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www.cawhi.com)我想提一点世界史教科书的问题,并想从这个问题来看社会科学规范化的问题。 教科书是一种基本建设,反映一个国家的研究水平,教科书写得好,说明研究的整体水 平高;反之,则表明学术力量薄弱,基础肤浅。一本好的教科书,要在深厚研究的基础上才 能写得出;而好的教科书,不仅关系到基本知识的传播普及,而且是培养学术后备力量的 前提保证——哪一个学者不是从读一本教科书开始起步的呢?所有这些道理,做学问的人都 懂。 但世界史教科书的现状却十分令人担忧。近十几年中,教科书出了许多,其数量恐怕不 下一二百种。但其整体质量却很难让人满意,如此众多的教科书到底对学科发展起了多大作 用,着实不敢妄言。 问题之一是教科书种类虽多,但千篇一律,如出一辙。暂以书目为例:我手头有二十多 种世界近代史教科书,出版单位包括人民出版社、人民教育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上海 人民出版社、吉林人民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山东人民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广东 人民出版社、吉林文史出版社、山东教育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四川社会科学院 出版社、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中央党校出版社、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北京师范大 学出版社、西北大学出版社、湖南大学出版社等等。观其地域,可说是从南到北,从西到东 ,覆盖中国各个地区;观其级别,可说是从中央到地方、从社科系统到大专院校,种类齐全 。然而翻看其目录,竟可发现其篇目大同小异,有惊人的相似性,若不观其署名,会以为出 自一人之手。 以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年出版的《简明世界通史》为参照本,其“近代篇”前14章的标 题分别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17世纪下半期和18世纪的欧洲”、“北美独立战争和 美国的建立”、“法国资产阶级革命”、“1794—1814年的法国”、“维也纳会议和神圣同 盟”、“拉丁美洲独立战争”、“工业革命”、“科学共产主义的诞生”、“1848年欧洲革 命”、“亚洲各国人民反对外国侵略和本国封建统治的斗争”、“19世纪中期的北美和欧洲 ”、“第一国际”、“普法战争和巴黎公社”。这可看作是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到“巴 黎公社”的标准目录,我手头另外二十多种书有关这个时期的所有章节几乎都以同样序列出 现(只有北京师范大学1991年版《世界近代史》企图有所突破),若有不同,也只是先后次序 略有调整(比如把“英国工业革命”放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前,国防科技大学1987年版 《简明世界近代史》即如此),或把某一章的内容分为几章(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世界 近代史》关于“亚洲各国人民……的斗争”有两章:“日本明治维新”和“19世纪中叶亚洲 反殖 民主义反封建主义的革命高潮”),或把几章内容并为一章(四川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版 《世 界近代史》把“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和“工业革命”合为一章)。熟悉世界史教科书的人都 知道:国内出版的教科书,体系与格式都是一样的,甚至连章节的标题都大同小异。 这种式样的母本是1962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世界通史》。以“近代部分”为例,上册 20章,正是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到“巴黎公社”前夕,排列顺序与《简明世界通史》无 大异。《简明世界通史》虽比《世界通史》少7章,但这7章的内容其实是被合并到其他章节 中去了,比如《世界通史》中关于亚洲的三章(第3、第10、第18章)被《简明世界通史》合 并为一章,即“亚洲各国人民……的斗争”。差别最大的是《世界通史》中关于非洲的一章 在《简明世界通史》中完全被删去,因此《简明世界通史》比《世界通史》更加“欧洲中心 论”。 但《世界通史》还不是真正的母体,真正的母体是苏联科学院编写的一套十卷本《世界 通史》(中文版由三联书店和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我们所涉及的这个时期在苏联的《世界 通史》中属第5、6两卷,若对照这几卷的章节排列,就会发现与我们的《世界通史》其实一 样,只不过章节分得更细一点,内容更充实一点而已。但苏联的《世界通史》出在前,我们 的《世界通史》出在后,后者在很大程度上是前者的一个缩写本。 我说的这个事实是世界史学界众所周知的,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这样做无甚不可,而 且还很有意义。苏联的这套书有一个完整的体系,它以阶级斗争为主线,对世界从古到今的 历史作了首尾一致的阐述,因此无论如何都代表当今世界上一个重要的学术流派。将这个流 派引入中国,即使脱离当时的政治背景来看,也是很有益处的。 问题出在我们的教科书竟以此为标准,几十年如一日,千佛一面。这在“史无前例”的 日子似乎尚可理解,然而在学术繁荣的今天,书出了这么多,为什麽仍然冷饭不断炒,永远 跳不出“移植”的怪圈?这里面原因当然很多,但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教科书与研究 工作脱节。本来写教科书必须以研究为基础,研究的成果应该是教科书的内容,研究的方法 可以架构教科书的流派。但我们的教科书却基本上与研究工作没有关系,因此尽管这十几年 来世界史研究成果不少、进步不小,但无论其成果还是方法,都很少反映在一本又一本不 断出版的教科书中。教科书仍然“自我繁殖”,似乎写教科书的依据就是(而且只应该是)以 前 的教科书,结果形成“鸡生蛋、蛋生鸡”的现象——“基因”一致,其面目相同便理所当然 。 更有甚者,写教科书成了“出成果”的方便途径。既然写教科书只需依据以前的教科书,因 此做研究、找资料、看书等等可以省去,三本老的教科书可以派生出一本新的教科书,下笔 一挥,洋洋数百万言,何其简单!再加上现在出版界的“市场经济”,销售行情决定哪一种 “产品”可以上马。于是,找几个学校,分工合作,包干销售,如此合作的“产品”是不怕 销不出去的:有学生在,就可以叫学生买指定的教材。偏偏我们的制度现在是这样:师范比 综合大学招生多,专科比本科招生多,于是师范专科学校的产品最容易销售,师范专科学校 编写的教材也就品种最多、发行量最大,而教科书与研究工作相脱离的倾向也就更加严重了 ! “鸡生蛋、蛋生鸡”的后果是“近亲繁殖、物种退化”。由于与研究工作脱节,与史料 、原始参考书相分离,教科书在相互“移植”的过程中很容易走形变样,以讹传讹。以英国 内战中的一个细节为例:人民出版社《世界通史》“近代部分”上册第一章“第一次内战” 一段中有一句话说:“1645年6月14日,新军在纳斯比战役中摧毁王军的主力;次年6月,又 攻下牛津。查理(一世)则已〖ZZ(〗逃往苏格兰〖ZZ)〗,为苏格兰人扣留。”(页27 )这是个明显的错误。据内战中始终站在王党一边、后来又陪同查理一世的儿子(即后来的查 理二世)流亡国外、复辟后担任要职的克拉伦登伯爵(爱德华·海德)记载:1646年5月,查理 一世离开危在旦夕的牛津,前往“苏格兰军中”(而不是〖ZZ(〗苏格兰〖ZZ)〗),投 降地点在英格兰的纽沃克(Newark)附近。当时,苏格兰军正在英格兰作战,苏格兰曾和英国 议会签有“庄严同盟和圣约”,双方答应共同反对国王。〔1〕 苏联《世界通史》关于这件事是这样写的:“国王北逃,1646年5月5日投降苏格兰,他 指望利用英格兰——苏格兰的矛盾。”(中文版第五卷第48页)这是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到了 我们的《世界通史》中,不知怎么就变成“逃往苏格兰”。可悲的是,我手头24本世界近代 史教材,19本照抄“逃往苏格兰”,4本没有提出逃的事,1本(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 世界近现代史》)在谈到这件事时把文字缩减为这样:“1645年6月,克伦威尔率领新军于纳 斯比击溃王党军主力,俘虏了查理一世。”(第15页)这显然让人理解为议会军在纳斯比战役 中俘虏了查理一世,由此可以看出随便对原来的文字修修改改会造成何等重大的错误;在这 里,则是错上加错! 如果我们的教科书不是“自我繁殖”,而是与研究工作紧密结合,建立在严谨的研究基 础上,这一类的错误就不会发生,其质量也会好得多,而且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改变那种千篇 一律的现象。我不知道其他学科的教科书情况如何,但听说同样的现象也很普遍。如果真是 这种情况,中国的教育质量就很值得担忧了:如果写教科书变成一件很不严肃的事,教育质 量如何能得到保证呢? 希望社会各界能注意这件事! 注释 〔1〕参见Edward, Earl of Clarendon,The History of the R ebellion an d Civil Wars in England,(ed.)W. D. Macray, Oxford, Clarendon Press , 1958 (first edition 1888), Vol. IV, pp.192—19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