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見嬭加編鐘銘文補說 小新 隨州棗樹林曾侯墓M169出土的嬭加編鐘銘文相當重要,自出土以來就備受學界關注。在最新一期《江漢考古》中,發掘整理小組披露了編鐘銘文的高清圖片並附加了摹本和釋文(以下簡稱《初讀》)。[1]學者也開始陸續參與研究。[2]仔細研讀,發現銘文中部分字詞的釋讀還有續加討論的餘地,故撰此小文稍作補釋,以就正於方家。 先將銘文及其韻腳釋寫標註如下: 隹(唯)王正月初吉乙亥〖之部〗,曰:白(伯)(括)受命,帥禹之(緒),有此南洍〖之部〗。余文王之孫=(子孫),穆之元子〖之部〗,之〈/出〉邦于曾〖蒸部〗。余非敢乍(詐)聭(詭/僞),楚既為(忒),(吾)逑(仇)匹之〖之部〗。(畢)臧(莊)我(猷),大命毋改〖之部〗。 余㝃(?)乃子加嬭曰:鳴呼!(龏)公(早)陟〖職部〗,余(保)其疆啚(鄙)〖之部〗,行相曾邦〖陽部〗,台(以)長辝夏〖魚部〗,余典冊厥德殹,民之氐(柢)巨(/王)〖魚部/陽部〗,攸=(悠悠)=(鏘鏘)〖陽部〗,余[為婦]為夫〖魚部〗, 余(滅-蠠)(沒-勉)下屖(遲),(恭)畏(儔)公及我大夫〖魚部〗,龖=(沓沓)豫(與/預)政,作辝邦家〖魚部〗。 余擇辝吉金玄繆黃鎛〖鐸部〗,用自作宗彞龢鐘,以樂好賓嘉客〖鐸部〗,父兄及我大夫〖魚部〗,用孝用享〖陽部〗,受福無疆〖陽部〗,羼其兮龢,休淑孔(煌)〖陽部〗。大夫庶士,妻=(齊齊)趩[=](趩趩)〖職部〗,(酬)獻(歌)舞,匽(宴)喜(饎)飲食〖職部〗,易(賜)我霝冬(終)黃耉,用受(胡/介)福〖職部〗,其萬年毋改〖之部〗,至於孫子,石(庶)保用之〖之部〗。 銘文通篇押韻,韻腳的確定對斷句和文義理解頗為關鍵。《初讀》指出: 整篇銘文包括三個段落。開篇用“曰”字領起的這段銘文,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講述了伯括受封南洍之地,“文王之孫、穆之元子”到曾地就封,與楚為匹的歷史。接下來用“加嬭曰”領起的一段銘文以加嬭自述的口吻講述其丈夫“龔公”早逝,作為曾侯夫人加嬭勇於挑起國君的重擔,治理曾國、保有國土的一段歷史,其行為可與武丁時代的婦好媲美。最後一段是編鐘銘文常見的宴飲以樂嘉賓的套話。 其對文意的把握大致可從,上揭釋文也是按此大意分為三段。 余非敢乍聭。“乍聭”《初讀》讀“怍恥”,認為“作(怍)”和“聭(恥)”同義連用,均指羞慚。按,讀“怍恥”於文氣似不允恰,不如讀為“詐詭”或“詐僞”,皆指欺詐作假,也就是有違於“大命”,與上文之“受命”,下文之“大命毋改”暗合。所謂“大命”大概是指曾侯與編鐘(《銘續》1029-1030)中提到的“君庇淮夷,臨有江夏”。“楚既為,吾仇匹之”,“”《初讀》讀“忒”可從,此句是影射春秋時吳師伐楚,曾侯救楚於危亡並最終平定楚邦這件事,內容與曾侯與編鐘所載也能對應。 臧我。《初讀》認為“”是“密”字,訓寧靜、安定,“臧”訓成功,“(猷)”指謀略,此解文意難通。按“”从必聲無疑,疑可讀為“畢”,“臧”金文常用為“莊”,“(猷)”指謀猷近是,不妨訓“道”。《詩·小雅·巧言》:“秩秩大猷,聖人莫之。”鄭玄箋:“猷,道也。大道,治國之禮法。”“畢莊”即畢恭畢敬,莊嚴肅穆,猶金文之習語“畢恭畏忌”,與曾侯與編鐘“壯武畏忌”也意思相當。“畢莊我猷”大意是恭敬莊嚴地秉持我治國的法則規劃,所以後文續接“大命毋改”。此表達也可與晉姜鼎(《集成》02826)之“宣邲我猷”合觀。 余㝃(?)乃子加嬭。《初讀》原釋文作“余小子加嬭”,按所謂“”“小”銘文分別作: 字形皆與所釋不類。按首字可以明確从免从子,但左上筆畫似有殘勒,不易辨識,疑是“㝃”字異體,次字是“乃”。“余㝃乃子加嬭”應該是“余”“㝃乃子”“加嬭”連用之同位語,“㝃”即分娩產子,疑“㝃乃子”是說生你孩子的人,仍指代嬭加。 龏公早陟,余其疆鄙。“”《初讀》指出是《說文》“”字,提到該字在第二組編鐘中有異文寫作“保”,認為“”當讀“覆”,表示庇護、保護之義。按“”是“腹”字,最早在殷墟甲骨文中已經出現,字所从“勹”是由“腹”的表意初文變來,謝明文先生認為在早期文字中還能在“飽”的異體中作義兼聲的偏旁。[3]“保”“包”音近可通,[4]今又見“”“保”異文互作,可為謝說資證。既然“”“保”能通,“”讀“保”比讀“覆”語義更直接。 攸==。“攸=”《初讀》認為即“悠悠”,表長久、連綿不斷的樣子,“=”字義不詳,或與“攸攸”意近。按“攸=”釋“悠悠”可從,“”基本聲符是“羊”,“=”或可讀為“鏘鏘”,曾侯與鐘(《銘續》1034)就有“=倉=(鏘鏘)”正可供對讀。西周金文以降,將持、將領、將帥之“將”可記寫作从“羊”聲的“”或“”,[5]知“”讀“鏘”古音自無疑問。由此繼而觀察“悠悠”與“”。董珊先生認為“”从㐁聲,“”讀為“肅肅”,“肅肅”也見於戎生編鐘。[6]若此說不誤,則“㐁”須有“宿”音或視作“(宿)”字之省方有可能,目前尚難蹙定。但鑒於“攸”聲字也可通“肅”聲字,[7]不排除“悠悠” “肅肅”和“”實表一詞或是關係極為密切的親屬詞。 余下屖。《初讀》釋作“余(減)顯(?)下辟”,其中“”“顯”“辟”皆誤釋,諸字銘文分別作: 當為“滅”“(沒)”“屖”。“滅沒”可讀“蠠沒”,猶奮勉,黽勉。“黽勉”之“勉”,阜陽漢簡《詩·邶風》和《爾雅》皆作“沒”。“下屖”疑即楚大師登編鐘銘文中“偯偯叚遲”之“叚遲”。“下”“叚”均為牙喉音開口魚部字,古音極近。李守奎先生認為“叚遲”就是楚系鐘銘中常見的“遲”,讀“舒遲”,如王孫誥鐘“溫恭胡遲”,“叚遲”“胡遲”是一個詞,最初用來形容鐘聲之美,後來漸變為德行之美。[8]今按文獻中“下”聲字“芐”和“古”聲字“苦”可通,[9]亦可為之佐證。 龖=豫政。《初讀》以為“龖龖”詞義不明,又訓“豫”為喜悅、歡快,引蔡侯申鐘“豫政”為證,尾注又引何琳儀先生讀“豫”為“施”,認為“施政”亦可通。[10]按“龖龖”可讀“沓沓”,《漢書·禮樂志》:“神之行,旌容容,騎沓沓,般縱縱。”顏師古注:“沓沓,疾行也。”“豫政”可讀“與政”或“預政”,即參與政事,“沓沓與政”猶言勤政。 余擇辝吉金玄繆黃鎛。《初讀》原释文漏释“金”字。 用孝用享。《初讀》誤“孝”為“考”,今正。 休淑孔煌。“煌”銘文作“”,乃“皇”字上加注“”的雙聲符字。 大夫庶士,妻=趩=,獻舞,宴饎飲食。《初讀》释文作“大夫庶士,齋翼酬獻歌舞,匽(宴)喜(饎)飲食。”按“齋”銘文作: 實為“(妻)”字,且右下有重文符號,摹本及釋文均漏摹漏釋。所謂“翼”字鐘銘作: 是“趩”字。今據韻腳可推斷“趩”與“妻=”當連讀,上下呈四字連文,疑“趩”右下原本也當有重文符號。“妻妻”可讀“齊齊”。《禮記·玉藻》:“凡行,容惕惕;廟中,齊齊。”鄭玄注:“恭愨貌也。”孔穎達疏:“齊齊,自收持嚴正貌也。”《禮記·祭義》:“卿大夫相君,命婦相夫人,齊齊乎其敬也。”陳澔集說:“齊齊,整肅之貌。”“齊齊趩趩”即金文常見之“桓桓趩趩”(戎生鐘)、穆穆趩趩(逨盤)、畏忌趩趩(王孫誥鐘;王子午鼎;王孫遺者鐘)等等,都是形容祭祀宴享時行為步伐整肅恭敬之態。“酬獻歌舞”之“酬”和“歌”分別作: (清華六《子儀》5、6) 可隸定作“”和“”。“”是“酬”的異體。“(歌)”从“皮”不知何据,疑與清華簡《子儀》“(歌)”字有關。 用受福。,《初讀》釋“寶”不確,字作 當隸作“”,从害聲,讀“胡”“介”皆可,“胡福”“介福”均常見。 2019年8月8日 8月9日改 [1] 郭長江、李曉楊、凡國棟、陳虎:《嬭加編鐘銘文的初步釋讀》,《江漢考古》2019年第3期。 [2] 陳民鎮:《嬭加編鐘銘文賸義》、《嬭加編鐘銘“帥禹之堵”解》、《說見於嬭加編鐘等銅器的一個代詞》,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網站,2019年8月7日。 [3] 謝明文:《說“腹”、“飽”》,《商周文字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47-54頁,原載《甲骨文與殷商史》新五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 [4] 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97-98頁。 [5] 黃德寬:《說》,載氏著:《開啟中華文明的管鑰——漢字的釋讀與探索》,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62頁,原載《古文字研究》第二十四輯,中華書局2002年。 [6] 董珊:《隨州文峰塔M1出土三種曾侯與編鐘銘文考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4年10月4日。 [7] 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第193頁。 [8] 李守奎:《楚大師鄧辥慎編鐘與楚太師鄧子辥慎編鐘補釋》,載《古文字與古史考》,中西書局2015年,第235-236頁,原載《出土文獻》第五輯,中西書局2014年。 [9] 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第402頁。 [10] 何琳儀:《古璽雜識》,《古文字研究》第十九輯,中華書局1992年。 点击下载附件: 2017小新:新見嬭加編鐘銘文補說.docx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