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咸丰朝的历史悖论》,已述清咸丰帝得位很幸运,在位却很倒霉,做皇帝近“一纪”(十二年),内乱外患交迫,几无宁日。当然这是“后知后觉”的史家,对于这位早逝的满洲入关后的七世大君的统治岁月的追述,所谓“后见之明”。那么,这位死谥“显皇帝”(显者,光明也)的咸丰帝,生前了然自己的处境吗?可说又明了又不明了。 咸丰帝生于道光十一年(1831),与异母弟、后封恭亲王的皇六子奕?同龄。咸丰十岁丧母,养于奕?生母静贵妃,因而两少年一度情同手足,同读书同习武。但奕?天资聪明,智勇均出四阿哥之上。而道光帝为二子所择师傅,却又品格大异。咸丰之师杜受田,是典型的假道学,唯教其徒怎样假装仁慈,以讨年老的父皇欢心。奕?之师卓秉恬,却是著名的能吏,历兵户吏工诸部尚书而兼任顺天府尹即首都市长十八年,在九卿会议素有好辩名声,教徒儿也重通中外实情并敢于直言。不想道光帝晚年密选储君,对四、六两阿哥进行道德测验,选中的正是智商政艺都远逊其弟的咸丰帝,唯一理由就是四阿哥的表现既孝且慈,而六阿哥勇武又敢言,反被裁定非帝者表现。 于是咸丰帝登大宝了,实龄才十九岁,不消“国家大政及进退大臣”必向帝师资询。不能说杜受田没干过好事。咸丰帝起用林则徐、向荣,以镇压广西叛乱,都出自他的推荐。但此人在咸丰元年(1851)就死了,很难说咸丰帝摆脱了这个帝师的啰嗦,是幸呢,还是不幸?总之此后咸丰帝可以专心对付其弟恭亲王,显例就是咸丰五年(1855),皇帝的养母即恭亲王的生母死了,皇帝却下诏痛斥其弟“礼仪疏略”,意谓不孝,罢免其弟恭亲王的军机大臣及宗正令、镶黄旗都统等实职,显然意在去除皇位的可能觊觎者。 也许天从人愿吧,咸丰帝将其弟恭亲王逐出政府的次年,他昔日“选秀女”,而得的一名宫女,因偶然召幸而怀孕,给皇帝诞育一子。唯恐绝嗣的皇帝大喜,连晋皇子生母由嫔而妃,乃至皇贵妃。然而咸丰帝自幼读史,显然对师傅所讲汉晋北朝的立储印象很深。他称帝第七年,才得一子,然后众多妃嫔无一生男,怎不使她担忧身后皇子之母会成为自两汉至北魏的那些女主?但他到底是孱头,虽已觉察独子生母那拉氏野心勃勃,却不敢效法汉武帝或北魏先帝立子杀母,仅在临终前给皇后一道密谕,说是身后如发现嗣君之母骄纵不法,便可将她处死。但皇帝既不能执法于生前,却要皇后行遗诏于身后,岂非言必不行吗? 既然连自己的妻妾也管不了,那么这位皇帝还能“治国平天下”吗?咸丰朝统治中国十一年半,对中国面临的内乱外患,尤其是欧洲列强侵略已亟的外患,束手无策,可想而知。 然而这个皇帝生于清英鸦片战争前九年,六岁接受师傅杜受田的卫道教育,至十九岁,已被灌输于满脑袋的官方朱子学成见,“尊君卑臣”、“用夏变夷”、三纲五常之类。当然脑中也充斥着唯恐“西夷”改变满清祖制的忧患意识。他即位后,对于已经占领南国的太平军造反,似乎不那么紧张,由遣官军镇压到许可湘淮士绅组团练打内战,都显示某种自信感。但他面对西方列强入侵的危机,自始便惊慌失措,尤其害怕英法俄美等国遣使驻北京的要求。从道光三十年闹到咸丰十年,这个皇帝给沿海诸省督抚,发布了无数谕旨,焦点即在制止西方列强入京修约或设馆。由此反而促使在欧洲敌对的英法与沙俄,面对满清拒绝其使节入京,结成了“统一战线”。因而咸丰十年(1860)的英法联军侵占北京的战争,或称清英第二次鸦片战争,就变得必不可免。 拙著《从乾隆到嘉庆》、《道光帝和他的首相》(均见拙著《音调未定的传统》,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已对晚清初中叶的这个时段的思想文化史,有过考察,此不赘。 晚清由嘉道至同光那近百年,中西关系已处于非战不可的过程。咸丰朝正处在这个过程的转折点。他的朝廷如何对付显然需要再研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