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史籍《逸周书》中有一篇《祭公》,记录了周穆王(约前976—前922年)率领三公向病重的老臣祭公谋父请教“懿德”时君臣之间的对话。学者们通过对比《祭公》语句和青铜器铭文,已证明《祭公》为西周文献,大致形成于周穆王时期。随着出土文献不断丰富,涉及《祭公》的古文字材料逐渐增多,主要有郭店楚墓竹简《缁衣》、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缁衣》和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以下简称“清华简”)《祭公之顾命》等,特别是清华简本《祭公之顾命》的出现,为进一步研究《祭公》提供了新的契机。 三公有别于其他朝臣 清华简本《祭公之顾命》订正了今本《祭公》文句中的一些讹误。其中,今本《祭公》中“允乃诏毕桓于黎民般”一句,清华简本作“允哉,乃召毕桓、井利、毛班”。今本《祭公》中虽出现了穆王、祭公和三公等人物,但没有明确“三公”究竟指哪些人。清华简本《祭公》则明确了“三公”是毕桓、井利、毛班。 《祭公》中出现的人物有周穆王、祭公、毕桓、井利、毛班五人。其中,穆王是西周的第五位王,西周中期早段在位。 祭公即祭公谋父,是周公的后裔,受封于祭(今河南省郑州市东北一带)。《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前636)载“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祭国的始封君是周公庶子,建立于成王时期。谋父是周公之孙,为第二代或第三代祭公,是穆王的祖辈。 毕桓是周文王之子毕公高之后,周初封在毕(今陕西省西安市、咸阳北,渭水南北岸一带)。杜勇在《清华简〈祭公〉与西周三公之制》(《历史研究》2014年第4期)一文中认为,毕桓接替了其祖辈之职,在穆王朝担任太史。 井利也是周公之后,成王时封在邢(今河北省邢台市)。杜勇在《清华简〈祭公〉与西周三公之制》一文中认为,井利可能是彔簋中司马井伯的祖父,在穆王朝担任司马。 毛班是文王之子毛叔郑之后。毛在今陕西省岐县东南一带。班簋记录了班随从其父出征,用三年时间“静东国”的事迹。班簋记穆王册命毛班之父时说“王令毛伯更虢城公服,甹王位,作四方极,秉緐、蜀、巢令”,可见毛父在穆王朝位高权重。毛班在穆王前期已继承其父爵位,但官职不明。 此外,从古文献和青铜器铭文等资料来看,穆王身边还有其他要臣,例如,帮助穆王制定刑典的吕侯、随从穆王出行的逄公固、御淮夷有功的彔伯等。此处“三公”独称毕桓等三人,说明其身份有别于其他朝臣。 源于亲族关系 不少学者将召示三公的主体理解为祭公,从而将祭公与三公之间理解为上下级关系。然而,《祭公》对话的场景是祭公重病,穆王带领三公看望祭公,并向他请教治国之道。穆王先单独出现,此时祭公尚不知道还有三公陪同前来。在召示三公前,穆王要求祭公“俾百僚乃心率辅弼予一人”的讲话中明确涉及了其他朝臣。穆王请祭公和百僚辅佐自己,与召示三公上前听祭公讲话,二者有着内在联系。穆王是在祭公回答之后才召示三公上前与他一起听,因此,召示三公者应该是穆王而非祭公。从文中来看,无法证明祭公与三公之间为上下级关系。 综合考虑穆王君臣谈话的内容和过程,可知三公是伴随穆王来见祭公的,在穆王与祭公的对话中处于次要地位。三公出现以后,今本《祭公》与清华简本《祭公》在祭公讲话的称呼上有较大差异:今本多使用单称,即只称穆王,显得结构紧凑;清华简本则并称穆王与三公较多,更贴近实际对话情景,反映了祭公对三公的态度。祭公在三公出现之后,几乎“言必称三公”,将三公置于与穆王同等的位置。这说明,祭公虽专注于向穆王讲治国之道,但并未冷落三公。在祭公与穆王的谈话中,祭公对随同穆王前来的三公一面严词训导,一面又在称呼上时刻关照。可见,祭公既忠心耿直又恭谦知礼,对三公并不完全是居高临下,还有一层关照与尊重之意。祭公对待三公的态度,源于他们之间的亲族关系。 体现祖孙情谊 穆王、祭公与三公都是姬姓,从辈分上看,穆王称祭公为“祖”,因此,祭公为穆王祖辈。祭公是周公之后,其父祭季是周公之子,即第一代祭公,祭公谋父与康王(周武王之孙、周成王之子)同辈,是周王室自文王算起的第四代。 毕桓是文王之子毕公高之后。段簋记周王在毕地举行祭礼,接待周王的是毕段。铭文表明,毕段是毕仲的孙子。陈颖飞在《清华简毕公高、毕桓与西周毕氏》(《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2年第6期)一文中认为,毕仲是毕公高之子,为第二代毕公。毕段作为毕仲之孙,是毕氏家族的第四代。毕桓是毕段子辈,在世系中处于第六代。 关于井利辈分世系的材料较少,我们只知道其先祖为周公庶子,成王时期受封于邢。目前笔者所掌握的材料中都没有关于井利辈分的直接证据,仅师毛父簋中有一则关于井利前代井伯的旁证。师毛父簋载毛父被周王册命、受赏,井伯也参与其中。若以师毛父簋中的“师毛父”为毛伯班之父,与昭王同辈,那么,与他一起辅佐昭王的井伯约是井利的父辈。由此,可以推测井利与毛班同辈。 毛班是文王之子毛叔郑的后代。唐兰在《西周青铜铭文分代史征》(中华书局1986年版)一书中,根据班簋考证,认为他为毛叔郑的五世孙。 由此可知,祭公在五人中年龄最长,辈分最高,资格最老,是从文王算起的第四代。穆王与毕桓、井利、毛班等三公同辈,都是从文王算起的第六代。祭公不仅是穆王的祖辈,也是三公的祖辈。祭公对穆王的谆谆教诲和对三公的殷切希望,正体现出祖孙之间的情谊,而穆王与三公对祭公的敬重也正基于此。 祭公年高德劭备受尊重 穆王率领三公主动探望病重的祭公,向他请教“懿德”。穆王言辞恳切,礼仪恭敬。祭公一方面对穆王执政中的不当行为进行了直接指责,不留情面;另一方面又对穆王行“拜首稽首”的大礼,表现出臣对君的尊重,展示了君敬臣忠的政治氛围。 在与穆王和三公的谈话中,祭公称昭王(康王之子、穆王之父)为“朕辟”,认为自己的魂魄将回到昭王身边。这说明,祭公在昭王时期即已入仕。据此推算,祭公担任穆王卿士时已近暮年。 唐兰在《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征》一书中认为,“卿士这一官职,相当于后世宰相”。《左传》《国语》等文献记载虢仲和虢叔为文王卿士、荣夷公为厉王卿士、南仲为宣王卿士、虢石父为幽王卿士。令方彝铭文表明卿士的职责是“尹三事四方”,掌管周王朝内外一切事务。穆王赞扬祭公“执和周国,保乂王家”的功绩与卿士的职责相称。祭公在穆王朝升任卿士,可能与年高德劭有关。 从文献材料上看,祭公在穆王朝的政治活动主要是通过进谏,匡正穆王执政中的不当行为。《国语》第一篇即是祭公谏穆王征犬戎,其中祭公提出的“耀德不观兵”,与周公的政治思想一脉相承。《左传》昭公十二年载:祭公作“祈招之诗”劝止穆王出游,使穆王“获没于祇宫”。祭公在穆王朝以进谏为主的行为,与老臣的身份相符。尽管穆王对祭公非常尊重,但并未完全听从,仍执意出征犬戎。可见,祭公虽然位高但未必权重。 相对而言,身为太史的毕桓、身为司马的井利以及毛班皆与穆王同辈,比祭公精力更为旺盛,掌握着军政要职。《穆天子传》中井利等三人出现的次数和重要性都超过祭公,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三公才是穆王朝权力的核心。祭公则是因为年高德劭,才备受穆王与三公的尊重。 综上所述,祭公对三公的训导,乃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而非单纯的上下级关系。祭公的训导虽然严厉,但体现出殷切期盼。祭公与三公的关系除官职身份外,还有同族祖孙之情。三公敬重祭公,是西周敬老风气的体现。祭公尊重三公,则表现出祭公谦虚知礼的品格和对晚辈的关怀。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历史学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