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从“花场”关键要素到民间故事“母题” 苗族“花场”是在现实生活基础上,由多种物质构成的关系空间,这些物质包含丰富的文化内容和历史信息,“花场”上带有标志性的文化“物质”成为苗族民众讲述的对象,成为建构民间故事的母题,由此展开的叙事具有浓厚的历史记忆色彩。具体来讲,苗族“花场”关键要素被讲述人建构成民间故事记忆母题的有: (一)“跳花场”记忆 苗族“花场”因为“跳花场”而存在。“跳花场”是“花场”文化核心,围绕跳花场构成的文化记忆成为“花场”历史传承的重要内容。苗族为什么要“跳花场”?不同地区的苗族有不一样的解释。 先前,苗家男婚女嫁,由父母包办。有位名叫戛水的女孩,父母逼她嫁给不合心的男人,她气得不吃不喝,编了很多悲歌来唱。一天,戛水爬到仰望坡(即三口塘)采蕨菜,边唱边哭。有位小伙子名叫何木与戛水有同样的遭遇,他竖起耳朵听戛水唱悲歌,不知不觉走到戛水身边,也跟着唱起歌来。他俩越唱越伤心,都哭成了泪人。戛水姑娘想,男婚女嫁为什么要父母包办?为什么自己不能做主。于是,他们决心冲破父母包办的旧习羁绊。这样,戛水对何木唱起情歌来。何木听了,也跟戛水姑娘对唱起来。唱到傍晚,他们找来一束映山红当媒人,两颗樱桃当鲤鱼,白泡儿当甜酒,山茶花当糯米饭,高高兴兴成亲了。他们不敢回家,就住在山洞,挖山开地,修了房子,过着幸福生活。由于何木和戛水在山上相遇成亲的那天,是农历二月十五日,后人就把这天定为跳花节。 三口塘苗族“跳花场”来历代表了苗族对“跳花场”记忆的基本类型,“花场”的核心是青年男女,在“花场”上,他们唱歌、吹芦笙、寻找爱情,寻求友谊,这些记忆充满了对自由爱情的向往和对幸福生活的渴望。 小花苗族支系流传“跳花场”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尺木冷的地方,各村寨相距较远,往来不便。有一个叫冷董的大户人家,儿女多,个个如花似玉,但很少与外寨青年来往,很难找到称心的配偶。冷董很为儿女婚事操心。他想出“咕簸”(跳花场)的好办法,并把跳花节定在每年正月和二月。花场举办的那天,周围人们都赶到冷董的花场。冷董在花场正中竖起一棵常年葱绿的香樟树叫“挫薄”,做为花场的标志,选择能歌善舞的人围着“挫薄”唱歌跳舞,各村寨的青年男女在花场中自由相识,青年们借此以舞择婿,以歌择妻。花场结束后冷董的儿女们都寻找到了自己的如意伴侣,了却了冷董多年的心愿。其他地方的苗族村寨竞相仿效,花场的习俗从此流传下来。 “花场”解释以故事记忆方式呈现出来,并且在苗族民众口中津津乐道地传播,意味着这种解释是生活化的,也是历史性的。苗族“花场”是为青春期男女婚恋提供交往的生活空间。这些生活在大山深处的苗族支系,与外界交通和联系困难,避免血缘婚姻就会变得很困难,故寻求民族文化群体内部的远缘婚姻就要寻求一种方式,每年一次的“花场”就是在这样的文化动因下发生、发展。民间故事中讲述由寨老出面组织花场,为年轻人提供交往的场所和机会,解决族群子孙繁衍的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苗族民间故事选择以交往、交流为手段,以“爱情”为“花场”记忆主题成为再自然不过的文化记忆了。 (二)“插花树”记忆 古时候,男人出嫁,女人管天下。当时地上没有花,也没有花场,只有天上的人才跳花。天地之间人们通过天梯往来,地上居住的人常到天上赶花场。有个女人叫谷绕妮奏,她丈夫到天上跳花多日,她爬上天梯寻找丈夫。上天后,她看到到处开满奇花异草。她想:丈夫不回家是迷恋这些奇花异草,我何不把花树带回人间栽种,让人间遍地鲜花,留住丈夫的心。她拔起一棵花树走向天梯,不小心花树从手中滑脱,落向人间倒插在地上。从此地上有了鲜花。但是,因为是倒插入地的便不能像在天上一样四季开花,只有在春天才开花,苗族也只有在一年的春季举办花场。据说后来天上人不乐意别人偷了他们的花,就把上天玩耍的地上人通通赶了下来,收了天梯。从此天地之间再无往来。 这则故事解释了苗族引种花草、栽花树的记忆,这种壮举由女性完成,发生于“男人出嫁,女人管天下的时候”,表达了苗族民众对母系氏族社会的记忆。 (三)芦笙舞者戴雉尾帽的记忆 跳花场时,队伍前头领舞的两位是戴雉尾帽的男青年。这个习俗来历据说有个叫者查的孤儿,家无依托,靠打猎维持生计。他在狩猎中观察到禽兽行走跳跃的姿态,就模仿它们的动作。后来他又加进芦笙,把自己的创造带到花场上表演。可是没有好衣服不好意思去花场,怎么办呢?他无意中抬眼看到平时打猎集下的野雉尾巴,就把雉尾插在帽子上形成美丽的花冠以引起人们的关注。他来到花场,花场上的姑娘对他格外青睐,因此他找到了如意妻子。从此,雉尾帽就象征善于狩猎,善于歌舞的男青年形象。故事赞扬了者查祖先的功绩以及对花场上青年男子特殊装饰的解释。这种解释的对象是具体的,将解释的背景放在狩猎生活中,符合苗族生活的真实,因此,苗族“芦笙舞者戴雉尾帽”的记忆具有历史的真实性。 上述所讨论的苗族“花场”的三种关键性物质,包含了丰富的象征意义,这些关键性物质就是花场的象征物,它们凝聚了民族的历史记忆,反映了苗族现实生活需要,记录了苗族地理环境、婚姻习俗、历史人物事件、爱情理想、亲友聚会诸多方面的社会文化内容。苗族讲述人在建构“花场”记忆的时候,不断将现实生活中的“花场”关键性要素进行创作,赋予时代性和个性化的内容,由此形成了苗族民间故事中得以延续和发展的重要母题。 结语 苗族民间故事中的“花场”作为“人物”活动,事件发生的重要场所反复出现,是立足于民众物质生活场所,依附于民众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和生活需求。花场中的“人物”角色不仅是现实生活中的人,而且包括神仙等角色,在这里,人和神彼此互动,展现了苗族民众生活的基本状态。 苗族“花场”是多层次的“记忆场所”,从现实的生活层面到社会层面再到精神层面的记忆,呈现了“跳花场”者的记忆结构。民间故事通过反复讲述,强化和稳固“花场”模式化的记忆结构,成为苗族集体记忆中的重要框架,在这个框架里,民众记忆被不停地唤醒,民族传统记忆也得以活力永续。 苗族民间故事讲述人建构的“花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生活中碎片化的“花场”记忆进行系统规整。在物质层面上,“花场”活动时间、地点不断被讲述,使其在时空上得以固定和规范;在社会层面上,故事讲述对“花场”参与者的社会关系做了清晰的划定,活动参与者之间的社会关系被规范;在精神层面上,故事讲述了“花场”产生的原因,其中涉及到“神灵”“人祖”“祭祀”等,这是对民众信仰的规范,这些记忆资源成为重建苗族民众精神家园的有效行为。 通过讲述人的讲述,民间故事中围绕“花场”呈现出了规范的、系统的“花场”生活记忆。通过不断在民间故事中对“花场”的确认,建立一系列与花场相关性的人物、事件,强化了“花场”在苗族民众生活中的历史纵深感和认同感,表达了苗族民众历史意识和文化观念。 (本文刊载于《民族文学研究》2017年第1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