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的先天、后天问题(即八卦的两种排序问题)在易学界一直争论不休。诚如刘大钧所言,“正如‘河图’‘洛书’一样,宋之前,汉唐并无明确言‘先天方位者’,至宋,由于道家出‘先天图’,并被朱熹收入《周易本义》。后人有宗之者,有反对者,特别是清人,更为此事争论不休,莫衷一是”。清人重考据,既然宋之前无文本支持,故认为“先、后天图”为宋人臆造!时至今天,亦有不少学者对此感到疑惑。 汉唐固无明确提及先天、后天之图,但关于“先后天”之义理乃至“图式”却一直隐秘地存在,尤其存在于“象数”之中。就义理言,先后天的概念在《乾·文言》中已明确出现,“先天而奉天时,后天而鬼神奉之”即此。就图式言,《易大传·说卦》确实勾勒出八卦的两种排序:第一种排序依“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搏,水火不相射”之辞,构造出“乾南地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兑东南”的所谓伏羲先天八卦图;第二种排序依据“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之辞,构造出“乾西北,坤西南,离南坎北,震东兑西,巽东南,艮东北”的所谓文王后天八卦。由此可知,宋人的“先后天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义理、图式固然提供了先天、后天的证据,然而,真正对“先后天理论”起到支撑作用的,在于“先后天之说”在象数中的强大解释功能。 “先后天之说”可诠释卦象之义。经卦中一些卦象,可用先后天理论解释之。譬如,同人卦,乾为天、为阳,离为火、为阴,二者本不同类,何以称“同人”?若能运用先天、后天理论,则疑惑顿除。因为在先天八卦中,乾位为南方,后天离位亦为南方,二者同位(下卦离据先天乾之位),故曰,天火同人。同样“比”(上坎下坤)卦亦如此,先天之坤位为北方,后天之坎位亦在北方,二者有比肩之位,故为“比”;比者,朋也。大畜(山天大畜)则因艮、乾乃“先后天”同位之卦(艮之先天位为西北,乾之后天位亦是西北)故曰大畜。大过、小过二卦,亦能以此解。文学家杭辛斋认为,泽风大过(上兑下巽)之兑、巽在先天八卦中,分别位于乾之左右,皆偏离乾之中,故曰大过;小过(雷山)之震、艮位于先天坤之左右,故为小过(尊阳抑阴之故)。 “先后天之说”可解卦爻辞之惑。解读六十四卦,难在卦爻辞。不过,以“先后天”相参的方式可解部分之难。以坤之卦辞为例,其中有“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之语,仅从字面来看,甚费解。若结合先后天八卦位置,则能疏通。因后天八卦位置中,坤为西南,自然“西南得朋”。至于“东北丧朋”,有两解:其一,先天八卦中,东北为震,震属木,坤为土,因木克土,故东北丧朋。其二,以后天八卦言之,东北为艮,艮为止,故“丧朋”。此二解中,似以前者较佳。 至于爻辞,亦然。典型的例子当属山风蛊。观“蛊”象,与父母无关。然其爻辞,则多关乎父母。蛊之爻辞:初六,干父之蛊,有子考;九二,干母之蛊,不可贞;九三,干父之蛊,小有悔,无大咎也;六四,裕父之蛊,往见吝。六五,干父之蛊,用誉。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蛊之上卦为艮,下卦为巽,皆无关于父母(即乾坤)之象,缘何蛊之爻辞多取父母义?若考虑先天、后天之位置,则问题迎刃而解。因山风蛊之艮上(山)巽下(风)的位置,恰恰是后天乾坤的位置,故而蛊之爻辞乃取父母之象。 既然同人(天火)、比(水地)及蛊(山风)皆关涉到先、后天的位置,缘何与此相对应的另三卦即大有(火天大有)、师(地水)、渐(风山)却丝毫不关涉先、后天的关系呢?笔者以为,我们可结合卦之阴阳解之,概同人、比、蛊三卦皆是阳上阴下(该三卦的外卦分别为乾、坎、艮,为阳;下卦则为离、坤、巽,为阴),而《易经》本有天尊地卑、尊阳抑阴之意味,故此三卦与先后天的位置相关;而后三卦即大有、师、渐则反之,为上阴下阳,故而可能采取了另外的体例。 关于“先后天的问题”,宋人谓“汉唐无先天后天之说”,此言亦不准确。汉人魏伯阳所著《周易参同契》曰:“天地定位,而易行乎其中矣!天地者,乾坤之象也。设位者,列阴阳配合之位也。易谓坎离。坎离者,乾坤二用。二用无爻位,周流行六虚。”《周易参同契》的总体思想架构实则以“体用”(先天为体,后天为用)展开,其主旨乃通过后天之用(通过“抽坎填离”之方式)的工夫重返先天的“乾坤”之体,以达到养生乃至羽化登仙的逍遥境界。难怪宋人邵雍在《观物外篇》论曰,“至哉!文王之作易也。其得天地之用乎?”又言,“此文王之卦,乃人用之位,后天之学也。”邵雍此论,虽未言及先天八卦,但实则透露出后天八卦为用、先天八卦为体的看法。 因此笔者以为,流行于宋人的“先天后天说”绝非主观臆想,而是渊源有自。由“先后天”引出的“体用”概念亦成为中国古典哲学的重要范畴:譬如,道家以“体用”关系构筑其养生哲学,宋儒尝以“体用”关系开辟心性之学,晚清则以“体用”之说来发展“实学”等。“体用”关系肇始于八卦的“先天后天”之排列,这是确定无疑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