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薛定谔的猫先生》公号。 早在1866 年8 月,俾斯麦就向巴登大公的亲信透露,南北德意志的统一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在奥地利战争之后,南北统一的前景并不乐观。如果普鲁士的势力范围继续扩张,法国的利益必定受损,因此法国必定会反对德意志南北统一。奥地利仍然希望能推翻1866 年的战后协定。新任奥地利外交大臣弗里德里希·斐迪南·冯·博伊斯特是一个反普鲁士的萨克森人,他希望南德意志邦国能够——也许通过和法国共谋——充当杠杆,撬翻普鲁士霸权。在南部联邦内部,尤其是符腾堡和巴伐利亚,民众依然强烈反对和北部结成更密切的联盟。1867 年3 月,当公众得知在奥地利战争之后,南部邦国的政府已经和北德意志联盟签订“永久防御协定”让出自己的主权的时候,非常愤怒。在巴伐利亚和符腾堡,1869 年议会选举的结果是反自由主义,反“小德意志”联盟的议员占多数。尤其是在巴伐利亚,天主教神职人员反对和北德意志联盟结成更紧密的联盟,他们在焦虑中走下讲坛,四处请愿,获得了几十万签名。反德意志战线开始成形,战线包括特殊主义爱国者,亲奥地利的天主教教徒和南德意志民主党。政治天主教主义成为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阻挠德意志统一。焦躁不安的反对者给普鲁士贴上了反天主教、集权主义、专制、军国主义的标签,并且称普鲁士会威胁南部邦国的经济。 在何时以及如何统一德意志这个问题上,俾斯麦保持了其一贯的灵活作风。他很快放弃了早期和平统一的期望。他一度希望能够使巴登、符腾堡和巴伐利亚组成一个南德意志联盟,然而由于南部邦国(尤其是巴伐利亚)之间相互不信任,只得作罢。后来,俾斯麦还计划通过建立“关税议会”逐步完成统一计划,“关税议会”将允许北德意志之外的关税同盟成员派驻代表。1868 年3 月南德意志邦国举行“关税议会”选举,选举仅仅体现了南部邦国对结盟的反对有多么强烈。 俾斯麦的另外一条思路是,来自法国的安全威胁会加速德意志统一进程。1866 年夏,他曾指出:“如果和法国开战,美因河两岸将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当时人们担心法国会用武力推翻战后的德意志秩序,他的这种言论不仅是针对当时的形势,而且还符合19 世纪20 年代之后普鲁士的一贯政策,普鲁士一直认为来自法国的威胁可以帮助普鲁士达成统一德意志的目的。普鲁士和法国这两个比邻而居的强国之间当然少不了各种摩擦。1866 年普鲁士取得的巨大胜利让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十分震惊,他认为这给法国造成了威胁。此外,让他十分痛恨的一点是,尽管在战前普鲁士做出了慷慨(而又模棱两可)的承诺,在战后法国没有得到任何传统意义上的“补偿”。1867 年春,俾斯麦通过卢森堡危机施展攻防套路,以利用普鲁士和法国之间的紧张形势实现普鲁士的目的。俾斯麦先是私下秘密鼓励拿破仑三世兼并卢森堡,然后又故意将消息泄露给德意志媒体,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消息必然会激起德意志国民的愤怒情绪。再下一步,他就公开强调自己是德意志政治家,为了荣誉和信念必须履行民众的意愿。各方举办了一次国际会议,确立了卢森堡独立公国的地位,化解了这场危机。而这场危机原本很容易就会引发一场战争,俾斯麦也知道这一点。这里俾斯麦又一次展现了自己的谋略才华:他能够一面暗箱操作,一面在公众面前故作姿态;一面开展高层外交,一面驾驭民众政治。所有这一切都做得完美娴熟。 西班牙的霍亨索伦王室王位继承权问题给了普鲁士另外一个机会操纵它和法国之间的矛盾。1868 年西班牙革命爆发,女王伊莎贝拉被废黜,新政府认为霍亨索伦– 锡格马林根家族的利奥波德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利奥波德王子是天主教教徒,南德意志人,同时也是普鲁士统治家族的亲戚,妻子是葡萄牙人。俾斯麦意识到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激化普鲁士和法国的矛盾,于是开始强烈支持利奥波德王子继承西班牙王位。最初威廉一世和利奥波德王子的父亲都强烈反对,因此支持王子继位如同打一场上坡战役一样艰难。然而,到1870 年夏,经过耐心劝解和施展阴谋诡计,俾斯麦终于得到这二人的支持。7 月,候选人已经被正式确立的消息传到法国,激起了法国国民的愤怒和民族主义情绪。缺乏经验的新任法国外交大臣格拉蒙公爵安托万·阿热诺在议会发表了一场气势汹汹的演讲,演讲中承诺法国绝不允许利奥波德王子登上“查尔斯五世之位”——这里指16 世纪德意志哈布斯堡王朝威胁要包围法国的事件。法国驻柏林大使文森特·德贝内代蒂被派往巴特埃姆斯,和在那里度假的威廉一世协商此事。 威廉一世以安抚的态度接待了德贝内代蒂,并且最终同意利奥波德必须放弃王位继承权。巴黎获得了外交胜利。事情本该就此结束。但是格拉蒙大公犯了一个严重的技术错误,他派德贝内代蒂再次觐见威廉一世,要求国王进一步承诺永不支持利奥波德继承王位,要求普鲁士国王永不插手此事,威廉国王礼貌地拒绝了。事后,国王向俾斯麦发电报概述这次会面(该电报被后世冠以“埃姆斯电报”的称号),俾斯麦看到电报后,立刻意识到可以借机向法国出手,同时又不违背道义。7 月13 日,他将电报略微修改之后公之于众(删减了几个字,但是没有增加任何内容),修改后的电报语气粗鲁,法国大使也变成一个粗鲁无礼的请愿者。修改版的电报同时也被翻译成法语然后透露给媒体。法国政府大为愤怒,并且预感全国上下都将爆发愤怒情绪,于第二天开始调动军队准备开战。 像1864 年和1867 年那样,俾斯麦再次掀起了一场政治危机以实现自己的目的。他比任何人都擅长驾驭国与国之间的矛盾,操纵民族主义情绪。然而俾斯麦的谋略才华尽管相当出色,却也并不总像看上去那样。局势并不是由他掌握。霍亨索伦继位权并不是由他策划的。尽管他极力支持利奥波德继位,当普鲁士国王好像答应了要让步时,他也准备好了抽身而退。说法国的举动是俾斯麦诱使的也不恰当,法国之所以不惜发动战争,不是俾斯麦操纵策划的结果,而是因为法国从原则上就不愿自己在欧洲的势力被削弱。法国之所以愿意开战,也是因为他们坚信自己会赢。因此,如果说是俾斯麦策划了对法战争,实在是夸大其词。俾斯麦本人并不支持发动战争以先发制人。他曾经说,这样做无异于因为怕死主动朝自己脑袋开一枪。另外,对法战争(前提是法国先动手)确实是俾斯麦的政治目标之一。在整个卢森堡和西班牙危机期间,俾斯麦实行的都是开放式策略,既做好了开战准备,同时又追求其他目标,例如加速德意志的南北统一以及撕下法国的伪装。即使“埃姆斯电报”事件中法国的反应仅仅是表示不满和威胁,俾斯麦的目的也达到了,因为这样能让南德意志邦国的人意识到如果不并入德意志邦联,他们的处境是有多么危险。 法国调军和宣战的消息在普鲁士和其他邦国激起了民众的爱国主义情绪。当威廉一世坐火车从巴特埃姆斯返程的时候,在每个站点,他都受到了欢呼的民众的簇拥。连南德意志人都对格拉蒙公爵演讲中的挑衅和傲慢感到愤怒,同时也因他对普鲁士国王的无礼态度感到愤慨。普鲁士外交部和国防部对战争的前景持乐观态度。事实也确是如此。普鲁士已经开始计划按照合约条款与南德意志邦国展开军事合作。外交形势也一片大好:奥地利依然忙于处理国内全面改革所带来的影响,不愿和法国联合插手战争,因而仍未签署1869 年草拟的协定。至于意大利,只要法国军队仍然占领教皇国的部分领土(这样意大利就无法将罗马和其属地并入自己的领土),意大利就不太可能帮助法国。英国已经接受了一个统一的、由普鲁士主导的德意志。在俄国方面,俾斯麦承诺将协助俄国修改克里米亚和平协定中对俄国最为不利的条款,从而轻易地赢得了俄国的支持。因此也不必担心俄国会插手支持法国。克里米亚危机创造的机会依然存在。 在军备方面,普鲁士的胜算也很大——这是超出当时很多人的估计的。相比于法国军队来说,普鲁士军队规模更大,更加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在战术和基础建设方面,普鲁士军队也要优于法国。正如在奥地利战争中一样,普鲁士军队先进的组织结构也发挥了关键作用。普鲁士– 德意志军队的总参谋部直接向国王汇报,相比之下,法国军队的总参谋部只是国防部的一个下属部门,在战略战术和纪律方面,它一直受到来自左倾的国民议会的政治压力。普鲁士总参谋部靠1866 年的胜利确立了自己的赫赫威名,在波希米亚战争之后,继续提高军队的运输和供给能力,使得普鲁士军队的调动速度远远快于对手。在普鲁士向前线运输了50 多万人的部队之后,莱茵河边的法国军队只有250 000 人。普鲁士还淘汰了在奥地利战争中表现很差的古董级无膛线枪,取而代之的是采用当时最先进技术的膛线炮。在1866 年奥地利战争中,普鲁士没能很好地调动炮兵协助步兵作战,之后普鲁士花费了巨大精力在这方面做出了改进。 这些都不能给普鲁士以绝对的胜算。尽管普鲁士总参谋部做出了各种努力,相比之前,这次战争中普鲁士和对手在武器方面的差距是最小的一次。之前撞针枪给普鲁士带来了绝对优势,这种优势也被法国使用的精良步兵步枪(又称“后膛步枪”)抵消了,更不要说法军使用的老式机枪,这种早期机关枪威力巨大,所到之处让普鲁士士兵极为恐慌。普鲁士依然存在军队内部沟通误会和错误行动带来的麻烦。施泰因梅茨将军依然会全然不顾总参谋部的指令。在斯彼舍朗、维桑布尔和弗罗埃斯克维莱的作战行动也并不在普鲁士的计划之中。就连毛奇也犯下了一些严重错误,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派200 000 名士兵步行穿越法军前线,给法军攻击军队侧翼创造了便利条件,幸运的是,法军将领巴赞没能抓住这次机会。 普鲁士还充分发挥了在炮兵方面的微弱优势,用野战炮吸引法军火力,以掩护前进的步兵部队。也许最重要的是,普鲁士比法军犯的错误更少。在马尔拉图,法军莱茵军的指挥官巴赞没能抓住时机发动进攻,导致本来有利的局势变成了法军的一场灾难,将要塞凡尔登暴露给德军。1870 年9 月初,法军就已经输掉了几个关键性战役,损失了大量的关键武器、将领和经验丰富的军队骨干。9 月1 日,帕特里斯·德·麦克马洪将军率领的法军在色当惨败,并于次日投降。之后,拿破仑三世及104 000 名士兵被俘。战争又持续了数周,其间德军攻占了斯特拉斯堡和梅斯,巴黎被长期围困,战线后方的民兵部队损失惨重。普鲁士和法国新任首相阿道夫· 梯也尔(正是他在1840 年发表了法国吞并的言论并且引发了莱茵危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谈判,终于在2 月底签订了临时和平协议。直到1871 年5 月10 日,法国政府镇压了巴黎公社运动之后,双方才最终在法兰克福签订了正式的停战协议。在此期间,俾斯麦成功赢得了南部邦国的民心,并成功说服它们加入北德意志邦联。1871 年1 月18 日,在凡尔赛宫的镜厅,一个新的德意志帝国宣告成立。距腓特烈一世加冕普鲁士国王整整170 周年后威廉一世成为德意志皇帝。 本文摘选自《钢铁帝国: 普鲁士的兴衰 1600~1947》,克里斯托弗·克拉克著,中信出版集团2017年12月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