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俗学的生活世界,是以“胡塞尔生活世界”为基础,通过个体的身体感受来研究个体的生活世界。胡塞尔将生活世界看做是先于我们所有的实践、思想、本能而存在的先验前提,在此基础上,人类以文化语言、社会关系为中介,建构自我主体与对象主体之间的共通性。而民俗学者正是基于这一共通性来研究民众的生活与传承,理解并感受他人的生活。以关注具体生活状态、传统与个人性、身体感受为重点的表演理论体现了民俗学“生活世界”的核心内涵。 关键词:生活世界;民俗学;胡塞尔;表演理论 户晓辉在《返回爱与自由的生活世界》一书中对民、母题、神话、生活世界等民俗学关键词的哲学意义进行了深入的探究,进而把我们带入了用哲学视角来看待当下民俗学研究的视域中。“生活世界”是他所要强调的民俗学的最终归属,通过在生活世界中的“我们”与“他们”的完美相遇,让“他们”用自己的存在方式走出来,这是一种主动呈现而非被动研究。“生活世界”的含义十分丰富,解读视角不同,它所绽放的光芒也是不同色彩的。对于民俗学来说,深入理解和把握“生活世界”的含义直接关系到我们对民众生活的具体呈现以及学科的定位。 一、生活世界——从现象学到民俗学 “生活世界”一词自高丙中于1991年在其博士论文《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中引入开始,民俗学界对它的讨论此起彼伏。不可否认,该书引入的这一概念,对民俗学研究的意义非同小可。这一概念的引入重新定义了民俗学的研究对象和范围,正如高丙中所言:“我们将会看到在‘生活世界’里,任何群体都是民俗之‘民’,因而民俗学的研究对象可以堂而皇之地一举扩大。”但是我们需要思考,对象和领域的扩大是否让我们真正明确了民俗学对民众生活的研究指向呢?普适的生活世界又给了我们学科什么样的基调?在看到“生活世界”完整性和普适性的同时,我们的学科特征和研究指向也被这一光环所遮蔽了。“生活世界”是高丙中从德国哲学家胡塞尔那里引入的,因此要想深入理解这一概念,必须回到胡塞尔的“生活世界”去。 胡塞尔起初是在对笛卡尔二元论的思考中展开了“生活世界”的研究。笛卡尔认为身体(自然)和精神是分离的、又可通过方法论类比来认识的实在。但胡塞尔认为要想认识自然和精神的关系,就必须返回原初的经验世界。“一切世界科学最终以之为基础的直接经验世界,‘前于一切经验思想’。”这种直接经验世界也就是前语言的、纯粹的经验世界,在思想、论证、理论化之前就已经被经验到了。这种直接经验世界就是胡塞尔所说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是先天的,对一切科学或非科学活动都起着作用。生活世界是存在者的世界,是主体进行经验的基础,也是其结果。对日常生活来说,经验主体就是我们人类共同体。胡塞尔认为“生活世界是不断前所与的,不断事先有效的,但不是由于任何目的、主题或按照普遍性目的而有效的,每一目的都以生活世界为前提。”具体生活实在中,有千千万万的人,每一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各自的轨道上行驶。生活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被职业目的所规定的特殊普遍性,每一个世界都有一定的‘全体性’的无限视界。但是所有这些完全性都适应着该世界,它包含着一切存在者和一切存在的完全性,以及一切目的和有目的的人和人群。”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生活世界”是一个无限开放和包容的境界,每个人、每种思想意识、每个实践活动都以其为基础。 由以上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是一个先于我们所有的实践、思想、本能而存在的先验的有效前提,是一切科学和非科学的活动的基础,是一个主观经验的世界。在明白了这一概念的实质内涵后,我们发现,此前对生活世界的理解仅仅是将其扩大到整个生活层面上,并没有触碰到一个更加深刻的主观层次上。哲学中的“生活世界”应该是我们此前所理解的“生活世界”的一个更加基础的主体经验层面,是在自然世界中显现为所有实体的普遍基础。生活世界是“被先验主体性和先验主体间性建构起来的某种东西”。以文化、语言、社会关系为中介,自我主体与对象主体之间的共通性得以建构。 当我们明白了我们的每一个实践活动及现在的思考都是基于原初的经验世界时,我们就能很好地理解民众的生活实践动力及其对于经验、传统、传承的依恋和敏感。那么民俗学又该如何理解“生活世界”这一概念呢?户晓辉认为,“每个人都‘能够直接获得的’、‘主动构造的’、‘日常的’、‘具有广泛不言而喻性的’、‘传统的’经验领域就是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这也就表明他将我们以前所认为的神话、歌谣、仪式等客观民俗事象全部还原为主观的生活世界。在我们的学科中,有一个词正逐渐彰显其话语权威,那就是“日常生活”。我们经常说,民俗学是研究日常生活的科学。日常生活是最具情感、活力和富有魅力的。德国民俗学者塔特亚娜·埃格林认为民俗学的“生活世界”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她说:“生活世界或生活方式决定人们如何与自己的日常生活打交道。我的生活世界是一个特殊的世界,它包括我对世界的感知、我个人狭窄的社会环境等。它可能和你的不同,而我们的日常生活要大于我们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更小。”也就是说,生活世界更偏向于个人领域,是个人面对日常生活所构建出的自己的一个特殊世界。有一些翻译者将德语的“生活世界”译成“environment”,也就是“环境”的意思,但是“环境”所指称的内容太宽泛了,每个人周围所在的地方、物体、人群等等都属于环境,而“生活世界”所指的应该是更加私人的、或者说个体主观内的世界。“我的”生活世界只有我拥有决定权,我采用哪种方式与家人交流、使用哪种思想去面对生活,都不是技术或者工业条件所能决定的。著名民俗学家鲍辛格曾说:“生活世界更加广泛,而生活方式取决于生活世界的取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世界,但是生活方式却是非常不同的……生活世界是你的生活中更加基本的东西。‘生活世界’这个概念意味着你不完全是电视和工业的产物,而是你自己的世界。当然,存在着电视机和技术,但你不是它们的牺牲品,你建构了你自己的世界,我认为这是你生活世界的一部分。你对电视的安排与别人大不一样。这是你个人的安排,是生活世界。”由此看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世界。那么我们个人的生活世界是如何建构、又如何组成整个世界的?这就回到了上文所说胡塞尔的“生活世界”中。“我们的生活世界”是基于“胡塞尔生活世界”的前提和经验下,我们通过普适的“生活世界”获得意识、获取经验,然后再回忆和联想“过去”,并根据个人的不同境遇构建自己的生活世界。如果说“我们的生活世界”是一个个棋子的话,那么“胡塞尔生活世界”则是棋盘,棋盘托住棋子,棋子各行其是。 对民俗学来说,生活世界应该是我们研究的基点或者说是一种态度,而并非研究对象或者研究领域。我们对于生活世界的把握应该成为我们在研究民俗过程中理解民俗事象及民众思想的基础,认识到任何一种事象或者观念都有一个原初且宏大的经验来源,是整个世界以及全部主体相互运作影响而产生的综合性成果。 二、“我的”生活世界与“他的”生活世界 “生活世界”这个词所蕴含的内容是开放和复杂的,它容纳了无数个个体、思想、实践。我们常说,生活世界是个人的,“我的生活世界”和“他的生活世界”是不同的。那么在民俗学的研究中,又该如何理解并运用这样纷繁复杂的“生活世界”呢?我想,还是得回到胡塞尔现象学的解释。 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是建立在“交互主体性”(即主体间性)基础上的,这一概念是指“在各个主体之间存在着的共同性(或共通性),这种交互主体的共同性使得一个‘客观的’世界先验地成为可能”。这个交互主体性是对所有主体有效的。具体地说,就是全部人类的生存经历可以相互通达,共同构成了整个世界的经验。这也就是一个先验的、有效的、前提的生活经验世界。“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经验着作为客体的“他们”,“他们”也作为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的主体被我们经验到,并且也在经验着“我们”,经验着“我们”所经验的同一个世界。在胡塞尔看来,本己的主体可以用通过联想想象来超越个人,构造出其他主体,进而构造出全部主体共同的社会世界。 “我”是一个最主要的主体,对世界的认识都是从“我”出发的。胡塞尔说:“为我所是的所有物以及它的存在意义最终都可以从我自身,从我的意识领域中创生出来。”那么“我”就是我的世界的意向根源,先于其他所有物体,“我在”,就表明“我的世界”也存在。我通过我的意识和感觉来认识“他人”,他人首先是由我看到的人的躯体的这个面和我未看到的躯体的各个面所组成,还只是一个躯体。“显现给我的这个陌生的躯体通过它的‘举止’、它的‘行为’而使我联想起我自己的躯体。”但是只有我的躯体里有自我,其他的躯体都只是一副外壳。“躯体”是物质性的,“身体”则是精神的表达,是物质与精神的统一体。我的躯体中有“自我”,我也可以赋予他人的躯体以“身体”的意义。通过联想,“在我的身体意识的基础上,我将这个其他躯体的举止理解为一个陌生的自我的显现,理解为一个他人的身体的行为。”这样,他人就作为一个“身体”被我构造出来了。 虽然“他人”的身体是被“我”构造出来的,但他人身体的灵魂始终在“那里”,永远无法到达我“这里”。因此倪梁康说:“他人的自我与我的自我之间的同一性只是一种想象的或虚构的同一性,因此他人的实在自我与我的实在自我永远不会相同一。”尽管我能够设定他人的身体存在,能够联想他人,但“他人”永远是作为不同于“本我”的“陌生人”而存在,无法与我达成同一。所以我们周围会存在那么多陌生的“经验”。 通过理解胡塞尔的“本我”、“他人”,我们可以看到世界上数以万计的个人的差别,我们也明白每个人所能经验到的与他人是不同的。民俗学的任务是研究民众的生活与传承,强调要感受生活,包括自己的生活与他人的生活。从胡塞尔的思想中,我们可以找到理解并感受他人生活的依据,即他人经验着我所经验的世界,他人的身体可以被我设定并经验,我们可以通过感同身受来理解他人的生活世界。同时胡塞尔也给了我们一个重要的提醒:对于我们来说,他人永远是“陌生人”,与我们隔着一尺之遥,完全感受他人的生活与思想是无法做到的。因此在民俗学研究中,我们无须要求自己能完整地将民众生活及想法呈现出来,我们只要全身心地融入民众中,从民众最基本的身体表达去理解他们,并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民众的生活,就达到了民俗学普适关怀的目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