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989年10月20日上午,时属江苏徐州市郊区下淀乡陶楼村的小凤山上,几声沉闷的爆炸声过后,民工们抓紧进行清运作业。突然,在坡顶施工的几个人大呼小叫着:“快来看呀,炸出古墓来啦!”于是,人们纷纷跑来围观。只见炸炕底部露出一孔黑黢黢的深洞,硝烟和腐殖物混杂在一起的气味令人掩鼻。当地有一种说法:“徐州城北十里路,一里一座汉王墓”,因此有许多人见识过古墓的发掘。受猎奇心甚或发财心的驱使,其中有几人跃跃欲试要下洞一探究竟。他们从工棚里找来绳索、手电筒等工具,轮番进洞摸索,陆续拿出了铜镜、茧形陶壶、陶钫等随葬品。在此当口,村治保主任闻讯赶来,当场制止了私挖乱掘的行为,查扣了文物器件,并派人到文管部门报告。经徐州博物馆考古清理、宣传征集,收回了绝大部分的出土遗物。继后,又在此地发掘清理出三座墓葬。根据墓葬形制和随葬器物特征,认定该墓群为西汉武帝时期墓葬。尽管四墓的规模不大,但从在山顶上开凿竖穴墓,并随葬多种质量较高的随葬品来看,可以肯定墓主人生前有相当高的地位。 可见墓葬对于考古工作的意义,并不仅仅表现为随葬品的数量和质量,其形制、葬式等看来并不直接具有商业价值的遗迹现象,其实都包涵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文化信息,而野蛮的盗挖乱掘,往往使这些文物和文化信息遭到不可挽救的破坏。 古印惊现 在徐州市百货大楼对面街头,有一个字号为“王记刻字”的固定摊亭,摊主是一位双腿先天畸形的残疾人,也是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的常年帮扶对象。鉴于其自幼苦学篆刻,刻得一手好印章,特批了摊位助其谋生。由于地处商圈闹市,人群熙来攘往,加之其特有的招揽顾客的技巧和热情服务的态度,倒也将生意经营得有模有样,还得了一个“刻章王”的雅号,在地界周遭小有名气。王某的生计有了着落,怀着感恩之心,经常主动地向派出所提供些治安情况和案件线索。1990年10月25日上午,摊亭旁照旧围满了人,王某为按时前来取印的几位顾客钤好印样,不厌其烦地介绍所刻名章的印面布局、刀法特点,俨然一副“名家范”。民谚道“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其间,有一位40来岁民工打扮的人专心致志地边听边瞧,看似饶有兴趣,却又一言不发。及至中午人散摊空,方才神秘兮兮地走入亭中,拱手作揖称赞王某是名人大家。王某心生疑窦,遂问有何事由,此人伸手掩门关窗,解开外衣,从缝在衬里的口袋中拿出个小布包,捧到王某面前说:“请高人指点。”打开布包,一枚“龟纽银印”赫然在目,取过印泥钤出印样,“君侯之印”四个阴刻篆书跃然纸上。王某吃惊不小,为防打草惊蛇,口气委婉地套问此印的来处。此人操一口郊区口音王顾左右而言道:“这是去年开山采石出土的东西,您看能值多少钱?”王某试探着开出700元的价格显然不合他的“胃口”,一番讨价还价抬升到5000元,方才达到了对方的“心理价位”。王某想用缓兵之计将印留下,便与其商量道:“这件东西我也看不甚懂,再说我也没有这么多现金,你如果相信我就把它留下,明天我找文物商店的朋友看看,要是真东西我就付钱给你。”话音未落,此人一把抢去银印夺门而走,王某腿脚不便,眼睁睁地看着他遁入人流之中。 王某忙不迭地关门打烊,摇着轮椅来到鼓楼公安分局牌楼派出所,找到所长拿出钤下的印样,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情况。 所长敏锐地觉察到倒卖文物非同小可,立即向分局领导作了汇报。分局迅即邀请徐州博物馆的专家,对所留印样进行鉴定,并详细询问王某所见银印的样式材质,初步断定此非文物莫属,遂决定立案调查。并将查找持印人搞清文物来源的任务,交由办案经验丰富且有一定文物知识的治安民警李黎明(现任徐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负责,另派两名民警协助开展工作。自此,拉开了追踪“君侯之印”的帷幕。 不懈追踪 调查伊始,首先找王某对“卖印人”的体貌、衣着、口音等进行描述,追忆接触中的对话详情。其中“文物商店”和“去年开山采石出土”两个细节,触动了李黎明的敏感神经,马上联想到此人有可能去文物商店“验货”。当时徐州开设的几家文物商店都集中在博物馆附近,经挨家查访,一爿门面最大的店主提供了重要情况:“昨天上午有一人拿了一张印样前来咨询,印文是“君侯之印”。让他拿出实物时,他说是亲戚家的东西,大约一寸半见方,上面有个银的乌龟钮子,问我能值多少钱。我告诉他这可能是个汉代文物,按规定要交给博物馆,可以领取奖金。同时又多说了一句,这样的东西商店不敢收,除非卖给文物走私贩子。”店主描述的此人体貌、口音特征与王某反映的基本一致。从“卖印人”不拿实物、只拿印样的举动来看,还真是一个颇有心计的狡诈之人哪。 为追查银印的出处,根据“去年开山采石出土”的线索,请博物馆配合查询,很快查出1989年全市发掘的汉墓仅“小凤山”一处,李黎明决定顺线调查。调查之前,请刑侦技术员根据掌握的“卖印人”特征描摹出模拟画像,翻拍成照片。在乡村干部的配合下,排查了一周没有结果;但在走访中有本村民工反映,采石场因用工不足,曾在附近的铜山县茅村乡招聘过几名石匠,当时下洞的也有外乡人。随即找来采石场的场长,据他反映,所用的外聘工多是打零工的,干一天活领一天钱,也没办什么用工手续,对这些人的印象不深。眼看调查工作将要搁浅,李黎明急中生智,让场长找几个工地负责人一起回忆。当拿出模拟画像传看时,有两人露出似曾相识的眼神,经反复辨识,认为有七八分像是多次来场打工的茅村乡港头村的赵某立。得此线索,调查组马不停蹄直奔茅村,请当地派出所找来赵所在村的干部辩认画像,也得到了相似的认可。同时了解到赵某立平时爱占点小便宜,曾因偷窃受到过治安处罚。但最近赵不在家,据他家属讲是到铜山县利国镇的小铁矿打工去了。调查组报请分局增派力量并批办了传唤手续,兵分两路,留下两名民警就地蹲守,李黎明带人去利国镇继续查找。到了利国派出所,方知查找工作面广量大。利国镇矿产资源丰富,尤以富藏优质铁矿石而闻名。当时的政策允许个体采矿,方圆65平方公里的地区,分布着大小采矿坑口300余处,是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区。针对这种情况,调查组与当地派出所商定了“发动群众、集中查找”的方案,请镇政府召集全镇百余名矿主开会,将从人口资料上翻拍的赵某立的照片和简要情况分发下去,摆开阵势开展查找工作。三天过后,听到风声的赵某立仓皇逃回家中,被蹲守的民警抓获,带回牌楼派出所审查。为确认嫌疑,特将“刻章王”和文物商店店主请到所内,依照法定程序对赵实施辩认,最终确定赵即是“卖印人”。 水落石出 被带进讯问室的赵某立惊魂未定,双腿簌簌发抖;尤其是辨认结束后在院子里瞥见摇着轮椅离去的王某,心理防线一下子崩溃了,连忙掏出内兜里的银印,如实供述了偷、藏、卖印的全过程。 现将时间拉回到故事的开头。发现汉墓的当时,赵某立是和一名身材瘦小的青年民工先行进洞的,借着手电的光照在洞口处先看到两尊一尺来高的镇墓铁兽,前行几步看到了几个或立或倒的陶俑,再往里走又看到墓壁两侧对称的二层台上堆着一些陶瓮、陶罐。此时刺鼻的浊气和阴森的墓穴令人惊恐难耐,两人均不敢再向前行,匆忙把神兽和陶俑搬到洞口,呼喊洞上的民工用绳索吊着箩筐先把器物拉了上去。在等候攀绳上洞的当儿,赵的脚下踩着了这枚银印,顺手装进了裤兜。当第二拨下洞的人拿出其他器物的时候,村治保主任赶到,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面对到手的银印,赵某立犯起了嘀咕,虽然不懂文玩古董,但他也知道出土的金银器肯定是宝贝,可又不知它究竟价值几何。于是,他带着银印去找一位上过私塾且粗通卦象的远房亲戚。那人果真认出了“君侯之印”的印文,并告诉他“此印非寻常百姓能藏得住的,你也没那么大的福报受用;一年之内要么上交,要么倒腾出去,不然会出大事的”。听得此言,赵愈加惶惑。上交了吧,委实不舍;卖出去吧,没有门路。这一年来,他被这枚银印折腾得寝食不安,开初在屋角墙洞东掖西藏,后来干脆缝个口袋带在身上,终日里提心吊胆,自怨道:“这哪里是宝贝,它就是个累赘啊!”直到这次东窗事发,赵交代完事实,反倒觉得卸下了一副重担,追悔不已,沉痛地表示愿受法律的惩处。 鉴宝释义 经徐州博物馆组织专家鉴定,这枚西汉武帝时期的龟纽银印,为确认墓主人及其身份提供了可靠的依据。根据此印结合其他随葬品,确定墓主姓刘名颀,虽自称“臣颀”,然“君侯之印”表明其实为君侯。徐州汉称彭城,刘邦封其异母弟刘交于楚国,建都于此。因此,刘颀应是楚王家族中的成员。在徐州博物馆里,笔者亲眼目睹了这一珍贵文物:该印为2.1厘米×2.1厘米正方形印面,上面铸一只翘首张望的乌龟,其态栩栩如生,精美绝伦,印文为阴刻篆书“君侯之印”(见图)。该印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被定为国家二级文物,现为徐州博物馆的重要藏品。 岁月钩沉。三十年前发生的故事,今天听来仿佛是个传说。然而,传说就是故事,故事就在今天。文物保护工作任重道远,而保护文物不仅是文管部门和公安机关的职责,也是整个社会的责任义务。扎紧篱笆好防狼,只有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社会防控网,才能有效防范文物犯罪行为。但愿那些闪耀着祖先智慧之光的古代文化遗存,能够穿越时空隧道,从远古走到今天,再由今天走向未来,惠及我们的子孙后代,让历久弥新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生生不息,永放光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