,就高度重视西向拓宇的指征”,[⑦]而北魏一方在完成中国北方统一之后,战略重点是与南朝争夺领土乃至全部中国,甚少进行西域拓殖活动。柔然作为漠北以至西域广大地区唯一与北魏抗衡的强国,固然可与北魏抗礼;而北魏主要竞争目标是中原,对柔然虽有主动出击,但更多是抵御,也在南向发展目标优先的情况下长期容忍乃至接受了柔然的抗礼。 作者:徐美莉 工作单位:聊城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电话:13061501301 邮箱:xumeili93@163.com [①]关于柔然与各政权的关系,学者已经进行了多方面的讨论,薛宗正先生《柔然汗国的兴亡——兼论丁零、铁勒系族群的西迁与崛起》(《西域研究》1995年3期)一文称得上是柔然历史研究的杰作,作者以中国至中亚的广阔空间为柔然历史的场景,文章犹如宏观而细微地历史画卷,阅读该文,一个半世纪的柔然历史场景仿佛历历在目。他如周松先生《柔然与南朝关系探略》,《青海民族学院学报》,2000年2期,王勇先生《小议柔然与北魏的关系》,《沧州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3年1期,等。 [②] 《魏书》卷三《太宗纪》。 [③] 见上引王勇《小议柔然与北魏的关系》。与柔然相比,北魏较少遣使柔然。在431-436年的和亲期间,北魏应该有遣使;436年柔然打破和约之后,北魏很长时间都不再遣使柔然,直到514年冬十月,魏世宗派遣使者马义舒出使柔然,未出发而世宗驾崩,实际未成行。或许有资料漏载的现象,但北魏并不积极遣使柔然这一事实是无疑的。 [④] 《资治通鉴》卷一四八,第10册4633页、4634页。 [⑤]只引一例,《宋史》卷三五三《聂昌传》,宋使聂昌等一干人出使金国,行至永安(今山西霍县)时,与金将黏罕遇,“其从者阁门舍人,止昌彻伞,令用牓子赞名引见,昌不可,争辩移时,卒以客礼见。”《靖康要录》记载此事甚详:“其阁门舍人立曰:‘撤伞用榜子赞名引见国相。’昌曰‘······既为宰相元帅乃金国之臣,昌亦南朝大臣,止当以敌国臣子客礼相见,岂有南朝大臣以臣礼见大金之臣乎?’” [⑥]柔然也与南朝宋抗礼,见于《宋书》卷九五《芮芮传》:“芮芮,一号大檀,又号檀檀……僭称大号,部众殷强,岁时三遣使诣京师,与中国抗礼,西域诸国焉耆、龟兹、姑墨,东道诸国并役属之。”与南朝齐抗礼,见于《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三十五481年九月辛未:“柔然主遣使来聘,与上书,谓上为‘足下’,自称曰‘吾’,遣上师子皮袴褶,约共伐魏。”在吴提可汗时期,西北的后西凉、后北凉都曾臣属柔然。 [⑦] 《柔然汗国的兴亡——兼论丁零、铁勒系族群的西迁与崛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