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另一种生活技术论 近几年来,日本处于泡沫经济中,各地纷纷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村落振兴、城镇振兴的现象。详细情形可以请教这方面的专家,在此我仅从民俗学的角度,就上述的“经世济民之学”谈几点看法。 1992年7月至9月,远野市举办了“世界民间故事博览会”。我当时也参加了这个企划的其中一个研讨会,因此有机会目睹了整个活动的发展变化,活动结束后,留下了诸多引人深思的问题。 首先是在今天,“民间故事”一词究竟还有多大的力量?是否还能引起人们的关注的问题。或许还还可以引申到整个民俗学整体。 在柳田国男的《口承文艺史考》中,民间故事只单纯解释为“民间故事传说”的简称,然而过去在全国各地流传着的荒诞无稽的民间传说故事,都是极具创造力且发生在身边的,现在传承下来的故事本身却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其主要原因或许有以下三点。 (1)因为民间故事所表达的民俗性世界已被埋没在历史中,故而民间故事渐渐变得与现代的世态不相吻合。 (2)民间故事被局限于故事文学的框架中了。 (3)民间故事在二战后突然被以文化遗产的方式加以形式化,再也不如以往一般有血有肉充满活力。 包括官方宣传活动,若是开展以现代为对象的民俗活动的话,关注民间故事所持有的本质性价值,即可作用于城市化社会的闲聊所具有的活力,比如说打出“世界‘闲聊’博览会”的名号引人来参加,营造出自由的畅所欲言的享受现代的“故事”的舞台,不更有效吗? 不得不说,不只是在远野,现代的人们对民俗越来越不感兴趣,民俗也渐渐失去了其吸引力和活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和民间的活动策划者,城镇复兴的促进者们更需看清实态,细细考虑个中情况。 近年来,电视里常常可见总结全国各地传统祭祀仪式实态的纪录片。例如诹访神社的御柱祭、小仓的祇园祭、大阪岸和田市的山车祭等大型祭礼,首先便给人一种以男性为中心的印象,特别是强壮的青壮年男性们好似在挑战什么似的,不禁为他们的危险动作一喜一忧。节目组的解说对为何男性们聚集在祭礼中如此地追求惊险刺激的情况与趋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先不管各家社会评论如何,此类祭礼无疑都是以年轻人或是青壮年男性为中心的。 1978年10月,综合研究开发机构举办了名为“另一种技术——发达国家所带来的可能性”的研讨会。 经济学家E.F.舒马赫在《小的是美好的》著作中,提出了他一贯的主张,即“人”在“现代”这一巨大的时代的漩涡中已几近窒息,我们须得寻回人本来的样貌。这次研讨会受到该观点的影响,立足于对现代的高科技下无法把握的“另一种”技术的需求意识而举行。 我虽无法在此一一转述研讨会的内容,但会上的每一次发言和讨论内涵都十分深远。 顺带一提,这里所说的“另一种技术”,是与高科技及尖端技术相对应的技术,它被划分为中间技术(Intermediate Technology)、适用技术(Appropriate Technology)、替代技术(Alternative Technology)和适用性高科技(Appropriate Modern Technology)等部分,在这次研讨会中列举出来的具体事例中,包括高炉炼铁、太阳能、光合成、有机农业、栽培渔业、风能、废弃物处理、生物活用等等。这其中有好几项技术现在已经在各地得到了运用。 依据里深文彦的解说,早在1973年罗宾·克拉克就提出了“另一种技术(Alternative Technology)”这一概念。据说他还是最先提出柔软性社会和软技术等词的人。我们现在立足的技术处于从现代技术社会,发展至另一种技术的社会的过渡时期,其概念有例如“生态无害”、“与自然相融合”、“由自然所确立的技术性极限”等。 也就是说,这时候,人们提出的“人与自然共存”这一话题与今天呼声极高的生态学运动相关联,而“地方的时代”的提议则与城镇振兴运动联系到了一起。之后,在1990年5月,NTT数据通信系统科学研究所举办了题为“人类中心系统与科技”的研讨会。从中可见,伴随着以欧洲为中心的从“另一种技术(alternative technology)”到“人类中心系统技术(anthropocentric technology)”的概念转变,形成了崭新的现代技术论。 即,在这个转变过程的初期,“另一种技术”是经历了社会变革讨论之后的破局,同时也成为了反核电运动的基本思想,总之这类采纳了环境论在内的反对高科技的想法,今后预计还会存续一段时间。 以上述的现代社会经济思想的情况为基础,再次思考民俗学中的城市论,便找出了诸多的可能性。 从上述传统型城市的金泽市中提炼的城市民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中间技术,也是适用技术,更可以说是所谓的“另一种生活技术”的存储。 这里的“另一种”,并不是指存在着个别的民俗事象,即区别于一般性民俗事象的其他种类的别的事象,而是表现了逆行于现代社会趋势和世间潮流,致力于创新而独特的生活方式的无意识的情绪,具有引人思考的路径的含义。 至今为止流传下来的民俗事象中,特别是关于生育、婴儿出生、结婚、丧葬等的人生仪礼,其地域性和传统性,表现出令人意外的、稳定传承的倾向。然而世俗生活日渐富足,此类与个人的人生阶段相关的仪礼变得愈发华丽,只要看透了人们有一掷千金的倾向,与之相应的专业人士立马就应运而生,于是便出现了样式多种多样的仪礼。 也就是说,这是社会性的倾向,而不随波逐流、独自遵守着仪礼的,无意识的情绪和价值意识,并不是以往我们所认为的单纯的传统性,而是即使新近被编入现代社会,它们也能找出新的富有魅力的现代性意义并加以定位。 例如,结婚仪式前一天给邻居及亲戚分发“五色点心”,直到现在都是金泽市普遍进行的民俗之一。这一民俗原本是从江户初期流传至今的,五种点心分别象征着“日月山海村”等森罗万象,内含了以五行思想为佐证的色彩的宇宙观论。 进一步说,不管是结婚时,联姻的两家分别把自家的水装在打了岁寒三友的结的青竹筒内,新嫁娘用素陶杯把两家水混合在一起喝下这一“合水”的习俗,还是用加贺友禅染手法制成的“新娘门帘”“新娘绸巾”,或是把红白两色的年糕饼放入高汤中做成的“落地年糕”以及用五彩色的九谷烧的大盘子盛着的“蒸鲷鱼”等地方色彩浓厚的仪礼食品等,当然都是有意识地针对色彩的装置,它们因客户的要求而存续着,因此它们都是极具城市性特征的民俗。 以及,在春分和秋分的彼岸的深夜里,居住在流经市内的犀川和浅野川流域的妇人们到了今天,逐渐复兴并流行着祈求减缓年老时的病痛的“渡七桥”仪式,在这里,民间信仰的世界与根深蒂固的季节节日相关联,给城市人的人生带来勇气。 还有,屋内的房间采用鲜艳夺目的朱红及群青色,而屋外则为了不让沉重的积雪压断松树等庭院里的树木,用绳子架起了“吊雪”,这种几何学的纹样可以说使城镇的风貌为之一变,是极具季节感的景物,表现了与现代相符合的日常生活中的美学,让人切身感受到了城市里人为的造型文化的活力。 总而言之,金泽市的人们处于迅速变化的社会形势中,却不断对生活本身进行切磋打磨,他们把依照传统继承下来的生活技术的民俗,当作注入墨守成规的生活节奏的一剂清新剂,至今仍对其加以活用。 我认为,所谓的“日本的民俗”基本上是反映了日本人的自然观的生活方式,是生活智慧的积累。因此,城市生活也需要人造的自然,生活节奏的基础也应比原有的更为天然,城市愈是城市化,这种民俗观在城市表现得愈是比农村浓厚。 据金泽市的某房屋建筑公司经营者所述,现在大多数40岁以上的客户房屋计划都为独栋、附带日式庭院,并有日式房间的日西合璧的住宅。 且由于金泽市是雪国,因此暖气得到了关注,特别是人们对被炉有着强烈的嗜好性,据说就算在工薪阶层中,认为最理想的休息便是在假日窝在铺有榻榻米的日式房间里,一边咔嚓咔嚓地啃着柿山饼干,一边喝茶看电视的人也不在少数。 还有,人们对能乐、谣曲、舞蹈、长调、小调、茶道、花道、香道、短歌、俳句等传统文艺及文化活动的意向性十分高涨,参与者众多,同时也表现了这一城镇的特殊性。 这样的意向不仅局限在金泽市,还存在于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松江市、熊本市、人吉市、岐阜市、仙台市、弘前市、盛冈市等旧城下町,甚至让人认为这是已经意识到人与高科技间的共生关系的人们,用以维持心灵生活的一种智慧。 也就是说,作为被高科技所吞噬的东京、大阪等大城市(都会)的反衬,地方城市强调了其地方性和个性的现象表现得日益突出,并受到关注。 在金泽,昭和38年实施的居住地址标识事业中,753个町被合并成214个。而目前,金泽市兴起了复原消失的旧町名运动。它以金泽经济同友会为中心,是为恢复“金泽风”而进行的文化活动的一环,它试图将因生活的合理化而丧失的地名本身持有的历史文化保留到后世,属于一种保存运动。 确实,古代的町名也存在一些恶习。例如,那些或许只有当地人才懂的表示被歧视地域的町名、使用了不在当用汉字范围内的难以辩读的汉字的町名、因城市化居民急剧减少以至于无法维持町委会的町名、跨界存在导致地域不连贯的町名、由于新铺的道路或用水被分隔开的町名、因学校一体化很难划分出学区制的町名等。城市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情况也不得不随之改变,因此需要清理的町名不在少数。 另一方面,居民们对町名所包含的历史文化的执着及感受成为町名复原活动的动机,而这也是重要的因素,通过町名谋求恢复“金泽风”这一动态,是传统型城市抱有的现代型课题。 然而,实际上复原町名的理论性基础十分薄弱,现有的运动的思想动辄带有危险的政治性。因此,我认为有必要打造“科学命名”的理论性支柱。 也就是说,必须从多个视角来对町名进行验证,例如每一个町名是依照什么而产生的?又与在此居住的人们有怎样的关系?拥有此町名的城镇的日常生活的民俗是什么?町名所占的区域到底规模有多大?这个区域在日常生活中起着什么作用(在道路、流通、交流等方面)?地域的发展有没有阻碍?与观光资源之间的联系等等。这样的分析方法,正是城市民俗学的一大工作。 一直以来我所调查的金泽市,存在着明显与中央权力相对抗的“由反骨精神所支撑的固有思想”,这也成为了形成“另一种生活技术”的精神支柱。正是这样的反骨精神,成为了地方城市独自生存的思想性基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