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代用于择日的数术书《日书》中,已经有所谓“钱良日”。汉代墓葬出土“钱树”的文化象征意义,有多种解释,但是与民间追求“大富”的风习有关,应当是没有疑义的。汉代画象多有以钱纹作装饰者,也反映了同样的社会背景。千百年来流行的所谓“厌胜钱”有辟邪消灾、趋吉迎祥的作用,也值得注意。民间有以“钱”为道具的岁时风俗,如元日贴五色纸钱,二月二引钱龙,寒食清明纸钱致祭,以及七夕钱、压岁钱等。又有以“钱”为道具的人生礼仪,如初生洗儿钱,周岁外家送彩钱金银钱,婚礼抛喜钱、开门钱、撒帐钱,丧葬落气钱、望山钱、口含钱、洗阱钱等。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很早就出现了“钱神”的说法。不过,所谓“钱神”,其神性与神格与通常民间信仰的诸神有所不同。 《钱神论》 晋人成公绥有《钱神论》,其中写道:“路中纷纷,行人悠悠,载驰载驱,唯钱是求。朱衣素带,当塗之士,爱我家兄,皆无能已。执我之手,托分终始,不计优劣,不论能否。宾客辅凑,门常如市,谚言“钱无耳,何可誾使”,岂虚也哉!”当时世人对于“钱”的崇拜,得到了生动的描述。影响更为广泛的则为鲁褒的《钱神论》。关于这篇神奇文字,严可均校辑《全晋文》卷一一三有所辑录。其中有些文句,已经脍炙人口。例如:“钱之为体,有乾有坤。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难朽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亲爱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強。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诗》云:‘哿矣富人,哀哉茕独。’岂是之谓乎?钱之为言泉也,百姓日用,其源不匮。无远不往,无深不至。京邑衣冠,疲劳讲肆,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祐,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 钱,在特殊社会文化背景下具有了令人惊异的神性:“无位而尊,无势而热。排朱门,入紫闼。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诤辩讼,非钱不胜。孤弱幽滞,非钱不拔。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令问笑谈,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途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不计优劣,不论年纪。宾客辐凑,门常如市。谚曰:‘钱无耳,可闇使。’岂虚也哉!又曰:‘有钱可使鬼,而况于人乎?’子夏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何以明之?钱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长短,相祿贵贱,皆在乎钱。天何与焉?天有所短,钱有所长。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钱不如天。达穷开塞,振贫济乏,天不如钱。”鲁褒还写道,“夫钱,穷者能使通达,富者能使温暖,贫者能使勇悍。故曰:君无财,则士不来;君无赏,则士不往。” 当时“钱”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因此而生成的对“钱”的崇拜,即所谓“钱”被看作“神物”,人们甚至以为“天不如钱”,“钱”于是得以“为世神宝”的情形,得到了真切的反映。 《晋书·惠帝纪》曾经说到这篇《钱神论》写作的背景在于“纲纪大坏,货赂公行,势位之家,以贵陵物”,“天下谓之‘互市’焉。”《晋书·孝怀帝纪孝愍帝纪》引干宝语也说,“民风国势如此”,于是有“《钱神》之论”。《晋书·隐逸列传·鲁褒》也写道:“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褒伤时之贪鄙,乃隐姓名,而著《钱神论》以刺之。”都认为鲁褒《钱神论》是时政批评,这或许低估了这篇作品的社会价值。因为其中所揭示的,其实是民俗史和文化史的多彩画面。 《钱神论》曾经有深远的影响。《北齐书·文苑列传·樊逊》说,樊逊上言,有“朝无铜臭之公,世绝《钱神》之论”的期望。《旧唐书·李密传》中可以看到“钱神》起论,铜臭为公”的文字。《太平御览》卷八三六引綦毋氏《论钱》,在严可均校辑《全上古秦汉三国六朝文》中的《先唐文》卷一也题为《钱神论》。其内容为:“黄金为父,白银为母,铅为长男,锡为適妇。天性刚坚,须火终始。体圆应乾,孔方效地。” “钱神”通灵 唐诗中有涉及“钱”和“钱神”的词句,可以反映较为普遍的社会层面对“钱”的神力的认识。如李峤的《钱》诗:“汉日五铢建,姬年九府流。天龙带泉宝,地马列金沟。赵壹囊初乏,何曾箸欲收。金门应入论,玉井冀来求。”诗句列述了“钱”的社会作用和文化典故。“地马列金沟”,即王济“好马射,买地作埒,编钱币地竟埒,时人号曰‘金沟’”故事。“赵壹囊初乏”,典出《后汉书·文苑列传下·赵壹》。“何曾箸欲收”,事见《晋书·何曾传》。李峤还有另一首《钱》诗:“九府五铢世上珍,鲁褒曾咏道通神。劝君觅得须知足,虽解荣人也辱人。”此诗见于清代类书《渊鉴类函》卷三六二以及《古今图书集成》中的《经济汇编·食货典·钱钞部》,后辑入《全唐诗外编》,是否确为唐代诗作尚存疑问,但是仍可说明“鲁褒曾咏道通神”的历史影响。此外,李翰《蒙求》诗也有“鲁褒《钱神》,崔烈‘铜臭’”的文句。 唐人徐夤的《咏钱》诗写道:“多蓄多藏岂足论,有谁还议济王孙。能于祸处翻为福,解向仇家买得恩。几怪邓通难免饿,须知夷甫不曾言。朝争暮竞归何处,尽入权门与倖门。”钱可以翻祸为福,买仇得恩。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篇诗化的《钱神论》。当然最后一句“尽入权门与幸门”,暗含社会批判的意义。又如罗隐的《钱》诗这样写道:“志士不敢道,贮之成祸胎。小人无事艺,假尔作梯媒。解释愁肠结,能分睡眼开。朱门狼虎性,一半逐君回。”基调是对“钱”的消极作用的批评。然而“解释愁肠结,能分睡眼开”句鲜明地形容了“钱”的神奇的社会影响力。 黄滔的《钟陵故人》诗,其中明确说到“钱神”:“荆榛翠是钱神染,河岳期须国士钟。”因铜绿而以“钱神”借喻绿色,可知“钱神”的说法已经相当普及。 唐诗中还可以看到“钱神”和“酒圣”相对应的文例。如白居易《江南谪居十韵》:“忧方知酒圣,贫始觉钱神。”韦庄《遣兴》:“乱来知酒圣,贫去觉钱神。”杜牧《题桐叶》:“钱神任尔知无敌,酒圣于吾亦庶几。”“钱神”和“酒圣”的关系,反映出“钱神”神性的特殊性,与一般的“神”相比,有更为浓重的世俗气味。 元代无名氏《神奴儿大闹开封府》第四折:“尀奈顽民,簸弄钱神,便应当斩首云阳,更揭榜晓喻多人。”也说明“钱神”在社会观念中的存在。清人黄遵宪《番客篇》诗也说到“钱神”:“到手十贯索,罔利各筹防。名为叶子戏,均为钱神忙。”“钱神”在这里,只是象征着一种对财富的追求,而与通常人们所说的“神”大不相同。 《宋史·刘黻传》中形容当时政界腐败,有“‘钱神’通灵于旁蹊,公器反类于互市”的话。《明史·张翀传》也说到“‘钱神’灵而王英改问于锦衣,关节通而于喜竟漏于禁网”的情形。《明史·张养蒙传》也可以看到对于“进献之途渐重”之危害的警告:“将见媚子宵人投袂竞起,今日献灵瑞,明日贡珍奇,究使败节文官、偾军武帅,凭借‘钱神’,邀求故物,不至如嘉靖末年之浊乱不止也。”又如《明史·忠义列传·张继孟》:“奏筹边六事,末言己被抑南台,由‘钱神’世界,公道无权,宜严禁馈遗。”可见,宋明时代,以“钱神”为文化符号所代表的社会风习已经十分引人注目。而所谓“‘钱神’灵”、“‘钱神’通灵”的社会现象和文化意识已经相当普及,而“‘钱神’世界”的说法,给人以更深刻的印象。 清代学者俞樾《茶香室四钞》卷二○有“钱神入梦”条,引录了一则有关“钱神”的故事:“元刘一清《钱唐遗事》云:咸淳癸酉,贾相奏乞出视师,且谓臣之料钱招军悉有实状,可以按覆。奏罢归府,合目静坐,忽梦一男子圆面方口,突然而入,曰:‘我金主也。相公早间入奏太激,天下事不由相公,皆由我。相公好好做三年,我六年后亦不复顾人间事。’贾相醒,与所亲言之。三年而贾相罢,六年而钱禁行,乃知男子钱神也。按钱神示梦已奇,其身圆而方口,适肖钱形,更奇矣。”“钱神”竟然有具体的形象。不过一说“圆面方口”,一说“其身圆而方口”,有所不同,但是都形容其“适肖钱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