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长沙 廖文伟 花钱种类颇多,有称之为厌胜钱的,有名之为压胜钱的。前者用于厌而必胜之的时候称呼,是辟凶镇邪之物;后者用于喜庆祝颂之时名之,为互赠赏玩之物。而警语钱、庙宇钱、打马格钱、罗汉钱等,则在压胜、厌胜之外另有其用途,其深邃和丰厚的内涵既是历史更是文化。 湖南双峰县青树坪一农民家藏一枚所谓“家钱”,因为钱文无人能认出,就连几个自称博学的人认了半天,连猜带蒙,也只认出一个“近”字,其他三字概莫能识,钩深致远自然便是空谈了。县里一名古玩商人得知此事,从农家买了回去。唯知农家上一辈人亦十分看重此钱,说是祖先称其“家钱”,因不识钱文,视为奇物,传流下来,其他一无所知。 我是在长沙宝南街古玩市场见到这枚“家钱”的。持有者为衡阳人,称从双峰人手中购来,要价八百元。坦城相告,我亦被钱文所难,折腾了十来分钟,好歹认出其中两字,是“近”和“耻”。转念一想,如若按穿上、穿下、穿左、穿右的顺序读,不是“××近耻”吗? 那一段时间,我正在撰写一篇研究《千字文》的稿子寄《现代书法》,立即联想到“殆辱近耻”四字句,眼前这所谓的“家钱”,莫非是尚未发现的一种警语钱?见我铁定主意要买,衡阳人以为其见所未见,必定为罕有之物,不肯调整价格。见有人为价格相持不下,有好事者来看热闹,扫一眼那钱,说“几个字都不好认,能是什么好玩艺,八十元我都不要,还八百呢?”衡阳人看来有些历史文化功底,认定“物以稀为贵”,亦认定“家钱”必非凡物,最后让我一点算作礼数,“家钱”终于被我购得。 此物为铅锡合金草书合背圆孔花钱,传世鲇鱼斑润亮温熟,岁月磨痕自然,且文字清晰,保存完整。正反两面皆草书“殆辱近耻”,带章草古韵,挟行草遗风,制作很是精美。 “殆辱近耻”为南北朝时梁武帝(464—549)近臣周兴嗣所撰启蒙读物《千字文》中一四字句,全段原文为“省躬讥消。宠增抗极。殆辱近耻。林皋幸即。两疏见机。解组谁逼”。用清代李光明庄精刻本释注的话说,即“而可诮可戒者,莫过于尊荣之过,以上抗于至极。盖位高者身危,必至贬斥削逐,而耻厚之事将及矣。及此时而退就林皋,则可以幸免于祸”。白话文的意思则可概括其中心要旨为“备受恩宠而位高权重的人,很容易自觉不自觉地冒犯最高权威,于是被罢官被贬摘放逐的可能性就大,当然离遭受耻辱的时候就近了。如果在位高权重时就激流勇退回归市井山乡,这种祸事是可以避免的。”自制铅锡合金“殆辱近耻”合背花钱,当然的目的和动机只可能是:警示自己及子孙后代。 同时,这枚合背花钱上的“殆辱近耻”四字为元代大书画家赵孟頫之行草书体,珠圆玉润,潇洒闲雅,神韵殊可玩味。 依凭以上各说,完全有理由得出一个结论。若为凡夫俗子,即或巡抚、尚书,皆不太可能,或者说皆无作此警语花钱之必要。制作这枚“殆辱近耻”警语花钱之人,应该具备几个条件。 首先是其地位必然极其显赫,应当生活在明清两代。其次,本人应当是“赵字”崇拜者,推崇宗法“赵字”。第三,本人应为居大位享大名而尊荣至极者。最后一条,其人应与湖南双峰县有某种关系,因钱出自双峰一农家,又自称“家钱”。 那么,这种“殆辱近耻”合背警语花钱的铸造者会是何人?思前想后,以为具备四个条件者,首推晚清重臣曾国藩。 今日之双峰县构叶塘乡等地,原为湘乡县属地,曾国蒲即出生于此。“殆辱近耻”花钱出自双峰县青树坪(音),查阅曾国藩族谱及相关史料,发现曾国藩兄弟四人子孙辈中,竟有近二十人与双峰各地人士联姻。当可推测,“殆辱近耻”合背警语花钱极有可能由曾家子孙流传于双峰。 尤可持为依据的,是曾国藩本人对“殆厚近耻”分外的谨慎。 咸丰、同治年间军旅繁重,给儿子写信,仍屡屡提到“居大位享大者乃祸谤必生”“以做大官享大名为忧”,希望儿子们“淡于荣利”,根本上便是“殆辱近耻,林皋幸即”的读释,是给儿子们的家训。 至于酷爱“赵字”一癖,曾国藩从不隐讳。他常喟叹不能“合柳(公权)赵(孟頫)为一”,谆谆教导儿子们,书法要“从赵字入门,将来或趋南派,或趋北派,皆可不迷于所往”。 还可一提的,是“殆辱近耻”花钱为铅锡质地而非银,这是一种节俭的表现,而曾国藩向来反对使用金银器。处于曾国藩这等尊荣地位的人,用金或银铸造几十上百枚花钱并不为过。抑或用铜,不也是简节之举?但他选择用铅锡,花钱极少。可见,选择铅锡而非金银或铜制作“殆辱近耻”花钱,恰恰成为该钱就是曾国藩授意制作的有力证据之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