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相关资料,滕县保卫战战况惨烈,最有力的一个数据就是,此战之后,只有17人活了下来。作为这场战争的幸存者,和几个人对这一战最有发言权。本文摘录的是滕县保卫战幸存者之一的朱正修的经历,这份资料由朱正修的后代讲述,是研究滕县保卫战的重要文献。 十六岁拉兵入伍 父亲朱正修,1911年农历7月21日出生于陕西省汉中市洋县磨子桥乡水田坝大队一个贫苦家庭。六姊妹中,父亲排行老大。父亲8岁就开始帮人,长工出身,给人家放牛。我大姑很小就嫁给有钱有地的人家当童养媳。父亲16岁那年,到妹妹家挑洋芋回家的路上被抓去当兵。当天晚上,爷爷朱润怀接到口信后来到县城和父亲见了一面,担回洋芋,父子从此天各一方。直到1964年,桐梓通火车,父亲才回了一趟陕西老家。1984年,父亲第二次回陕西老家,我去接他,去过陕西一趟,回来不久,父亲就去世了。 父亲辗转多个部队,最后归入四川刘湘部队,第四十一军一二二师三六四旅七二七团一营三连,军长孙德超,师长王铭章,旅长王志远,团长张宣武。该部队是一支纯正的“草鞋加步枪”川军子弟兵,“脚蹬破烂草鞋,身着破旧军装,肩背土制步枪,胸挂四川土造——‘麻花手榴弹’”,这是一支装备低劣到不堪使用的军队,是一支给养短缺到“几乎没有”的队伍。据父亲回忆,部队基本都是扛大刀,走到武汉发枪,一个班发三支汉阳造的老套筒,五颗子弹,五颗手榴弹,其余的扛大刀。然而,就是这支严格说来都算不上正规军的川军队伍,硬是凭着顽强斗志与牺牲精神闯出了“川军能战”“无川不成军”的巨大声名。忻口战争、台儿庄战争、淞沪战争、南京战争、武汉会战……炮火硝烟之中,川军的草鞋踏出一个个坚实的脚印。 1937年9月12日,师长王铭章在德阳驻地慷慨誓师,与会军民达万余人,他悲壮激昂地说:“日寇深入国土,国家危在旦夕,今天我们奉命出川抗日,是为拯救国家危亡、民族生存而战,我们军人保国卫民战死沙场原为天职,愿与诸君共赴国难,以报国家……”。 父亲和所有川军一样,徒步出川,四个多月步行1500多公里,到达抗战前线。川军虽然装备缺乏,但军纪严明,大刀随时磨得锃亮锃亮的。在驻守滕县期间,滕县人民大力支持川军作战,除为军队烧茶送水、筹备粮草、腾房让屋、引路导向、刺探敌情、协助站岗放哨外,还帮助修战壕、挖掩体,组织义勇队、救护队、担架队、运输队等,出现了军民联合抗日的动人情景。当时《大公报》记者范长江报道:“四十五军一二五师师长王士俊曾下令部队,劝阻人民,不要馈赠。然而各村送礼物的人,仍然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据一月底统计,送到师部的猪百多头,粉条千多斤,大白菜一万多斤。不管部队收与不收,送到就走……城镇商店,一致商量,旧历年关为优待川军,一律不提高物价……川军出川时正值秋季,多穿短裤、草鞋,后因战事频繁未及更换,来到鲁南已是冰天雪地的时候,还有人穿草鞋,父老兄弟看见,心中不忍,又纷纷送军衣和棉衣,川军将士倍受感动鼓舞。”滕县人民的抗日爱国拥军行动,极大地鼓舞了将士的士气与斗志。 滕县保卫战死里逃生 日军自1937年12月12日侵占南京之后,企图打通津浦铁路,南北兵力互相配合,并期望占领陇海铁路东段,配合沿江日军包围武汉,因此攻击重点指向战略要地徐州。1938年2月初,日军突破淮河;北段之敌由于韩复榘率十万大军不战而退,致使日本侵略军长驱直入,抢占了大半个山东,直逼滕县、临沂。两地是徐州两个北大门,尤其是滕县,南距徐州一百多公里,扼守津沪铁路的咽喉,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更成为双方争夺的战略要点。 3月15日9时,日本第10步兵联队在界河南安楼、房岭地区集结。日军联队长赤柴八重藏大佐综合各方情报判断:川军主力集结一线,滕县附近无大量兵力,决心抛开当面阵地,第2天拂晓以两个大队兵分两路乘虚攻击滕县县城。王铭章统计,城内各部队能参战的士兵不到两千人,难以抵御装备齐全的日军。在接到上级的相关指示命令后,决定和大家一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3月16日晨8点,日军第10联队的第一大队抵达城下。上午10时,日军野炮第一大队抵达,随即和驻北平南苑机场的日本陆军飞行队联合轰炸滕县城,两个小时城内外共落炮弹三千多发。11时15分,日炮突然向东关寨墙的东南角猛轰,不一会炸开一二米宽的缺口。接着,日军又用数十挺轻、重机枪猛烈扫射缺口,掩护步兵冲击。我军守兵伏伺塌口两侧,严阵以待,当五、六十名日兵冲到塌口时,我军第三七一团一连集中六、七十人,每人握四、五枚手榴弹,同时投向敌群,日军生逃者不满10人。经过三次激战,在我军的顽强战斗下,终于全歼这股日兵。 当晚9时许,师长王铭章决心放弃滕县外城阵地,把第四十一军所属部队全部调进城内,集中兵力防守。王铭章召开紧急会议,重新部署防城,口头奖慰团长张宣武、营长严诩作战英勇、指挥有方。 3月17日早6点,日军以五、六十门大炮、二十余架飞机轰炸,城内外除北关因系美国教堂外,一时硝烟弥漫,墙倒屋塌,全城一片火海,遍地都是焦土。两小时后,日军开始进攻东关,十余辆坦克从东寨墙的塌口冲过。我守军虽英勇堵击,但终因敌我双方兵力悬殊,我守军死伤殆尽而又无法补充,被日军冲上城角。我守城部队先扔手榴弹,后举起大刀,跃入敌群猛砍,将爬上城墙的日兵全部消灭,我军一个连仅存14人,以血的代价夺回了阵地。 下午2时,日军以12门重型榴弹炮猛轰南城墙,二、三十架敌机狂炸南关守军,南城墙被敌重炮轰开一个缺口,五、六百日兵在十余辆坦克的掩护下猛扑南城。我军均受重伤,守兵死伤殆尽。下午3时半,日军占领了南城墙。当日军冲进东关时,师长王铭章不顾个人安危,亲临城中心的十字街口指挥作战。这时,冲上南城墙上的日兵又向西城门楼逼近。经过激烈的血战,到下午5时许西城门楼落入敌手。王铭章命令身边仅有的一个特务排,向西城门猛扑,被日军的机枪全部打倒。王铭章身边无兵可派,不得已从西北角奔向火车站,一行刚到西关电灯厂附近,不幸被西城门楼上的日兵发现,一阵密集的扫射,师长王铭章、参谋长赵渭宪、副官长罗甲辛、少校参谋谢大墉、第一二四师参谋长邹慕陶以及随从十余人,同时为国捐躯。 与此同时,攻占南城墙的日军也向北逼近。我军将士奋勇血战,终因弹尽援绝,无力反击潮水般涌进的敌兵,坚守到黄昏时退守到东北城角和北面城墙。第三六四旅旅长王志远和城防司令张宣武中弹负伤,城内守军无人指挥,陷入各自为战的状态。夜晚9时,我守北城墙的二、三百名官兵,在第七二七团三营副营长侯子平的指挥下,撕开封死北门一道口子突围而去。在城内失掉联系的小股部队,未能突围,就各自为战,同日军展开巷战,一直到18日午前全部壮烈牺牲才停止了枪声…… 据父亲回忆,在突围过程中,他的左手腕被日军飞机弹片打穿,小骨头打断。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受伤,待从城墙上跳下去,伸手拣枪,拣不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手骨已断。来不及包扎,父亲与为数不多的伤兵往微山湖方向撤退。到湖边时,天色已尽。由于连续几日不吃不眠的激烈战斗,伤兵们已是精疲力尽,再也走不动,许多人倒在地上就睡着了。说是睡着其实是饿昏迷了,打都打不醒。父亲判断天不亮日本人的骑兵就会追至,他们到老乡家找来船只,连夜渡湖。船离岸不久,日军骑兵果然追至,留在岸上的全被打死,然后用机枪向湖心父亲们的船只扫射,船上的人也死了一半。直至天微明,船只到达对岸,船上的人才算突围成功。 据一份资料记载,滕县保卫战,只有17人幸存下来。父亲是幸存者之一。 辗转谋生定居桐梓 突围后父亲因伤重,被纳入徐州收容所,在国民党和八路军的联合医院统一治疗。后转入驻马店五十后方医院,过了端午,又被转入武汉汉口刘家庄收容所,后又分配至湖北四十五后方医院。在这里,伤兵进行分流,南方伤兵走南方,北方伤兵走北方,各自转到后方治疗。 当时,一个四川兵,下牙巴被打脱,进食都很困难,父亲左手打着绷带,右手给他喂食。如果不是父亲照顾,那个伤兵可能只有饿死。父亲本来可以回北方的后方医院,正因为要照顾这个四川兵,父亲随医院到了南方,转院到了长沙第五休养院。父亲向医生要了个镊子,自己动手,将伤口里的骨头渣夹出来,用棉花包起,慢慢配合治疗,伤势稍有好转。当时部队规定,伤愈的,回前线继续战斗,伤势重的随医院转院走,伤轻的,留休养院养伤,但需自谋生路。父亲的伤势较轻,于是选择了留在长沙修飞机场,一边疗伤,一边求生。父亲凭着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斗精神,独立组织了花轮车队(木轮子的手推车绑上胶皮),帮助修建长沙飞机场。大约一年多时间,修完了长沙飞机场,父亲赚了5根金条。 后来伤势返重,父亲被转入湖南赖阳第六休养院,后因伤势恶化转入广西临川一七三后方医院,好转后入当地第九休养院,伤势加重后又转入广西一三六后方医院治疗。后转广西桂林兴安第一疗养院,再次开始边谋生边疗伤历程。他重组50多辆花轮车队到桂林,参与修建桂林飞机场。到桂林遭遇连连阴雨,前后滞留40多天。后来,日本人攻占桂林机场,兴安第一疗养院全院迁至贵阳独山,后来日本人攻占独山,父亲又随疗养院迁至贵阳清镇。后来到遵义,于1946年辗转到桐梓。 父亲在桐梓自食其力,从遵义推车拉货到桐梓卖。半夜动身,回来也是半夜,走个两头黑,虽然辛苦,但在桐梓生存了下来。桐梓解放前夕,父亲经人介绍,与四川江津县先锋区高岸公社来桐居住的钟志华认识并结婚成家,生育子女5人。 父亲当兵的部队还是提倡学文化,班长用电筒照起,教他们认识了一些字。 1955年,桐梓成立鞍山综合商店,1972年,父亲担任鞍山综合商店经理,直到1980年退休。如今父亲已去世多年,留给亲人的,只有口口相传的记忆。 朱振西口述 王宗伦整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