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簡《容成氏》“九州”補說 孟繁璞 東南大學人文學院 上博簡《容成氏》記載了一種不同於《尚書·禹貢》《爾雅》《周禮》和《呂氏春秋·有始》(下稱《呂覽》)的“九州”說。筆者擬在各位專家、學者考釋基礎上[1],談一下自己的研讀體會。 《容成氏》載(識字從原整理者李零先生釋,僅州名不作改動): 禹親執朸耜,以陂明都之澤,決九河之阻,於是乎夾州、 ![]() ![]() ![]() ![]() ![]() ![]() ![]() 對於簡文呈現的“九州”格局,研究者難免會陷入這樣一種“舉棋不定”:一方面,出於忠於原文的考慮,提醒自己傳世文獻的“九州”說對自己會造成誤導。另一方面,《容成氏》“九州”並非與傳世文獻“格格不入”,故而在不知不覺中仍會“按圖索驥”。本文認爲,一方面,《容成氏》“九州”同樣體現著《禹貢》等“九州”框架。但另一方面,《容成氏》的特色在於州的名稱、來源和大致範圍,這一點其它的“九州”說無法提供直接幫助。 筆者推測的基本方向是,首先,各種“九州”說對於州的命名方式都可以追溯到山水之名,進一步探求,部分還可以追溯上古部族或邦國,以五行說比附顏色、方位來解釋州名的思路不可取。試舉例,兗州、青州、營州分別以沇水、青丘和營丘名,并州以商周之并方(并伯)[3]名,幽州以子幽國(幽侯)[4]名,徐州以徐方、徐夷名,揚/楊州以揚越(不排除也可能是陽夷)名。其次,《容成氏》“九州”對大禹的“時代性”也給予了足夠關注(《左傳·哀公七年》提到,禹時有“萬國”,考慮到文獻闕如的因素,可放寬至殷代),僅出現個別採用後起地名等稱呼的情況。 關於《容成氏》州名,本文分三類:第一類,識讀、州域基本達成共識的: ![]() ![]() ![]() ![]() ![]() ![]() 一 夾州、 ![]() 1.夾州:學者或認爲大致相當於傳世文獻的兗州(李零、陳偉、沈建華先生),晏昌貴、易德生、史杰鵬、凡國棟、夏世華等先生據《爾雅》“兩河間曰冀州”、《呂覽》“兩河之間爲冀州”等材料主張當於冀州。不過排比《爾雅》《呂覽》“九州”格局,“兩河”之間的冀州主體不超出今山西、河北省,所指絕非古黃河下游的南北支流之間形成的狹長區域。由於《爾雅》《呂覽》有幽州,《周禮》有并州,從中甚至還能看出《禹貢》冀州範圍最大(涉及蓏州討論,詳見下文)。《容成氏》與傳世文獻冀州的重疊範圍很小。 應當說,《容成氏》夾州只有結合其描述的方位才能達成合理推斷。簡文提到,大禹治水方式分三種。除青、莒、蓏、荊、揚州是“注之海”,豫、 ![]() ![]() ![]() ![]() 以此爲背景,夾州大致對應《禹貢》“濟河惟兗州”,《爾雅》“濟河間曰兗州”以及《呂覽》的“河、濟之間爲兗州”。由於語焉不詳,傳世文獻中的“冀州”無論其範圍如何(就是否包含并、幽州而言),都無法確知冀、兗兩州的界限究竟是古黃河下游的南北哪條支流,夾州北界同樣存在這個問題。 2. ![]() ![]() ![]() 3.競州:學者多據域面(李零、陳偉、晏昌貴先生)或古音(易德生先生),認爲“競”之正字不歸“青”則歸“營”,惟周書燦先生僅認爲與青/營州“或有一定的聯繫”[11]。 依據傳世文獻青/營州方位,以及簡文“禹通淮與沂”所指涉區域,很長一段時間筆者篤信此“淮”必《禹貢》“濰、淄其道”之“濰”無疑。[12]不過重讀《周禮》“正東曰青州,其山鎮曰沂山,其澤藪曰望諸,其川淮、泗,其浸沂、沐。”并聯繫書中“河東曰兗州,其山鎮曰岱山,其澤藪曰大野,其川河、泲,其浸盧、維”和“東北曰幽州,其山鎮曰醫無閭,其澤藪曰貕養,其川河、泲,其浸菑、時”,筆者又覺得,一方面《周禮》青州較《禹貢》等明顯偏南。另一方面原屬《禹貢》青州的濰水、淄水成爲了兗、幽“浸”。並且,幽州連涉“河、泲(案:濟水)”。以上三州範圍的“位移”難免讓人聯想到齊閔王時“南舉……淮,并巨宋”(《鹽鐵論》),以及後來燕國佔領齊國七十餘城後出現的局面。從中不單可以看到另一個版本的“青州”,同時也可以用來說明《容成氏》之“淮”確是就古淮水而言,這就可以回答晏昌貴先生提出的競州即便是青州,卻“對應的是淮水”的疑問[13]。另據《漢書·地理志》,周時“改禹徐、梁二州合之於雍、青”[14],此說固然未必爲事實,但從區劃格局的角度考慮,也能看到從一種將傳世文獻中的徐州“劃入”青州的版本。《容成氏》競州與之雖非完全相同,但從中仍可看到方位上青州存在“南移”條件。在這個意義上,競州以青州論之更切合。 仍有必要說明的是,既然《容成氏》青州與《周禮》同爲“偏南式”設定,那麼《禹貢》等青州之域是否涵蓋在此“青州”之內有待進一步探明。 二 蓏州、 ![]() 4.蓏州:“州”前字李零先生隸作“蓏”,陳偉先生改識爲“藕”[15]。李零先生指出,蓏州當於《周禮》并州[16]。筆者認同李先生的觀點。不過就範圍而言,聯繫“夾州”條對冀州分析,似乎至少可以將蓏州擴大至《爾雅》《呂覽》冀州的範圍。 “冀州”有大(《禹貢》)、中(《爾雅》《呂覽》)、小(《周禮》)三種。《禹貢》冀州最大(涵蓋壺口、梁、岐,太原、岳陽,以及恆、大陸和碣石等),《周禮》冀、幽、并三分。《爾雅》“兩河間曰冀州”“燕曰幽州”與《呂覽》“兩河之間爲冀州,晉也”“河、濟之間爲兗州,衛也”“北方爲幽州,燕也”,說明僅有冀、幽,介乎《禹貢》《周禮》之間。《漢書·地理志上》云,周時“分冀州之地以爲幽、并”[17],從州制格局來看,《周禮》并州大概爲《禹貢》冀州的三分之一。 這一點站在《周禮》并州的立場上也可以看到。一方面,并州“其川虖池、嘔夷,其浸淶、易”與《容成氏》“禹乃通蔞與 ![]() 通覽《容成氏》“九州”,如果蓏州僅指并州(山西、河北兩省中、北部),那麼《周禮》的冀州域面(大致在山西省中南部)無州“當之”。據簡文夾州、涂州在古黃河下游以南。豫州其西,亦河之南。 ![]() 再來看蓏州得名。 上文提到,簡文“蔞與 ![]() ![]() 泰戲之山……虖沱之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漊水。[18] 簡文有“蔞水”,恐與“漊水”同指。郝懿行“疑虖池別流即漊水”,是從虖沱之水與漊水的“支流-主流”名稱借用關係角度作的說明,應可從。 “虖沱之水”當即滹沱河,又名“亞馳”“虖池”“呼池”“呼佗”“呼 ![]() 再來看“泰戲之山”,郝懿行引畢沅語: 畢氏云:“山在今山西繁峙縣西,《淮南子·墜形訓》云‘虖沱出魯平(孟案:當作乎。下文可證)’,《說文》云‘泒水,起雁門葰人戌夫山’,《元和郡縣志》云‘繁峙縣泰戲山一名武夫山,在縣東南九十里’,《太平寰宇記》云‘繁峙縣泰戲山,今曰泒山’。又云‘虖沱河,源出東南孤阜山。’據此,則‘戲’字當讀如‘呼’。《說文》本從‘䖒’聲,‘泰戲’‘魯乎’‘戌夫’‘孤阜’,皆聲相近,字之異也。” 引文提到了“泒水”。凡國棟先生注意到,蓏州可能正與泒水有關。不過凡先生的觀點是:“泒水即爲虖池水……蓏州恐以泒水得名”[20],點到即止。此說有待深究。 《說文》水部泒水載: 泒水。起鴈門葰人戍夫山,東北入海。……《北山經》曰:“泰戲之山……”李吉甫曰:“泰戲山,一名武夫山,在繁峙縣東南,虖沱水出焉。”《通典》:“虖沱水出繁峙縣東南泒阜山”。明《統志》謂之小泒山、大泒山。然則戍夫即武夫,即泰戲也。泒水即虖沱之源也。从水瓜聲。[21] 對照道光、光緒《繁峙縣志》,泰戲山分別作孤山[22]、大孤山[23],不過一云縣“東北”,一云“東南”。其中,道光志以縣東向依次另有大孤山、小孤山[24]。光緒志則言泰戲山(大孤山)以北有小孤山[25]。書載雖異,然皆明言滹沱水所出,概因縣東域諸山稱謂側重有所不同(也帶有“廣異名”的色彩)。 可以看到,對於“泰戲之山”的考釋,各家皆圍繞“瓜-泒-孤”展開。本文認爲,以“瓜”爲字元的各字反復出現,實已說明了“泰戲之山”即“蓏州”的直接語源。 劉釗先生指出,古文字構形中“一些字有繁化的現象,繁化表現為筆劃重複、偏旁重複、全字重複以及加聲旁符等幾種形式”[26]。許多字的構件“寫成三個(偶爾寫成四個),也可以寫成二個,又可寫成一個,許多情況下並不固定……實際上仍是一個字”[27]。對於“蓏”字,筆者嘗試從古文字構形“偏旁重複”的角度展開分析。此判“蓏”與“苽”同,即“菰/孤”。 “苽”可通作“菰”,《禮記·內則》:“蝸醢而苽食”,《正義》云:“‘苽’音孤,字又作‘菰’,同。”[28]文獻亦可見“苽”通作“孤”的用例,帛書《周易經傳·暌》:“九四,暌苽”“上九,暌苽”[29],今本“苽”并作“孤”。在此基礎上,以下嘗試進一步證明蓏(苽-菰/孤)州乃是以孤竹國爲命名的州。 孤竹,又作“觚竹”[30]。其疆域綿貫冀東北、遼西一帶。甲骨卜辭中已有“竹”(《小屯南地甲骨》1116、《金章所藏甲骨卜辭》622)、“竹侯”(郭沫若主編《甲骨文合集》3324)。商代晚期的亞 ![]() ![]() 齊佩瑢先生發現,聯綿詞詞族中“果蠃”與“科斗”相關[31]。蘭佳麗先生在齊先生研究基礎上,從語義層次的角度將二者拆爲兩組。其中,“果臝”詞族包含果臝(栝樓)、果鸁、果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