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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色诺芬及其居鲁士(下)(20051122)

http://www.newdu.com 2017-12-29 爱智论坛 林国荣 参加讨论
加图用一个词总结了罗马精神的本质——实干!
    希腊人的智慧乃是论道式的,沉溺于争辩。“智者”这一名称,虽为那些被认作哲学家的人们轻
    蔑地拒绝而转敬给古代语法学者或者修辞学者,如高尔吉亚、西比亚斯之辈,实也大可适用于这
    类人全体,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芝诺、伊壁鸠鲁以及余人在内,尽管柏拉图要求城邦护卫
    者当尽可能晚地接触他的辩证法。这两群人的不同之处仅在于:前者是漫游的、图利的,往来于
    各个城邦之间,挂出他们的智慧来出售;后者则高自位置,表现尊严,有固定的寓所,开设学园
    教授他们的哲学,而不收报酬。但他们却同是论道式的,同是把事情弄成争辩,同是树立哲学宗
    派而为之哄斗。他们学说的大部分,如老狄奥尼索斯所正确地嘲笑于柏拉图的那样,只是“无聊
    老人对无知青年的谈话”。
    他们对于时间和地方都只有一种贫弱的知识,这乃是最坏的一种情况,特别是对于那些寄望于经
    验的人们。他们没有配称为历史的历史,而只有一些古代的寓言和传说。至于象德莫克里特、柏
    拉图等人的游历,实在不过是一种郊外散步,说不上什么长途旅行,可是他们却作为一种“壮
    举”来谈论了。如果我们真的象古代的占星家那样,从他们哲学体系诞生的时辰抽取一些迹象,
    那么我们是推算不出它们任何的伟大之处的。正如埃及僧侣所下的考语:“他们永远是孩子,既
    无知识之古,也无古之知识。”卡里古拉尝言:“既然柏拉图可以把荷马赶出他的理想国,那我
    为什么不能把维吉尔赶出罗马呢?”罗马驱逐维吉尔,这对罗马的历史来说,或者对它的帝国来
    说,是无所谓的事情;若真的把荷马从《理想国》中摘除,说真的,《理想国》就真的不剩什么
    了。希腊的通病就是过多地倾倒于虚荣和野心,人人都想建立宗派以哗众取宠,他们真的就象孩
    子一样,敏于喋喋多言,惟独缺乏实干。善于分争,钝于联合。若以培根的标准衡量,说实在
    话,他们还没有“配称知识的知识”,遑论“配称历史的历史”。在亡国之后,他们作为释放奴
    继续把这种作风带到罗马,关于这件事情,看看加图对希腊人的嘲讽和责骂就知道了。
    结果呢?即使偶尔出了象德米斯托克利或者阿尔西比亚德斯这样的实干家,为了服务自己的国
    家,却首先要背叛自己的国家。他们的实干精神与希腊人竟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尽管各邦保持着
    他们的存在,菲利普和亚历山大已经使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和丑陋。但他们仍装出一种外强
    中干的活力,并且拿一种徒有其表的独立来傲然自夸,在修辞和口水中完成他们对权力的微妙体
    验。他们并不具备独立状态下的自我意识,在一个即将属于亚历山大和帕布利科拉的时代,希腊
    人仍然沉醉在“文明”/“野蛮”的古老区分当中。它们都由流俗的外交官员主持国政,他们都是
    些演说家,而不是战将,象从前伯利克里那样的战将。各国内部都为自私自利和放荡淫佚弄得孱
    弱不堪,四分五裂为许多派系,各派都伸手向外,企求外国国君的恩惠,不惜牺牲本国利益。在
    外交利害的复杂缠绕和党派利益的无限交织和倾轧中,甚至雅典人的帝国理想也在几代人的记忆
    中消失怠尽了。正如一位作者指出:“在我们的时代,既无法容忍我们的罪过,又不能接受那些
    改过的途径。”在这样的时代,使我们感兴趣的不再是各个国家的命运,而是那些伟大的个人。
    一位史家出于命运的驱迫,把自己的大笔转而为我们绘制了一幅充分现出当世特色的名人图。他
    们崛起于普遍的堕落当中,光荣、绝望地为他们的国家服务。他们表现出伟大的悲剧人格,以他
    们的天才和深刻的努力,仍不能克服时代的罪恶。他们在奋斗当中身死,没有完成他们报国的素
    志。他们从事一项光荣高贵的事业,这项事业本身却早已注定了要失败。
    关于以雅典为表征的希腊世界,普鲁塔克的一句判断也许道破了一切:“在神看来,雅典是不合
    法的。”我们不妨认为,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色诺芬记述了他的这次军事行动。
     他没有听从苏格拉底的劝告,而是选择了参加由小居鲁士组织的远征。很难判断他和苏格拉
    底之间的分歧究竟有多深,但他的选择至少表明了他自感不能完全做到以苏格拉底为榜样。与其
    尝试不可能的东西以满足貌似正确、因而有些可笑的模仿,不如选择更自由地方式追随苏格拉
    底,以使这种模仿适合自己的兴趣和能力。色诺芬的大部分兴趣在于政治行动,尽管那是一次逃
    跑行动,但色诺芬多少表明了他的政治才干所达到的层次超出了一般人。他“野心勃勃”,醉心
    于成为居鲁士军队中希腊军团的唯一将领,渴望在黑海沿岸缔造一个新的希腊城邦。
    但是,在居鲁士通过两次演讲所鼓舞起来的“大波斯”前景中,作为希腊人的色诺芬,他的位置
    在哪里呢?他心中会作何感想呢?很明显,他并不是“大波斯”计划的附庸者,至少不会是个天
    然的附庸者。就整个希腊军团而言,情况也是如此。居鲁士一旦战死,恰恰是希腊军团立刻处于
    孤立和覆灭的危险当中,这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文明和野蛮的区分在敌我双方的记忆中都留有深
    刻的划痕。色诺芬选择了和希腊军团共进退、共生死,这个选择本身表明了色诺芬决心捍卫“文
    明”世界的决心。尽管他最终取得了这支队伍的指挥权,但正如随之而来的众多事件表明的那
    样,军团内部来自各个邦国的分歧和派系、大量的倾轧、嫉妒、愤恨和冲突使得他的指挥权一直
    处在飘摇之中。事实上,一当军队抵达希腊边境,他的指挥权便宣告了瓦解;甚至在人们看到抵
    达边境的希望之时,军队立刻就发生了分离——海洋派(主张走水路)和陆地派(坚持陆地行
    军)的分离。直到其中一派的灭亡,色诺芬也未能挽回他的指挥权,尽管他个人曾经作出了正确
    的判断。而且,根据色诺芬的叙述,我们确实无法判断色诺芬取得指挥权究竟是出于他的智慧和
    勇气,还是出于派系倾轧的偶然。要承认,这是一支奇怪的军队,它充满了希腊人所习惯的自由
    精神,但在危机时刻,这种精神往往在亢奋和绝望的极端体验之间动荡。这种动荡有时反而挽救
    了他们,有时也把他们置于死亡的危险当中。确切地说,他们并不是在征服命运,而是在和命运
    叫劲儿。是死亡的威胁才得以把这支军队暂时凝聚成一个团队。在人类历史上,很少见到这样的
    军队,它的目的只有一个——逃命。而且,它的失败和成功都是出自“怕死”这同一个动机。而
    且,最终人们依然无法评判它在何种程度上取得了成功,也无法评判它在何种程度上造就了失
    败,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
    色诺芬离开苏格拉底,投身年轻的居鲁士,以一个“文明人”的身份投身“野蛮人”的“大波
    斯”计划,不惜为此背上“背叛希腊”的骂名。如果说他这样做是出于对希腊世界国家精神的绝
    望的话,那么他对在黑海岸边建立“新城邦”的尝试也不会抱更大的希望,毋宁说他是出于更大
    的绝望。在谣言和嫉妒的压力下,他甚至没有获得当众陈述这一构想的机会和勇气。人们反对他
    建立“新城邦”,仅仅是因为他要建立“新城邦”。
    这次逃命恰恰处在两个绝望之间。而“大波斯”计划对于希腊人,与其说是自由,倒不如说是奴
    役,命运已经向他们显明了这一点。于此,我们了解了色诺芬笔锋的轻松、活泼和幽默;以及这
    种“喜剧”风格和逃命这个悲剧主题之间令人吃惊的不和谐。此种境遇之下,还有什么能比“喜
    剧”更赋有悲剧性呢?更能突出命运之绝望呢?通过这种不和谐,色诺芬试图把人们吃惊的目光
    引向其来源:希腊世界的普遍堕落。他通过对自身经历的记述,向读者再清楚不过地展示了他那
    个时代的主题:在一个“人们既无法容忍自身罪恶,又不能接受改过途径”的世界,任何伟大、
    高尚的个人都将失去他的意义。这个主题也通行于任何类似的时代。他劝说逃命成功的那部分
    人,不要让报复罪恶的狂热压倒自己的理智,在存在普遍不正义的情况下,来自正义女神的复仇
    力量微乎其微;我们的处境要求我们只能忍受不可能遭受报复的罪恶。
    是命运在和居鲁士的欲望为敌,她把年轻的居鲁士引入一次偶然的死亡,并且,也只有肉体的死
    亡才能中断居鲁士年轻的、但长久以来一直意图实施的计划;这次来自命运的死亡也同时也中断
    了色诺芬的远征,并且,把这次庄严的远征扭转成“喜剧”的逃跑。色诺芬之出征违背了苏格拉
    底的意愿,并且很可能也违背了神的意愿,因为色诺芬没有公开他请示神托的结果,至少在开始
    是这样的。所以,我们终究无法切实判断他所引领的这次成功的逃命,是否也违背了神的意愿
    呢?色诺芬完全可以遵从苏格拉底的意愿,保持“一种未受干扰的清晰”,满足于孱弱的城邦、
    更少的敌人和更少的麻烦、嫉妒。但是,色诺芬还是和命运展开了竞赛,尽管在这场竞赛的起跑
    线上、在他请示神托之时,就“清晰”到这是一场谈不上胜算的比赛,但他坚持在绝望中创造希
    望;但是,命运倾向于成为人事的霸主。色诺芬能相信雅典人吗?他们如此地不愿意听从任何人
    的命令,而习惯于依从各自的本性作出判断;能相信斯巴达人吗?他们早就习惯了奴役,并且天
    然地和他作对;能相信吕底亚人吗?他们是如此的暴虐、狂乱、不可预期和不与人合作;能相信
    贝奥提亚人吗?他们只考虑钱财;能相信尼西亚人吗?他们已经被生活的艰难和命运的不公折磨
    得失去了行动和决断能力;能相信科林斯人吗?他们更喜欢享受,而不是战斗。
    色诺芬转向了私人的退隐生活,从事思考和著述。他拒绝来自政治的颠峰体验,这也许是因为他
    感到,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他没有人值得去相信,因此也没有人值得去仇恨;他没有了敌人,
    也没有了朋友。他把他的这段经历笔之文字,使之不致于因年深日久而被人遗忘,并使那些蔑视
    人的和神的法律的人至少会对来自后世的责难有所畏惧。施特劳斯将色诺芬的这个转向形容为
    “上升”,并且是“上升”的最后一个台阶,刘师追随施特劳斯的看法,将之形容为“驯服欲
    望”。我个人认为倒不如称之为“选择”,一次不得不作出的“选择”。因为我敢断言,如果色
    诺芬不是身处爱琴海虚荣的派系波涛之中,而是沐浴在马其顿金戈铁旅的征尘之中,或者沐浴在
    地中海的帝国微风之中,他的欲望将使他成为可与菲利普、西皮阿相比肩的大将。但无论命运是
    好是坏,他都行动得无愧于一个君王。尽管有大量的事物都提示了他命运的残酷和腐坏,但他坚
    持记取命运的好处。正如他自己常常说的那样:“常常记着那些好事。”对于色诺芬的这个“选
    择”,我个人认为比较公正的评价是:既然不能为国家创造一番大业,那么用文字为国家服务倒
    也不是一件坏事,他写作得同样象一个君王!
    在爱琴海的派系波涛和地中海的帝国微风之间,我常常自问:色诺芬驯服了自己的欲望吗?——
    既然他的欲望乃是:在绝望中创造希望。我也常常感叹:这样的事情对神而言,可以是场喜剧;
    但对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悲剧。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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