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金农(1687-1763,字寿门、司农、吉金,号冬心先生),很多人首先会想到他的漆书、他的梅花和他的自画像。与当时其他的扬州画家一样,他运用个人化的笔墨技巧,赋予传统绘画题材以新的生命。而这些传统绘画题材中,包括了他的佛画。 金农有《冬心画佛题记》传世,读来令人莞尔,道出了些许无奈和倔强。其中有这么一则: 佛之化城,城中有无忧林,林中有12种树,龙窠其一也。若思维,若音乐,若如意,若菩提,若贝多罗,若伊那提、若宝相。人间亦未易睹耳。予画菩萨妙相,奇柯异叶,以状庄严,恍如佛光上下隐见在方寸也。古云:“世无文殊,谁能相赏?”予闻斯语,为之兴叹。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人物山水图册十二开之一——于无忧林中》正出于此则题记。此页为墨笔白描,画中所绘一佛陀抱一腿盘坐于树下。画左侧自题两行:“于无忧林中,己卯八月,苏伐罗吉苏伐罗画佛一躯。”钤“金吉金印”。画旁有收藏家健庵的题识,道出了“苏伐罗吉苏伐罗”即金农的字——吉金。 前人描述,金农画佛像,描法奇古,多从古贤画法而来。布置花木,则多奇柯异叶,极尽庄严之能事。此画内容大体如是。那所画是否另有隐喻? 潘天寿在《中国绘画史》中评价“冬心以画佛为最工。”工在何处?且看画中,草木奇柯异叶意笔写出,笔法灵活古拙,勾点夹叶简练清新。佛陀形象骨瘦嶙峋,面部抿嘴含笑,寿眉之下眼神似乎洞察万物。人物笔法与周边事物出于一辙,线条有些许复笔,淡墨渴笔细勾,行云流水般的变形手法得散淡简逸之趣。佛画在风格上大体有两个流派:其一是承隋唐规矩,如李公麟等不失尺度的制作一路;另一便是不拘绳墨、古朴奇谲一路。李公麟擅白描,其意义在于以单色墨线再创六朝时优雅细致的品味,表现士大夫内涵修养。与李氏不同,金农属于后者,既奇绝脱俗,又显得天真烂漫。 古代画家尝以佛画为能事,题材也多取自佛典故事。佛画的美在画中一定程度上观照了佛陀的理想,将宗教情感融入了艺术创作。金农《题记》中说:“佛之化城,城中有无忧林,林中有十二种树,龙窠其一也。”龙窠即龙华树,其叶为长椭圆形,先端尖而下垂,花瓣纯白,果实大如胡桃。其花枝如龙头,树枝如宝龙,故称龙华树,又称那伽树、龙华菩提树。相传弥勒世尊于此树下成佛,为众生三度说法。因而有了佛教僧众庆祝弥勒佛降生的“龙华会”。至清代,龙华会的名称屡被社会组织借用,虽具有反抗封建统治的倾向,但其进行的教主崇拜、敛钱图财、精神控制等活动也构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 此幅款中“无忧林”,出自《华严经·净行品》第76愿:“见无忧林,当愿众生,永离贪爱,不生忧怖。”梦参老和尚对此句有开示。大意是说,无忧林树林子本身是无情的,它并不会有忧愁、烦恼、知见和分别。无忧,其实说的是我们,当我们舍弃、远离贪爱的时候便不会再患得患失,忧悲苦恼。相反地,如果我们有所挂碍,有所思念,就会生忧怖。 佛语加上艺术,有时候会带来一种时空转换的意境。以无忧林入画,想来也是出于金农自己的心意。金农布衣终身,好游历,晚寓扬州,鬻字画自给。他的一生大半在坎坷中度过,有时“岁得千金,亦随手散去”,而在困苦时又不得不依赖贩古董、抄佛经,甚至刻砚来增加收入。记得汪曾祺先生有篇短文《金冬心》,里边写道晚年的金农给袁枚寄信,求写彩灯,换米下锅,而袁枚复信道:“金陵人只解吃鸭,尚无目识字画。” “世无文殊,谁能相赏?”想必正是因为其才高命舛,使得他的画作在“冷冷落落”之余有“自许甚高”之意,生拙奇奥,禅味十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