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节日逐渐从其所属的宗教和社会中脱离出来,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流行文化”。我们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过起了圣诞节、感恩节、情人节,也有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舞狮子、发红包过起了春节。节日的共享促进了不同文化人们的交流与了解,让今天的世界更具有包容性、更加健康和谐。 骂社火中的“祭祖”。 象征春耕开始的春牛。 村民准备出杆子。 观看骂社火的人们。 在河南西部豫、陕、晋交界的灵宝市,一座桥连接着两个村子—东、西常村,春节期间两村间会举行一个独特的集体对抗性的狂欢庆祝活动—“骂社火”。社火是中国汉族民间一种庆祝春节的传统庆典狂欢活动,也是高台、高跷、旱船、舞狮、舞龙、秧歌等民间艺术的通称。人们迎神赛社,庆祝新年。大年初二晚上,好事者乘着酒兴,一路打鼓、燃放三眼铳,到对方村里挑衅,辱骂对方性事上的无能,激发对方比赛社火。骂人者翻穿皮袄,象征是畜生乱叫,以示玩笑的性质。这种一来一回的叫骂挑衅要持续到正月初十晚上,以东常村是否敲钟来决定社火能否耍起来。 钟声响起,即宣告“约架”成功。第二天起,两个村子便依次进行斗富、斗文、斗丑的社火对抗比赛,正月十六方才善罢甘休。斗富,通过花车巡游来展示财富,表现幸福的生活;斗文,村民将村内12岁以下的小孩打扮成古戏剧人物固定在高高的杆子上巡游,孩子身上都挂着首字一样的四字成语红色小牌子,这些“一线串”的成语要在语意上压倒对方,并表现出文采;人们白天巡游比赛,晚上则到对方村子挑骂并嘲讽白天的社火表演,激发对方更大的比赛热情。骂社火有不少规矩,主要的是骂空不骂实,借由骂表达对一类不良社会现象的抨击;其次,被骂者须是村中几大姓的人辕子(精英)。骂人者极尽讽刺揶揄,被骂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骂社火以在性事上嘲弄对方祖先的“祭祖”活动达到高潮而结束。社火比赛期间,两村斗志昂扬,群情激奋,人们沉醉其中,如痴如狂。周边陕、晋两省亦有不少人前来观战,实为那一块地方春节期间的盛事。骂社火活动从没有发生过冲突,村民自己总结为越骂越亲,越骂越旺。骂掉了霉头,骂来了和谐。 这就是人类学意义上的春季狂欢节,在基督教文化以外的社会很普遍,但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中它却有更深一层的含义。中国传统文化建立在“天人合一”的世界认识上,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天、地、人三才(《周易》)并称,《礼记·礼运》:“人者,天地之心也”,人具有比肩天、地的重要价值和使命。人的使命在于“参天地”,即“赞天地之化育”(《中庸》),协助天地化育万物。春节,传统上被称为“元旦”、“正旦”、“岁首”、“年”,被认为是春、夏、秋、冬四季所构成的一个自然周期(年)中最为重要的“节点”。因为它是“一元肇始”,所以人们特别重视它。 世界从冬季(被视为是万物死亡的季节)向春季(被视为是生命复活的季节)的转换能否顺利成功,实现“万象更新”,关键是看作为“天地之心”的人类参天地的行为。骂社火这类集体性的民众活动本身就是“参天地”的行为,人们不加掩饰的生殖欲望、激烈对抗的生命活力、自嘲轻松的生活态度都明白无误地显露着热闹的春天气息,作为“天地之心”人们以实际行动赋予世界生机和活力。中国的农历节日大抵都有这样的特点。这才是中国传统节日根本的特征。 相比较圣诞节这一美国社会最为重要的节日,两者性质的不同就显而易见了。在美国等基督教文化的社会,虽然大部分节日与基督教有关,但这些节日是人类或庆祝或纪念或感恩的庆典,人们不认为人与世间万物存在中国文化所宣扬的那种神秘的渗透关系。这是中国节日文化与美国节日文化根本不同的一点。基督教认为人与世间万物皆为上帝创造,受造之物不具有超自然的灵力。 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节日逐渐从其所属的宗教和社会中脱离出来,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流行文化“。我们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过起了圣诞节、感恩节、情人节,也有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舞狮子、发红包过起了春节。节日的共享促进了不同文化人们的交流与了解,让今天的世界更具有包容性、更加健康和谐。但我们同样应该看到,社会进步带给人们更多的自由,但那些影响我们选择的力量非但没有消失甚至更为强大,这种力量从宗教、世界观变成了经济地位所产生的文化霸权。 骂社火还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另外一些有趣的观念。农历正月,尤其是十五之前,被认为是一个哲学意义上混沌未分的时段。春回大地,普天同庆,神、鬼、人一起过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飞黄腾达的人辕子?为了逃避神灵的惩罚、鬼怪的骚扰,他们便自取其辱,任由大家痛骂指责,发泄不满。“人不闹鬼闹”,为了平息得势引发的各界的不安,人们便以这种方式加以平息,换得平安。 吴效群简介 吴效群,1966年生,民俗学博士,人类学博士后。现任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民间文化的田野研究、人类学纪录片拍摄。出版《妙峰山:北京民间社会的历史变迁》(人民出版社,2006)等学术专著5部,在国家级等学术杂志发表论文50余篇,拍摄人类学纪录片2部,承担国家级重点项目和部级重大项目5项,2次获得国家级的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学术著作奖”(2007、2009)。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