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与仁虽同是两说关键,但两说中礼、仁之间的途径不同,孔子五行说中由礼到仁经过“义”“学”两个阶段,思孟五行说中由仁到礼只经过“义”一个环节。 孔子的五行说是指《礼运》篇中提到的“礼义学仁乐”,这是孔子据“木火土金水”天道五行创立的五行新说。因孔子“礼义学仁乐”五行关注的是治国,故可称之为治道五行。子思、孟子受到孔子五行思想的影响,又形成了更新的五行说,即马王堆帛书《五行》和郭店竹简《五行》中所记载的“仁义礼智圣”五行。因思孟五行探讨的是德行,故可称之为德行五行。从孔子治道五行说与思孟德行五行说的对比中,可看出儒家思想的发展演变脉络。 一、继承和提升 仁、义、礼三元素是二说相同的地方,另外二元素,“学”与“智”相通,博学则智得,《荀子·劝学》有“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乐”与“成”相连,《论语·泰伯》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而对儒家来说,“成”的终极目标就是圣,所以“乐”亦与“圣”相关。孔子五行说中的“学”“乐”,只点明了由“礼”达“仁”必须通过“学”这一途径,以及成仁后须在“乐”中得以呈现,并未具体考虑到学的结果须达到“智”,成的结果须达到“圣”。 思孟五行说把“学”“乐”二字换成“智”“圣”二字,并把“学”的位置调后,放在“圣”之前,成“仁—义—礼—智—圣”,强调由内到外的心性修养过程以及由“智”到“圣”的修养结果。圣是儒家修养的最高境界,圣人是儒家的理想人格。《论语·雍也》载:“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在孔子心中,圣的境界是高于仁的,圣人必然为仁,仁者不一定成圣。 从孔子的礼义学仁乐五行到子思、孟子的仁义礼智圣五行,可以明显看出后者是对前者的调整和完善,目的更加明确,理路更加清晰,显示出思想发展的逐步深化。 二、理路与修养方法不同 孔子五行“礼义学仁乐”的出发点是礼,理路是由礼到仁,途径是义、学,最后在乐中成就道德上的和顺;而思孟五行“仁义礼智圣”的出发点是仁,理路是由仁到礼,途径是义,达到的目标是智、圣。孔子五行说是为圣王提出的治理人情的方法,是从外入内,先借助外部的“礼”制,然后使人树立“义”的标准,经过“学”的教化激励,才能使“仁”汇聚人心,最后用“乐”使人安心接受;而思孟五行说讲的是君子由内至外的道德修炼途径,所以过程始于“仁”宅,经过“义”路,然后成为有“礼”之君子,最后达到“智”且“圣”的理想境界。 虽然礼与仁同是两说关键,但两说中礼、仁之间的途径不同,孔子五行说中由礼到仁经过“义”“学”两个阶段,思孟五行说中由仁到礼只经过“义”一个环节。孔子在《礼运》中以治田喻治人:“圣王之田也,修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讲学以耨之,本仁以聚之,播乐以安之”,以“耕—种—耨—聚—安”的治田过程,比喻“礼—义—学—仁—乐”的治人之情的理路。礼与仁之间有义、学两个环节,但是《礼运》只重点论述了仁、义、礼三者之间的关系,并未提及“学”这一因素,“故礼也者,义之实也,协诸义而协。则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义者,艺之分,仁之节也。协于艺,讲于仁,得之者强。仁者,义之本也,顺之体也,得之者尊”。礼是义结出的果实,先王没有礼仪,可以根据义来创制,义是礼之本,而仁又是义之本。也就是说,人内心的仁爱之情决定建立什么样的标准,有了义这个标准,圣人才能创制礼仪。三者的关系从里到外是仁—义—礼,其中仁是根本,义是标准,礼是规范、制度。此处对仁、义、礼三者关系的重点论析,便成为思孟五行说前三个要素仁、义、礼的排序。这样,《礼运》同篇中,礼与仁之间的关系呈现出两种表述方式:一种是礼—义—学—仁;另一种是仁—义—礼。这两种表述实际上代表的是两种理路和修炼方法。那么,思孟五行说为什么选择了“仁—义—礼”这种方式呢? 子思、孟子五行说尽管借用了孔子五行说的形式,但并未沿袭他通过向外学习的途径来达到成圣的目的这种修养方法。子思主张慎独,孟子主张尽心—知性—达天,他们上承的是曾子的“三省吾身”的内省方式,属内圣派;而孔子主张用外在的礼乐教化改变人心,使“君子爱人,小人易使”,属外王派,其继承者是荀子,后者主张向天地君亲师学习。从中可以看出思孟学派与子游思想的分歧。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郭店简本《五行》和马王堆帛书本《五行》的排序也不同,帛书《五行》的排序是:仁—知—义—礼—圣;简本《五行》的排序是:仁—义—礼—智—圣。帛书前四元素仁—知—义—礼只是把孔子五行说中礼—义—学—仁的顺序颠倒了一下,又改“学”为“知”,理路改“由礼到仁”为“由仁到礼”,保留了学、义两个环节。“仁义礼智”的顺序大概在孟子提出四端之后才固定下来。继孟子之后,贾谊提出六行,“人有仁、义、礼、智、圣之行,行和则乐,与乐则六,此之谓六行”。他将孔子五行之“乐”与思孟五行之“圣”并存,加上“仁义礼智”四端,为六行。董仲舒提出“仁、谊、礼、知、信”五常,去“乐、圣”,加“信”。五行最终定型后,被逐渐确定为中国古代社会的核心价值观。 三、与天道五行关系有异 “五行”的说法最早源自五行历,其分一年为木火土金水五季,依次运行,循环不已,五元素之间表达的是天道运转之义,有相生关系。天道五行说的特征有三:一是构成学说的元素是五个,二是五元素之间是相生关系,三是五元素首尾相接,循环不已。荀子批评思孟“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之“统”。所谓“统”,就是统属、统绪,这是判断一种学说是否五行说的依据。后续的五行说能否成立,要看其与天道五行说这一源头是否相类,只有与原始五行相“类”,才能称得上是五行说,“类”即不同事物间的相同或相通之处。孔子五行说统属于五行说之下,也继承了天道五行这一统绪,因为孔子五行说用具有季节特点的治田作喻,把礼、义、学、仁、乐五元素分别比作耕、种、耨、聚、安,既赋予五元素以相生关系,同时也与每年的农事一样,具有循环不已的特点。 我们再来看思孟学说。首先,构成要素并非确定为“五”行,或为仁、义、礼、智四行(四端),或为仁、义、礼、智、圣五行,“德之行五,和谓之德,四行和谓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思孟学说“四行”“五行”以及“和”的说法,与《礼运》“播五行于四时,和而后月生也”的说法呼应,应是对天道中四时和五行两种历法体系的反映。因为人道源自天道,既然天道有一年四时或五行(五季)之分,那么人道也有四行或五行之别,德行之四行与五行应是对天道之四时与五行的比附。 其次,思孟试图论证五元素之间也有类似的相生关系,如《郭店楚墓竹简·五行》曰“圣,智礼乐之所由生也”,表述的是智、礼、乐与圣四者的关系,可表示为:智、礼、乐→圣;又曰:“见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行之,义也。行而敬之,礼也。仁,义礼所由生也。”这里阐释的是智、仁、义、礼四者之间的关系,可表示为:智→仁→义→礼。作者试图用“见而知之—知而安之—安而行之—行而敬之”的知行过程赋予智、仁、义、礼四者一种顺序,但这种关系与天道五行“木火土金水”、孔子治道五行“礼义学仁乐”的相“生”关系不同,只是一种前后相继的关系,属于作者的主观硬性规定,而非天然的相生关系,因而缺乏与天道五行的类比,且也显示不出循环往复的规律,可以说与天道五行“不类”,因此被荀子批评为“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实际上,思孟五行抛开了天道五行,而径依孔子五行造说,虽名为五行,却是徒有五行之名而无原始五行之义。由于思孟五行不知孔子五行之统绪源自原始五行,即荀子所批评的“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所以才造成了其“无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