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金石学家王襄公布了一片有关某种天象的甲骨。这片甲骨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著录于《甲骨文合集》33694和《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文物研究丛书·甲骨卷》Y1956。因为与天象有关,此甲骨一经刊布,便引起学界广泛关注。 释读结果众说纷纭 这片甲骨上有两条对贞卜辞,作:“癸酉贞,日月又(有)食,惟若;癸酉贞,日月又(有)食,非若。”这里原释为“日月”二字的形体作“”。对于“有食”这句话,王襄认为是“日夕有食”之意,整条卜辞是贞问黄昏时的日食,但他并未详述考证过程(王襄:《簠室殷契征文》,天津博物院1925年影印)。此后,诸多学者就这段卜辞提出不同见解。商承祚释为“日月有食”(商承祚:《殷契佚存》,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丛刊甲种影印)。郭沫若指出,若将这句刻辞读作“日月有食”,则有违自然规律,因为日食、月食不会同时出现(郭沫若:《卜辞通纂考释》,文求堂书店1933年版)。黄竞新则读作“日,月有食”。胡厚宣认为,日食月食都是命辞,是一种假设状态,该卜辞是贞问如果发生日食或月食是否吉利(胡厚宣:《卜辞“日月又食”说》,《上海博物馆集刊》第3期,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李学勤未对王襄观点进行评说,但认为甲骨文的“夕”字没有黄昏义;他也不赞成黄竞新的观点,指出“月食在癸酉夕,不应称‘日’,卜辞也未见‘日’字这样的用例”;针对胡厚宣的观点,李学勤也提出异议,认为卜辞里的“惟若”经常用在已经发生的事实之后,此处的“”字,在卜辞中占一个字的位置,当是历组卜辞特殊写法的“明”字,“明”是旦义,即表示日出之时。所以,李学勤将整条卜辞改释为:“癸酉贞,明又(有)食,惟若;癸酉贞,明又(有)食,非若”,其意为“日出时的日食。”(李学勤:《癸酉日食说》,《中国文化研究》1998年第3期) 多重方法印证王襄观点 由于王襄在刊布甲骨时缺乏必要的字形分析和文献例证,也没有给出严密的论证过程,因此其说未被学界采信。其实,若从字形和训诂两个角度进行思考和论证,王襄的观点当是可信的。 从天体物理学上讲,一天之内确实不可能同时出现日食和月食现象,所以“日月有食”不太可能成立。李学勤虽已指出胡厚宣、黄竞新观点之非,然而,他将此字释作“明”,却在字形上仍有难以疏通之处。 从字形上看,上引卜辞中的“”字不能释作“明”。古文字的“明”字一般作:(刘钊:《新甲骨文编》(增订本),福建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董莲池:《新金文编》,作家出版社2011年版),、(汤余惠主编:《战国文字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因此把“”字释作“明”,于字形无据。如果细审这片甲骨,就会发现,该甲骨上的文字并没有一一对应地整齐分布,所以将“”看作一个字,亦不可从。 事实上,这两条卜辞刻划清晰,并无疑难字,问题的关键在于辞例的解释。 在甲骨文中,“月”“夕”同形(林沄《王、士同源及相关问题》,《林沄学术文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版;裘锡圭《文字学概要》,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既然如此,那么仅依据字形是不容易释读这片卜辞的。当无法在字形上区别两个字的时候,就应借助相关辞例并结合文献成例进行解读。 “”当为“日夕”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夕”并非如上述学者所言“没有黄昏”的意思。在字书和典籍中可以看到,“夕”在古代既有表示夜晚的意思,也有表示黄昏的意思。《说文解字》:“夕,莫也。”“莫”即“暮”的初文。《玉篇·夕部》:“夕,暮也。”古典文献中也有用“夕”表示黄昏的例子。如《尚书大传》卷二:“日之夕”,郑玄注:“下侧至黄昏为日之夕”。《周礼·地官·司市》:“夕时而市。”孙诒让《周礼正义》:“夕谓下侧至黄昏也。”“夕日”“夕阳”就是指黄昏的太阳。可见“夕”有黄昏义。甲骨文也有相关的例子。如《甲骨文合集》24917:“己卯卜,贞,今日启。王占曰:其启,隹(惟)其毋大启。”《甲骨文合集》24933:“贞,今夕不其启。”《甲骨文合集》24923:“贞,今夕不其启。”《甲骨文合集》24925:“贞,今夕不其延启。”这里的“启”,学者多读作“晵”,意指天晴(于省吾主编《甲骨文字诂林》第三册,中华书局1996年版)。《说文解字》:“晵,雨而昼晴也。”在后世的字书中,“晵”都是指“雨而昼晴”。结合上引《甲骨文合集》24917与字书的说法,既然“启”指白天雨后天晴,那么上引甲骨文中的“夕”自然可以理解为黄昏,则“今夕”就是指“今天黄昏”。 综上所述,“”既非“日月”两字,也不是“明”字,那么这两个字当如王襄所言,读作“日夕”。因此,这两条卜辞当释读为“癸酉贞,日夕有食,惟若;癸酉贞,日夕有食,非若”,其大意是说,在癸酉日贞问黄昏时的日食是否吉利。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