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天下得人则治,失人则乱。其故何哉?盖不患无治法,而特患无治人也。有治人以行治法,而天下事无不举矣,岂特区区富强之效而已哉!试观古今来天下列国有盛必有衰,有强必有弱,其或由衰而盛,由弱而强,岂尽出于天命哉?亦视人事何如耳! 今我中国与泰西各国立约通商历有年矣……中国亦尝讲求富强之术矣,然而卒不见富强之效者,以未达于富强之先务耳。 何为先务?曰莫先于选拔人才。人才既得,然后可以振作士气,澄叙官方,肃清吏治,宣明廉耻,敦厚风俗。先治其内,后治其外;先治其本,后治其末。若夫制造战舶,讲演枪炮,操练海军,振顿营制,开凿五矿,建筑铁路,是皆富强之要道也,然委任非人,徒有其名而无其实,徒见其更张而未得其裨益,则以为之者非其人也。 夫古之人无不朝夕专于其业,故物勒工铭,以昭其实。且也,良窳有别,勤惰有程,人皆兢兢焉一心于厥事,而罔或有懈。即西国之人,其于各事皆有专门名家,幼而学之,壮而行之,故能精益求精,而蒸蒸日见其上也。今我中国耗其心思才力,以从事于无补之学,及其任之以事,然后责之以天下国家之用,欲求其才之有为,宜乎不可得矣。 朝廷取士以时文诗赋,此所谓帖括饾饤之学,士人侥幸,一获科第,即视为无用之物,故俗谓之“敲门砖”,则彼自视之已甚轻,而朝廷反以为重……如是欲求天下之治,岂可得乎? 今者,朝廷于科第之中亦以算学取士,其优者亦得预中式,于科第之外则设武备学堂,延西师为之教导,岁加甄拔,俾入营伍诚所以先事而储材也,法非不善也。况乎算学为西法之入门,制器造物无不由此。然皆具文而已,曷足恃哉?或者谓时文之中亦有真才,岂容轻视?不知此乃真才之不囿于时文,非时文之能出真才也。所习非所用,所用非所长,徒令人才汨没于时文中,岂计之得哉? 呜呼,今之人才不振也久矣,振之之道必自上始…… 方今天下之所患者多矣,而可一言以蔽之曰:“人才不足,则天下不得而治。”有治法尤贵有治人,即如火器有施放之人,战舶有驾驶之人,营垒有战阵之人,皆人才也。欲求富强先在得人,谓非当今之急务哉? (《申报》1889年10月13日) 点评:地大物博、物产丰盈、人口众多、美丽富饶的中国,之所以屡遭列强欺凌,日陷于贫弱之境域,在作者看来,关键原因在于人才建设出了问题。首先是学不能致用,其次是士风败坏。这两者又是互相联系的,正如作者所言:朝廷以时文诗赋取士,这些贴括饾饤之学,都是读书人为了跻身官场的“敲门砖”,人皆知道其为无用之物;他们不得不为之耗费精力,是因为朝廷将之作为选才之途。以毫无实际意义的“无补之学”为内容的科举考试,使“人才汨没于时文中”,消磨了国人无量的心力与才智,可谓巨大的人才与智慧内伤。 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各类官员,所习非所用,所用非所长,不仅科技水平不高,而且行政能力极低,不得不将有关政事委托胥吏操作。因为所学与所务皆虚,士人的良心与道德无法受到激励,士气与官风每况愈下,严重影响到中国的科技发展与行政质量,凡此二者又莫不极大地制约了中国“自强”运动的绩效。 所以作者认为,“人才不振”是中国积弱积贫的关键原因。那么振兴人才之道何在?文中指出,其法“必自上始”。即朝廷通过提倡奖励,对士林导以实学,责以实效,俾官风端正,士气振作,人才兴盛,庶几既有“治法”更有“治人”,斯乃国家富强之先务。 (作者系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