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历史学家协会(Organization of American Historians)是美国仅次于美国历史学会(American Historical Association)的第二大美国历史学组织,也是全球致力于美国历史教学与研究的最大学术组织,其前身为1907年成立的密西西比河谷历史协会(Mississippi Valley Historical Association)。该组织当前会员已经过万,近年每届年会的参会人数规模均在千人以上。 美国历史学家协会2018年年会于4月在加利福尼亚州首府萨克拉门托举行。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历史的形式”(The Forms of History)。现根据笔者在会议上的一些观察与感受,管窥当今美国的美国史研究。 这次会议平行举办了超过206个小组讨论和工作坊,以及其他各种美国历史学家协会分支机构的委员会会议等。每个小组的发言人和主持人至少为4人,再加上美国历史学家协会的各种在职人员、志愿者,以及没有递交论文的参会者,总人数远超千人。 从各小组讨论的主题看,美国的美国史研究可谓多点开花,细致精深。说其“多点开花”,主要是指研究范围广,涉及种族史、移民史、族裔史、劳工史、思想史、妇女史、儿童史、社区家庭史、对外关系史、政治史、宗教史、资本主义史、非裔美国人史、亚裔美国人史、拉美裔美国人史、印第安人史、城市史、环境史、区域史、帝国史、跨国史、体育史、口述史、心态情感史、公众史学、数字史学、史学史、史料的搜集与整理、美国史教学等。可以说,美国的美国史研究几乎涵盖了历史学研究的各个领域及层面。说其“细致精深”,主要是指选题细、研究深。譬如,有一小组的主题只关注20世纪早期芝加哥的资本主义史,还有一小组仅探讨加利福尼亚地区印第安人的历史。若仅看小组的主题,这一特征并不十分明显;如果聚焦于每个小组发言者的论题,则能较为清楚地看出这种特征。比如,有一小组的主题为“超越北方例外论”(Beyond Northern Exceptionalism),仅看这一主题,其所涵盖的内容无疑相当宽泛,似乎无所不容;但该小组讨论的问题却相当“精细”“具体”,包括对明尼苏达州德卢斯(Duluth)1920年私刑的再认识,以及以早期罗得岛为个案来探讨《济贫法》(Poor Laws)的族裔清洗等。 尽管美国的美国史研究内部领域繁多,但不同领域之间的界线已不再如以往那般清晰可辨,领域之间的多重交叉已经成为美国史学研究的主流。与笔者同行的一位朋友不无感慨地说,美国的移民与族裔史研究已经到了火爆的程度。这种情形的出现,固然与美国的移民与族裔史研究在近些年愈加受到重视有关,但更为重要的原因乃在于与移民史有涉的多领域、多重交叉研究的流行。如移民史与政治史、城市史、劳工史、妇女史、跨国史、环境史等领域的结合。这一现象的出现与当今史学的跨学科趋势有关。历史学与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等学科的联系愈加紧密。相对于跨学科,美国史各领域之间的交叉融合,则显得更加具有操作性。然而,无论是史学的跨学科研究,还是美国史内部各领域之间的交叉研究,都对当今的历史学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与进一步的挑战,需要史学工作者具备愈加广博的知识和更为宏大的学术视野。 此次年会的小组讨论众多,在关于“20世纪亚裔美国人历史”(Asian American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的讨论中,来自得克萨斯州立大学达拉斯分校的安纳莉丝·海因茨(Annelise Heinz),以在华人中流行的游戏“麻将”为例,分析这一游戏对维系华人情感与华人认同所发挥的作用。海因茨指出,“麻将”是一种有效的家人交流方式,是维系家族与社区的纽带,是弥合代际间因不同美国化进程所形成的隔阂的桥梁。这种以小观大的研究,是美国史学研究路径的主导。她同该组的另外两位学者一道,试图说明美国的亚裔美国人并不仅仅处于美国社会与其母国的边缘,同时在居住环境、经济、政治、工作、心理、情感、认同等方面也居于边缘地位。 令笔者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题为“是什么形成了当今的亚裔美国人历史?”(What Informs Asian American History Today?)的小组讨论。该小组的历史学家集中回答了是什么促使人们对亚洲移民史的关注?你选择以什么样的形式呈现亚裔美国人的历史,为什么?你是如何看待过去一段时间亚裔美国人历史研究议题的转变等问题?对于第一个问题,他们的回答惊人地一致,都旨在让更多民众了解亚裔在美国历史上的贡献,以及亚裔所遭受的排斥,努力证明亚裔美国人的重要性,争取将亚裔美国人的历史纳入美国的主流历史书写之中。而他们呈现亚裔美国人的方式,通常与其家庭的移民经历联系密切。如李漪莲(Erika Lee)对美国排亚历史的关注,就与其祖先在美国排华环境下的境遇有关。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学者们也认为,近年亚裔美国人历史研究议题的转变,与美国史学思潮的更迭不无干系,如近二十年在美国兴盛的跨国书史形式,全方位影响到美国亚裔美国人历史的研究。不难看出,历史学家的个人经历及其所处的时代,同他们选择的历史研究方式之间存在紧密关联。 作为中国的美国史研究者,又当如何开展相关研究?这关系到中国美国史研究者的站位问题。诚然,中国的美国史研究属于整个中国史学的一部分,没有必要为美国的美国史研究邯郸学步,甚或马首是瞻、亦步亦趋;但我们也不能忽视美国同行的研究而闭门造车、自说自话。事实上,鉴于当下中美学术界的交流日趋频繁,再加上网络资源的日益丰富,中国的美国史研究者在特有的中国视野下,是有可能做出颇具学术价值的原创性成果的。 以美国华人史为例,美国的华人史研究,其目的旨在为华人正名,证明华人在美国的重大贡献与合法地位,争取平等对待与主流话语的认可。美国学者多囿于语言的限制,以及对中国文化认知的隔阂,而往往规避美国华人同其母国的密切联系,或对之语焉不详。这正是国内的美国史研究者有所创获的领域。美国华人的历史,无疑是徐国琦教授所说的中美“共有的历史”,不仅对美国的历史产生了影响,也与中国的历史进程互动频繁,若不对美国华人史进行跨国考量,这种研究难免失之偏颇。中国学者鉴于在语言、中文资料以及对中国文化理解上的相对优势,如能潜心治学,就有可能在这一领域做出有中国特点的独创研究;在中美关系史、冷战史领域亦是如此。甚至在一些美国学者集中耕耘多年的研究领域,如美国早期史等领域,在当前的资料条件下,国内学者基于中国观照同样能获得新的认知。 笔者在参会之余,参观了加利福尼亚州立铁路博物馆(California State Railroad Museum)和萨克拉门托历史博物馆(Sacramento History Museum),在一定程度上见识到美国公共史学的发达和学术研究与公共历史空间之间结合的密切程度。通过加州州立铁路博物馆展览,以及包括不同时期的各种火车的馆藏,参观者可以初步知悉加州乃至整个美国西部铁路的发展历程,对火车的进化历史也会有较为直观的了解。该博物馆对第一条横跨北美大陆的“中央太平洋铁路”的介绍尤其详细,该铁路不但决定了萨克拉门托的命运,也影响到加州历史的走势。在展览中,华人劳工在修筑这条铁路时所作出的艰苦卓绝的贡献也得到了充分呈现,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民权运动以来美国华人史研究所取得的成就。在美国,少数族裔的话语权更多地需要自己争取,而非主流社会的良心发现。 与加利福尼亚州立铁路博物馆比邻而立的萨克拉门托历史博物馆虽然规模不大,但无疑是历史学术研究与公共历史空间结合的典范。该博物馆不但勾勒了萨克拉门托总体的发展脉络,也对决定其发展的淘金和农业进行突出展览;既考虑到白人在萨克拉门托发展中的作用,也强调印第安人、黑人、华人等少数族裔群体的贡献,同时兼及妇女与儿童在其中的角色。不难看出,美国社会对历史中不同参与者的尊重。 不过,在美国,无论是专业历史学家,还是公共历史的参与者,对学术与公共历史的结合仍不满意,他们认为二者仍处于相对剥离的状态。在这次会议中,也有多个小组讨论关注公共史学与历史教育。这也能从一个方面反映出美国的史学研究与公共历史空间以及历史教学之间的紧密联系。而很多美国史学名家也致力于将新近的史学成果推广到公共领域,并争取在各阶段的历史教育中有所体现。这也是历史学研究价值的重要体现。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美国研究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