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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麓簡五》中出現了一種特殊身份的人，稱為“從人”，集中出現于以下三則秦令中： 假正夫言：得從人故趙將軍樂突弟、舍人袑等廿四人，皆當完為城旦，輸巴蜀鹽。請：論輸袑等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比故魏、荊從人。御史言：巴縣鹽多人，請令夫輸袑等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舍人及其子已傅、嫁不當收者，比故魏、荊從人妻、子、同產、舍人及其子已傅、嫁不當收者。已論輸其完城旦舂洞庭，洞庭守處難亡所苦作，謹將司，令終身勿得免赦，皆盜械膠致桎傳之。其為士伍、庶人者，處蒼梧，蒼梧守均處少人所，疑亡者，械膠致桎傳之，其夫、妻、子欲與，皆許之。有等比。[1] 諸治從人者，具書未得者名、族、年、長、物色，疵瑕，移讂縣道，縣道官謹以讂窮求，得，輒以智巧譖（潜）訊其所知從人、從人屬、舍人未得而不在讂中者，[2]以益讂求，皆捕論之。，以益瓊求，皆捕論之。敢有挾舍匿者，與同罪。同居、室人、典、老、伍人見其挾舍匿之，及雖弗見，人或告之而弗捕告，皆與挾舍匿者同罪。其弗見及人莫告，同居、室人辠減焉一等，典、老、伍人皆贖耐。挾舍匿者人奴婢也，其主坐之如典、老、伍人。所求在其縣道官界中而脫，不得，後發覺，鄉官嗇夫、吏及丞、令、令史主者，皆以論獄失辠人律論之。執灋、執灋丞、卒史主者，辠減焉一等。當坐者或偏捕告，其所當坐者皆相除。或能捕若讂告從人、從人屬、舍人及挾舍匿者，死辠一人若城旦舂、鬼薪白粲辠二人，購錢五千。捕城旦舂、鬼薪白粲辠一人若遷、耐辠二人，購錢二千五百。捕遷、耐辠一人，購錢千二百。皆先予，毋以次。從人之屬、[舍]人或能相捕，[3]捕從人死辠一人若城旦舂、鬼薪白粲辠二人者，除其辠以為庶人。捕城旦舂、鬼薪白粲辠一人若遷、耐辠二人，皆減其辠一等。謹布令，令黔首、吏、官徒隸、奴婢明知之，毋巨辠。十五[4]  從人、家吏、舍人可以□三族從人者。議：令縣治三族從人者，必[5] 整理者謂：“從這組簡文看，從人的來源都出自故六國，其身份特殊，級別較高，不是普通的夥同從犯，這種特殊的犯人應該是文獻中所說的主張合縱抗秦之人。”[6]案從簡文看，“故趙將軍樂突”屬於“從人”。“樂突”，整理者謂：“《史記·樂毅列傳》記載，樂毅自燕降趙，后燕趙失和開戰，其子樂間與樂間同宗樂乘也都降趙。”[7]案樂氏一族降趙后，可能世為武將。樂突當為樂氏族人，此處任“趙將軍”。整理者謂：“趙國被秦滅了之後，趙悼襄王之子趙嘉逃入代郡，自封為代王，建立代國。公元前222年，秦將王賁滅代國，俘獲趙嘉，秦在此設代郡。”[8]從簡文中處理樂突同產、舍人時提及“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比故魏、荊從人”看，此處的樂突所任的“趙將軍”，實際上當為“代王嘉”之將軍。“故趙將軍樂突”為輔佐代王嘉抗秦之人，整理者將“從人”理解為抗秦之人是可信的。 又“從人”不但有“屬”，即妻、子、同產，而且還有“家吏”、“舍人”等，可見其地位較高，在搜捕“從人”之時，“具書未得者名、族、年、長、物、色，疵瑕”，其中強調“從人”之族屬，說明劃入“從人”範圍的是特定“族”的人。簡文中的“三族從人”，或指從人之三族，即父母、妻子、同產，即簡文的“從人屬”，又或指屬於三個族的從人，如果是指後者，則說明從人是以“族”為標誌的。簡文強調從人“族”的因素，蓋與從人的特殊身份有關，我們推斷從人可能屬於六國的貴族。而從簡文看，從人屬、家吏、舍人等有時亦歸入“從人”之中。 我們在里耶秦簡中發現了一條“從人”的材料，里耶秦簡有以下一枚簡牘： □□御史聞：代人多坐從以繫。其御史往行，□其名□所坐以繫 Ⅰ 縣□奏軍初□□到使者至，其當于秦下令者率署其所坐 Ⅱ 令且解盜戒（械）。卅五年七月戊戌，御史大夫綰下将军下令叚（假）御史  往行 Ⅲ 下書都吏治從人者，□大□□□見下校尉主軍□都吏治從Ⅳ 書從事，各二牒，故何邦人爵列越□從及有以當制【秦】 Ⅴ 8-532+8-674+8-528正 書亟言求代盜書都吏治從人者所毋當令者Ⅰ □留曰騎行書留。/□手。Ⅱ 8-532+8-674+8-528背[9] 案此枚簡牘經學界綴合，內容已基本得到復原，但是仍有部分字跡比較模糊。簡文涉及御史大夫綰派出假御史作為都吏案治“代”之“從人”之事，[10]簡文三次提及“都吏治從人”，“從人”，在簡牘背面第一行比較清楚，寫作“  ”，學界釋為“從入”。[11]案今得嶽麓簡材料，結合此字字跡，可知此處的“入”當為“人”，“從入”當為“從人”。“都吏治從人者”與嶽麓簡“諸治從人者”比較接近，簡文中出現“代”，此處的“代”亦當指代王嘉之“代”，代之“從人”與嶽麓簡中的“代從人”相合，且簡文中出現將從人“解盜械”的內容，與嶽麓簡中將從人“盜械膠致桎傳之”的規定亦相合，嶽麓簡秦令規定，將從人、從人屬、舍人等輸洞庭郡苦作，里耶秦簡作為洞庭郡下轄遷陵縣的文書，其中出現關於代之“從人”的材料，與嶽麓簡的規定相合。 簡牘起首處稱“代人多坐從以繫”，結合簡文可知，“代人多坐從以繫”即指下文的代之“從人”，說明“從人”指“坐從以繫”之人。“坐”的含義是連坐，“從”有隨從、牽連之義。《說文》：“從，隨行也。”《淮南子·氾論訓》：“禽獸可羈而從也。”注：“猶牽也。”我們認為，此處的“從人”可能指追隨代國國君抗秦之人，或指與抗秦有牽連關係之人，“從人”也可能指從屬于抗秦者的妻子、家吏、舍人等。 簡文中的“卅五年七月戊戌”，《校釋》謂：“卅也可能應釋為廿，戊戌為七月十四日。《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五年，‘還攻代，虜代王嘉’。簡文記述似為滅代后的形勢。”[12]案《校釋》的分析較有道理。從簡首“御史聞，代人多坐從以繫”以及皇帝派出御史案治從人看，簡牘或記代國被滅，代王嘉被虜后，代人多坐從以繫，因此御史上報皇帝，皇帝派出御史案治從人。這說明從人可能是隨從代王嘉抗秦之人，代王嘉被俘后，這些人大概因連坐而被追捕、案治，屬於抗秦的殘餘勢力，嶽麓簡中的“樂突”為代王嘉之將軍，屬於追隨代王嘉抗秦之人，因此為代之“從人”。 簡文中提及調查“從人”“故何邦人，爵列”，我們推斷從人具有爵位，地位較高。從人可能系代國貴族的殘餘勢力，他們因貴族身份和血緣因素成為抗秦的主要隨從者，且為秦統一中重點打擊的對象。簡文中又將代之從人稱為“代盜”，可見秦人將“從人”劃入廣義的“盜”的範圍。 下面結合嶽麓簡材料對秦治從人的政策作簡要梳理。 第一、對從人、從人屬、家吏、舍人的量刑。秦令規定，從人被逮捕后，分別處以死、城旦舂、鬼薪白粲、遷、耐等刑罰，這些量刑等級的依據是什麼，我們暫不清楚，或與其地位或抗秦中的角色有關。從人之屬、家吏、舍人與從人一同連坐量刑。從人屬即從人之妻、子、同產。對“不當收”的從人屬、舍人等，處以城旦舂者，輸洞庭郡，置于難以逃亡之所“苦作”，并盜械膠致桎傳之，終身不得免赦。[13]對身份為庶人、士伍者，亦要集中安置在蒼梧郡人跡罕至之處，對其中被懷疑有逃亡傾向的，則械膠致桎傳之。這說明秦人對從人、從人屬、舍人是嚴厲打擊和和控制的。 第二、對從人、從人屬、家吏、舍人的偵查、購賞、逮捕等程序。“從人”在秦統一六國后大概多逃亡、藏匿民間。秦令規定，案治從人及從人屬、家吏、舍人之時，按照通緝文書的內容進行搜捕，[14]如果捕獲，即訊問出其所認識的其他不在通緝文書中的從人、從人屬、舍人，并將這些人加入通緝文書中繼續搜捕。官府對民間捕獲從人、從人屬、舍人進行購賞，按照不同罪等和人數給予抓捕者不同數目的購金。從人之屬、[舍]人中有人能自相為捕，即可以除罪、減罪。這些規定與秦代抓捕、購賞罪人的規定接近，相近的律條不再具引。 第三、藏匿及逮捕不力者的連坐責任。秦令規定，藏匿從人、從人屬、舍人者與之同罪。舍匿者的同居、室人、典、老、伍人見其舍匿，以及雖然沒有看見，有人告知而不捕告者，即與舍匿者同罪。如果沒有看見或無人告知，同居、室人罪減一等，典、老、伍人皆贖耐。如果藏匿者為人奴婢，則其主人坐之，如典、老、伍人。而在逮捕過程中，從人藏匿的縣道官吏沒有抓獲從人，鄉官嗇夫、吏及丞、令、令史主者皆以論獄失罪人律論罪。執灋、執灋丞、卒史主者亦減罪一等連坐。如當坐者能夠捕獲大半，則坐者皆相除罪。這些規定，與秦代舍匿及抓捕罪人的規定接近。 綜上，“從人”可能指六國追隨國君抗秦之人，或者與抗秦之人有牽連關係之人。“從人”以“族”為標誌，具有家吏、舍人和爵位，可能屬於六國貴族。而“從人”的家屬、家吏、舍人等亦隨從于從人，故亦可歸入“從人”之中。秦人在統一六國后的短暫時間內，發佈一系列令文，將“從人”視同“盜”，對從人進行嚴格的防範、控制和打擊。“從人”當是秦滅六國后，因抓捕、鎮壓抗秦殘餘勢力，而在很短時間內使用的特殊稱謂，隨著秦統治的穩定，這一稱謂逐漸在歷史上消失。 [1]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第43-44頁。句讀有所調整。 [2] 句讀從陳偉先生作了調整。參見陳偉：《<岳麓書院藏秦簡〔伍〕>校讀》，簡帛網，2018年3月9日。 [3] “相捕”從“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秦漢簡讀書會”改釋，參見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秦漢簡讀書會：《<嶽麓書院藏秦簡（伍）>讀札（一）》，簡帛網，2018年3月9日。案“相捕”的含義是坐罪者自相為捕，相互為捕，相捕者除罪、減罪，類似于今天的立功。 [4]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第45-48頁。 [5]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第64頁。句讀有所調整。另“可以”后一字，齊繼偉先生補為“謂”。參見齊繼偉：《讀<岳麓書院藏秦簡（伍）>札記（三）》，簡帛網，2018年3月9日。 [6]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第74頁。 [7]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第74頁。 [8]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第74頁。 [9] 陳偉主編，何有祖、魯家亮、凡國棟撰著：《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73-174頁。句讀和文字有所調整。 [10] 關於“都吏”的問題，筆者擬另文探討。 [11] 陳偉主編，何有祖、魯家亮、凡國棟撰著：《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第173-174頁。 [12] 陳偉主編，何有祖、魯家亮、凡國棟撰著：《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第174頁。 [13] 從此規定看，秦代城旦舂確屬於無期刑，從秦漢簡牘看，鬼薪、白粲、隸臣妾有免為士伍、庶人的可能，唯城旦舂似乎不能免為士伍、庶人。 [14] 秦樺林先生認為“移讂”、“以讂窮求”的“讂”為名詞，指通緝、搜捕類文書。參見秦樺林：《<嶽麓書院藏秦簡（伍）>札記（一）》，簡帛網，2018年3月12日。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8年4月12日17:0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