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唐朝是中华文明史中的一篇灿烂华章,那么西域就是这一华章中绚丽的一页。自太宗贞观年间(627—649)攻灭高昌、建立伊西庭三州,至德宗贞元年间(785—805)北庭、安西相继被吐蕃攻陷,唐朝对西域的经营达百余年。兴盛繁荣的丝绸之路,如同径流丰沛的大河,将西域滋养成一片丰美多姿的文明沃土。这里既是唐、突厥、吐蕃等政权相互角逐的政治舞台,也是东西商贸往来的交通枢纽,各类文明交流融汇,催生出丰富多彩的西域文化。然而,由于特定的自然环境因素和世事变迁,能够直接反映唐代西域面貌的史料十分稀少。敦煌文献的面世,则为我们探寻这幅精彩的历史画卷打开了一扇大门。 一、地志残卷展示交通情况 广义上来说,玉门关、阳关(今甘肃敦煌西)以西的地区都可称作西域,狭义的西域通常指今塔里木盆地及其周缘。这一地区自汉代以来就是丝绸之路的要冲,也是商旅往来的重要枢纽。由于高山沙碛阻隔,西域的绿洲城市之间通常是由特定的道路连接,这种地理形势也造就了西域复杂的政治格局和商贸网络。敦煌文献中的地志残卷为我们细致地展现了丝绸之路交通的实态。法藏P.2009《西州图经》详细记载了西州向外辐射的路网。 唐代西州位于今吐鲁番盆地,是唐朝最西面的正州。通过《西州图经》可知,以西州为起点,伸向四面八方的11条道路将西州与周边各地连接在一起。东面:赤亭道和新开道通往伊州(今新疆哈密);北面:花谷道、移摩道、萨捍道、突波道、乌骨道、他地道翻越天山通往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县);东南:大海道穿越沙碛通往沙州(今甘肃敦煌);西北:白水涧道通往诸蕃部落;西南:银山道通往安西四镇(今塔里木盆地一带)地区。由此可见,西州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枢纽。这也提示我们,丝绸之路不仅仅是地图上城与城之间的简单连线,而是由多条道路组成的交通网络。 更为可贵的是,《西州图经》对每条道路的里程、水草和可通行情况都有详细记载。比如通往北庭的花谷、移摩等四道,路况和环境各不相同。移摩道“足水草,通人马车牛”;而花谷道“丰水草,通人马”;乌骨道则“峻崄石粗,唯通人径,马行多损”。这不仅有利于当时人们根据自身情况来选择最佳交通路线,亦为我们了解这一地区的自然地理及生态变迁提供了宝贵信息。 二、意外发现揭秘西域史事 贞观十四年,唐朝攻灭高昌国,在天山东部设立西州和庭州。此后,唐朝在与西突厥的角逐中,进一步控制了天山以南的绿洲国家,并设立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然而,唐朝在西域的经营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始终面临草原诸部和吐蕃的威胁,敦煌文书记录下了长期不为人知的历史细节。 法藏P.2754判集文书集录了唐麟德年间与安西、西州、伊州相关的一组判词。其中有两则判词,都涉及安西都护裴行俭。唐高宗显庆二年(657),时任长安令的裴行俭因卷入“废王立武”事件而被袁公瑜告发,贬官西域。此后不久,袁公瑜也左迁西州都督府长史。在P.2754的判文中,袁公瑜接连追问时任安西都护的裴行俭为何将西州镇兵遣回。这件事实际上大有背景。自龙朔二年(662)起,新崛起的吐蕃开始侵扰安西四镇。次年,安西都护高贤救援于阗受挫。麟德二年(665),西州都督崔智辩再次出兵征讨。P.2754判文的时间点刚好是在出兵之后。从判文内容看,安西都护裴行俭先前将西州镇兵带至安西,要奏闻朝廷,而不是直接与西州商量。西州方面的判文也提到“得使两州安稳”,两州即是指西州和安西。这种文书运行关系及“两州”并称的语气,也印证了此时西州都督府是一个独立的军政建制,与安西都护府之间并没有直接的统属关系。 景龙二年(708)十二月,突骑施与唐朝交恶,派兵侵扰四镇。来自沙州敦煌县的张君义参与了景龙三年四镇经略使前军救援龟兹、焉耆的军事行动,因作战有功而获得告身与立功公验。然而,不等他衣锦荣归,却战死沙场。张君义的头颅被2件告身1件公验以及1件乘马文书包着,埋葬在其故乡敦煌莫高窟附近沙丘,直到1941年,被张大千在石窟外意外寻得。这批张君义文书不仅成为研究景龙年间西域局势的重要文献,亦让我们对唐人“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战场豪迈与悲情有了更为直接的认识。 法藏P.2942《河西节度使判集》则展现了另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安史之乱”后,西北边兵入关勤王,安西、北庭、河西、陇右四节度使防御空虚,吐蕃趁势而入,于广德二年(764)攻陷河西走廊重镇凉州,切断了西域与中原的联系。 《资治通鉴》与《新唐书》仅简略地提及河西节度使杨志烈随后遇害,而P.2942判集详细记录了这一重要事件的始末。凉州失守后,杨志烈赴北庭求救。不料北庭节度留后周逸勾结沙陀,于长泉驿杀害杨志烈。国家有难,北庭军将却背国自保,袭杀忠良。幸运的是,新近在明人文集中发现的《唐李元忠碑》让我们看到了事件结局:杨志烈遇害后不久,河西军将占领北庭,将周逸枭首。此外,史书中关于安西与北庭何时陷落并没有明确记载。法藏P.3918《佛说金刚坛广大清净陀罗尼经》题记则提及,“至今大唐贞元九年……其经去年西州顷陷,人心苍忙,收拾不着”。可见西州陷于吐蕃的时间,很可能是贞元八年(792)。根据P.2132《金刚般若经宣演》的内容来看,西州可能在贞元十九年才被迫放弃使用唐朝年号。 三、揭示西域唐军兵源军制 唐朝在西域地区的统治主要采取两种方式,一是设立直辖中央的正式州县,如西州;二是羁縻府州结合镇守军的体制,如安西四镇。与之相关的边防体制也历经变革,唐初主要是以镇戍为主的防御性军事体系,之后逐渐建立较大规模的军镇系统。敦煌文书为我们了解这些复杂的制度变化提供了资料。 前述敦煌研究院藏《唐景云二年张君义告身》,是因安西镇守军兵募在镇多年,准敕为其授予勋官的告身。包括来自沙州的张君义在内,告身一并列举了同时授勋的238人的籍贯。从分布上看,安西镇守军来源不仅涵盖了内地诸道,还有少量来自羁縻州的龟兹人以及六胡州粟特人。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吐鲁番出土《唐李慈义告身》载有北庭瀚海军的受勋人员,显示出瀚海军兵士可能主要来自关内与河东两道。这说明唐代边军的兵士来源和结构可能不尽相同,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各大军镇的整体差异。 英藏S.11453与S.11459为一组揭自佛经的瀚海军文书,都钤有“瀚海军之印”。文书内容基本上与勘印和请印有关,大多是按日期列举瀚海军相关文书的事目。故而,从这一组瀚海军文书中,我们不仅能够了解瀚海军基本的组织机构和军力布置,也能看到瀚海军的日常事务与职责范围。从文书内容看,虽然在节度使时代北庭都护府与瀚海军的长官大多由节度使兼任,但两个机构有各自不同的职能,并行不悖。 总之,敦煌文书丰富了我们对唐代西域史的理解,甚至重新构建了对于很多重要问题的认知。自藏经洞开启的那一刻,尘封的故事也被重新唤醒,无论是丝绸之路上的胡商,还是捐躯沙场的健儿,都使得这一段历史变得更加鲜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