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汪文页130页介绍安布鲁斯(Ambrose)教授研究成果时说:“作者在东非……发现那里出土的几千块化石里包括六百多个细微碎片,是从非洲土鸡的蛋壳上剥落的。这些碎片其实是13个直径约6毫米的圆形‘古钱’碎裂后的残余化石。”实际上,安布鲁斯在东非发掘到的不是“几千块化石”,而是几万块黑曜石、火山玻璃质地的石器工具碎片,近600多片蛋壳化石碎片不包括在其中。而且,这近600多片蛋壳化石其中包括了13块打磨修整过的蛋壳圆片,而不是如汪文所说的这600多块碎片组成了13块圆片。直径才6毫米的13块蛋壳圆片化石要是碎成600多片细微的碎片,恐怕是很难重新拼合。更有趣的是,这些不是汪文所说的非洲土鸡(不知“土鸡”所指为何种鸡)的蛋壳,一般的鸡蛋壳哪能经得起如此打磨呢?经查克莱因和安布鲁斯原文,原来这是非洲的鸵鸟(Ostrich)蛋壳。 只有世界上体型最大的鸵鸟,其厚度达2~3毫米的蛋壳,才经得起古人类的打磨。 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戏谑的错误,但从“指羊为人”、“指鸵鸟为土鸡”的错误看,汪文作者阅读外文资料时恐怕是过于匆忙了。类似错误还有几处,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其二、汪文不仅在跨学科、外文资料利用方面显示出缺乏规范,文章有些错误还说明汪文作者对一般学术规范也不尊重。 1、行文注释不规范,转引时文责不明,不核对资料 汪文在直接引用或间接转引国外学术界研究成果时不注外文杂志详细信息,或不注明书籍具体引用的页码。这使非专业读者对汪文论点难以查考验证,专业读者无法作进一步研究。显然,这给编辑审稿也带来了极大困难。如汪文在转引克莱因书中所转引的史前考古报告时并没有进一步核对原始资料,但却既没标注克莱因书的页码(如果内容出错,由克莱因负责),也没标注该考古资料的具体出处(如果转引出错,由汪文负责)。在这种情况下,文中具体内容究竟是克莱因等国外学者的观点还是汪文作者的研究,读者难以把握,更难核对。 而汪文在这方面的错误也不少。如第132页说,“1994年11月,加州大学的研究生海尔-塞拉西曾经在阿瓦斯河谷中部发掘出上百块古猿化石,并且,他在1995年《自然》杂志上发表的报告里把这些440万年前的古猿命名为‘根人’(Australopithecus Ramidus)。”事实是,海尔-塞拉西(Haile-Selassie)没有对这些化石的属种名称进行命名,而且这篇文章根本不是他写的,连署名也没有 。 早在1992年到1993年,美国古人类学家怀特(Tim White)率领的一支考察队在埃塞俄比亚中阿瓦什(Middle Awash)地区一个叫阿拉米斯(Aramis)的地方发现了17块化石标本,包括牙齿、颅骨、颌骨和臂骨等,其年代为距今440万年前。怀特等人起初将这些化石取名为Australopithecus ramidus。 ramid在当地的语言中意为“根”,因此译作“南方古猿始祖种”。但是,新的发现与研究使怀特他们认为,这些刚刚被称作“南方古猿始祖种”的化石实际上与南方古猿之间存在着属一级的差别。也就是说,它们应当是一个在分类上与南方古猿并列的、在时间上先于南方古猿的一个新属。1995年,怀特给《自然》写了一封信,更正这个新属的定名为“Ardipithecus”(ardi在当地语言中意为“大地、地面”),汉译为“大地古猿属” 。而这些在阿拉米斯发现的化石则是这个属中的一个种,即大地古猿始祖种(Ardipithecus ramidus)。1994年11月,海尔-塞拉西是参加怀特考察队的一个实习生,他的研究论文迟至2001年才在《自然》上发表,文中也使用怀特等人所定的属种命名。 汪文如果核对转引资料,就可以避免犯此错误。 2、学术研究态度过于随意 汪文还基于错误的前提随意进行学术推论,对一般科学常识也不尊重。 如汪文第129页提到: 嘴的收缩,最初发端于食肉。……在没有“刃”的时代,“两足猿”如何撕扯生肉呢?于是有了对粗壮的“智齿”的需求,在粗壮智齿的作用下,脸部骨骼逐渐“直立”,鼻梁也开始“高耸”。 那么是否撕扯生肉就会有对粗壮的智齿的需求呢?我们了解一般科学常识就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人的一生有两套牙。一是乳牙,20个,半岁出,7~12岁脱落;二是32个恒牙,自6岁左右更换,至12岁前后,除最后的第三臼齿外,全部萌出。而第三臼齿一般在20岁以后萌出,又称为智齿。也有人终身不出。可见,已经退化的智齿的功能对人类来说并不重要。汪文的说法缺乏生活常识。况且,人类不同形态的牙齿发挥各自不同的功能。门齿具有切割食物的作用;犬齿具有撕裂食物的功能;前臼齿具有压碎食物的作用;臼齿具有研磨食物的功能。如果是撕扯生肉的需要,按照汪文的逻辑也应该是对粗壮的“犬齿”最有需求,那么我们是否就该长得象非洲狒狒了! 在对古人类化石的研究中,牙齿化石受到重视,这由两个原因造成。第一,牙齿和颚骨化石远远多于其它部位化石,因为它们的质地决定它们在漫长的时空中更容易保存下来。第二,牙齿研究是我们认识古人类食性和某些行为方式的窗口。黑猩猩和大猩猩食用比较软的食物,如成熟的果子、新鲜的树叶,都不需要很重的咀嚼。它们的臼齿因而相对小一些,而且覆盖的牙釉质相对薄一些,因为软的食物不可能把它磨掉。它们咀嚼时嘴几乎关闭,颚骨不必一直从一边移到另一边。所以它们会有较大的犬齿。而雄性的犬齿尤其大,因为犬齿还被用于威胁对手和武力冲突。与此不同,几百万年前的南方古猿类有粗大的臼齿,并包裹着厚厚的牙釉质。说明他们常常消耗坚硬的、颗粒粗大的、纤维性的不易咀嚼的食物,可能包括了地上发现的种子、地下挖出来的植物鳞茎、块茎。它们的犬齿很小,不影响颚骨向旁边移动。可能它们的雄性也不再用犬齿来进行威胁行为。古人类学家推测,这可能说明食性的改变是伴随着雄性间争斗的减少,或者说是更多的社会性宽容。 汪文130页还说:“我们直立的身体带来的唯一的‘好处’是发声方面的便利”。这样的推论实在令人惊讶。关于直立行走对人类起源的作用,古人类学早已有不少专门的研究, 如双手可以拿东西;为幼仔运送食物和水;扩大了视野;站立可以用来恐吓对手,有效减少实际打斗而造成的伤亡,等等。到了汪文这里,怎么只剩下“发声方面”这“唯一”的好处了呢?汪文这个实属唯一的推论,不知依据何种研究文献,未见告示。 3、为支持论点而生造证据 如果说前述一类错误是出于常识的不足,那么下面一类错误就比较严重了。我们不得不把它们归结为“生造证据”。 在汪文中,最主要的论据之一是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汪文称,斯坦福大学教授克莱因在《人类文化的黎明——一个大胆解释人类意识进步“大爆炸”的新理论》一书中披露,“迟至2001年春季,考古学家才最后确认了这样一件事实:从非洲猿 到现代人的转变,最关键的环节隐藏在这年3月在肯尼亚土耳卡纳湖西侧350万年前地层里出土的一颗震惊了古人类学界的颅骨化石。按照考古学惯例,该化石所代表的猿人被一位出身考古世家的发掘者(Meave Leakey) 以当地语言命名为‘肯尼亚的平脸人’(Kenyanthropus platyops) 。可见,脸部是否扁平具有重大的演进人类学含义。” 接着,汪文指出最早的人类——“手人”的脸就是扁平的,表示脸部扁平的特征可以追溯到350万年前的人科化石。然后,汪文就让古人类行为学家说话了。“古人类行为学家比较了许多动物的社会行为之后指出,四足猿由于有长脸和獠牙,其社会交往的效率比其他动物更低,不仅因为面部表情‘狰狞’,而且獠牙成为大打出‘手’的方便武器。对非洲南部大量出土的猿人化石的进一步考察发现,与我们人类的情况完全不同,古四足猿的男性与女性身体尺寸的差异太大:原因是,由于社会交往效率低下,四足猿实行男女分居,发情期间,能够击败其余男猿的男性独占大部分女性。这样演进的结果,造成猿人的性别尺寸差异极大。这一情形也见于今天猩猩和狒狒的社会。相比之下,生活在东非的脸部扁平的两足猿的社会生活要和谐得多。” 然而,笔者查阅克莱因全书发现,号称是克莱因披露的这段话从未在书中出现。不仅从未出现,克莱因完全没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可能导致有任何人阅读其著作时产生此误解。况且,属于高等灵长目的猿类真的比除人以外的其它动物的社会交往的效率更低吗?汪文未作引文注释,这是哪位科学家的研究?猿类自己也会觉得自己的长脸和獠牙令自己表情“狰狞”吗,又是那位科学家的高论呢?四足猿实行男女分居?如何解释“发情期间能够击败其余男猿的男性”这个概念?唯一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切与克莱因均无关。 那么克莱因是否曾提及“从非洲猿到现代人的转变,最关键的环节隐藏在这年3月在肯尼亚土耳卡纳湖西侧350万年前地层里出土的一颗震惊了古人类学界的颅骨化石”的意思呢?我们来看看克莱因对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的记载。 克莱因书中共三次谈到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第一次是在第2章,评述两足直立行走的早期人科化石时,他介绍了2001年新发现的距今350万年前的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化石。描述其扁脸特征后,评论道:“目前,扁脸人的重要性在于,它显示出人类在早期就像猴子、羚羊和其它一些哺乳动物一样,演化出了同时存在的多种形态。” 第二次提及是在第3章,讨论到250万年前的南方古猿各个种的演化关系时说:“人类学家对于距今250万年前的南方古猿类各个种的关系难以达成一致,而最近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的发现更是火上浇油。” 第三次提及是在第3章讨论人属鲁道夫人种的归属时,“在某些面部和额部特征上,鲁道夫人种令人想起350万年前的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如果这种相似性意味着一种族裔关系的话,那么鲁道夫人种可能应该从人属中划出,归入肯尼亚猿人属。” 可见,全书没有汪文所指的内容。 那么,汪文有无可能引用的是克莱因的其它著作或论文呢?笔者已查遍克莱因自2001年以来所有公开出版书籍和发表的论文,确认均无此说。而实际情况是,对于目前古人类学界争议颇多的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克莱因的态度一直非常审慎。 2001年3月,米芙·利基等人建议设立一个人科新属种——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以命名1999年在东非肯尼亚北部特卡纳湖西岸洛迈奎(Lomekwi)地点发现的KNM-WT40000颅骨化石,以及1998年在洛迈奎往南4公里处发现的部分颌骨化石。KNM-WT40000颅骨化石的解剖特征呈独特的镶嵌状态。尽管它本身没有某种新特征出现,但几种特征镶嵌存在的状态却从未在任何已知的种类中出现过,令人迷惑。化石的鼻骨下面非常扁平,使它看起来有一张扁平的脸。 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化石被古人类学家称为是人科“舞会上的破坏者” 。它的意义在于:它对古人类学界以解剖特征作为标准解释属种在演化谱系中位置的做法提出了挑战。因为平脸种把几种早期人科主要解剖特征混合镶嵌在一起,造成演化位置难以确定。而这一新建属种的尝试还有待得到古人类学界的承认,平脸种在人类进化树上的位置仍有待确证。 作为美国资深古人类学家,在仅仅面对一块残缺的颅骨化石和部分颌骨化石,缺乏其它直接考古材料佐证的情况下,克莱因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大胆的推测和假说。 可见,汪文为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假借了国外科学家名义来生造证据,这就触及了学术规范的底线。 那么读者可能会问,既然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不是克莱因书的“一个大胆解释人类意识进步‘大爆炸’的新理论”,他的大爆炸式的新理论又是什么呢? 其实,克莱因的新理论与肯尼亚猿人属平脸种无直接关系。他说的是:距今10万年前的古人类已经具备现代人类的体质,为什么现代人类的行为,即“人类文化的黎明”却是在停滞了几万年后,在距今5万年前才发生?克莱因认为,距今10万年前虽然已经形成现代人类的体质特征,包括一个比较大的脑,但现代人类行为的神经系统基础还没有产生。直到距今5万年前,一次偶然的基因转变产生了完全现代的、具有人类神经系统特征的大脑构造。从此,在现代人类体质保持相对稳定的同时,行为的(文化的)进步得到加速度发展。 由于这一转变是短时间内突然发生的,所以克莱因的书名称之为“大爆炸”;而脑神经系统的变化在化石材料上难以找到直接证据,于是又称为“大胆解释”。当然,因为此书是克莱因1999年出版的《人类的道路:人类生物和文化的起源》 一书的科普版,如此吸引眼球的书名也是促销的需要。汪文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汪文的最后结论是:人类的祖先在进化过程中获得竞争优势而结成今天的人类社会,其根本性原因是确立了基于信誉的社会交往秩序。而本文发现,汪文的这一结论是在缺乏基本知识、且不时违背学术规范的前提下得出的,所以,这样的结论是否可信,也就值得怀疑了。 不过,我们也与汪文一样,认为信誉在人类进化与发展着有着重要的作用。人类的信誉自然应当包括学术信誉,而汪文的许多做法,却是有悖于此。这就促使我们去认真思考如何进行跨学科研究的问题。笔者认为,从事跨学科的学术研究,首先必须掌握所跨学科基本常识,准确理解其基本理论;其次,利用所跨学科研究资料时应如实反映,准确理解。尤其是引用外文资料更要认真阅读,客观引用;第三,跨学科研究更要遵守一般学术规范,经得起学术检验。否则,跨学科研究就容易成为学术诈骗的障眼法。 笔者赞赏汪文开篇时对现代学术制度的一段评论,“如果学术制度迫使学者参与‘不发表便毁灭(publish or perish)’的生存竞争,则‘天才’以外,学者们要么陷入‘求快’的恶性循环,要么成为学术制度的‘边缘人’。”或许汪文也只是这个体制中的牺牲品罢了。学术评估的标准由“求快”的学术制度来掌握,那真是学术的悲哀与无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