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神圣叙事到了后来,往往会随着时空的变化,或由于仪式的消失;或由于语言的讹传,致人们渐无法理解神话产生的真正背景与意涵,因而使得其神圣性逐渐消失。如大概到了汉代以后,由于阴阳思想的渗入,而使“日中之乌”成了“阳精”;而到了中世纪的敦煌佛教艺术中,日中的乌鸟,则又多作展翅状(图10),成了印度神话中的“金翅鸟”(Garuda)。可知原始的“日载于乌”“日中有乌”神话流传到了后来,必然会被附会进各不同历史时期流行的学说或思想,且逐渐褪去其神圣的色彩,而以更“世俗化”的面貌出现。 图10 莫高窟第35窟壁画 或由于“神圣性”的消失,致唐代以后的人们渐遗忘,甚至不能理解“日”与“乌”的关系。而“金鸡”与“金乌”在外形上颇为相似,在相关图像的传衍过程中,本即容易产生混淆。另一方面,则由于在一般世俗大众的普遍认知中,“鸡”和太阳的关系更为密切。因为鸡有“啼晨”的特性,因此古人常认为是鸡唤来了太阳,所谓“雄鸡一唱天下白”。在《广东新语·天语》中记有这样一则故事: 尝有客宿于山巅,夜分见第三重峰有块火,大如车轮,光怪回翔,与他火异,怪之。一客曰: “此为天灯。久之当有鸡鸣,所谓天鸡也。梵书云:日宫一树而有鸡王栖其上,彼鸣则天下鸡皆鸣,天鸡者,日中之鸡也。” 这里的“梵书”究竟指哪一部书,已不可考。然从其所引梵书说:“日宫一树而有鸡王栖其上,彼鸣则天下鸡皆鸣。”可知由于鸡有“知时”“报晓”的功能,故可以常住日宫。 宗教研究者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1907-1986)认为,这世界存在着神圣与世俗两种模式,“世俗”的是日常生活的领域,平常的人和事;而“神圣”的则是超自然的方面,异乎寻常的事物,值得纪念和非常重要的人和事。而神圣是人类理性前的情感和心理、愚昧和智慧的混合产物,世俗则是科学主义。由前面的讨论可知,除了“乌”与“鸡”的形象相近外,更由于到了后来,人们从日常生活的实际观察,发现“鸡”与太阳的关系,似较“乌”更为密切,加上“阳乌”和“三足乌”虽然神异,但却并不如两足的“鸡”更为人们所熟悉、大众化。每当旭日东升时,喔喔的啼声伴着人们日出而作,似乎都在印证着“日中有鸡”的说法。因此,到了唐宋以后,人们逐渐忘却了“乌”与“日”在早期初民生活中的神圣性,而更多地以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鸡”来取代。 结语 综上可知,“日中有乌”之说虽然古老,是原始初民对自然现象最素朴的理解与诠释,自有其神圣性。但由于“鸡”具有司晨的功能,与一般人的生活更为密切相关,更能满足人们对太阳“神鸟”的想象。因此,宋元以后的人们便以日常生活中的经验去想象,完成了对古老“日中有乌”神话的重新阐释。尽管,随着后神话时代权力话语之神圣性和权威性的衰落“日鸟”原始崇拜的神圣性已不复存在,但在不断地神话重述中,随着时空及社会环境的变迁,人们以更世俗化、生活化的想象和虚构,使“日中有乌”这一神圣叙事,在后神话时代的今天,得到了更多的传承与重新诠释。 由此可见,民间俗信作为一种流动的生活文化现象,它是一种以民众为主体在进行着动态的传承,故其内涵与象征意义必然会受到不同时代人们的生活形态、信仰心理的影响,而有所质变。张光直在讨论神话与当代文化社会关系时曾经说过: 神话是文化的一部分,与文化生活的其余部分密切联系在一起;……在一个神话产生的当时,也许是根据一件历史事件、或凭空杜撰的事件,来说明当时的文化或代表当时的观念。文化社会改变以后,神话也跟着变;纵使事件的内容仍旧,其看法与事件之间的关系与叙述方式,则随时“跟着时代走”。 因此,神话除了是原始人类认识世界的方法之一,同时更是一种现实生活的折射,其人物、情节、内容等,也往往会在社会文化沟通及对话的过程中,不停地转化其原有的意涵,或扩大其原有文化范围所赋予的意义范围。 (本文刊载于《民俗研究》2019年第1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