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从“白话文学”到“民间文学”:民间文学作为外来词 “‘民间文学’作为汉语学术概念,是从英文folklore(直译作‘民的知识’,也可以意译为‘民俗’‘民情’)移译过来的。”从时间节点来看,学科意义上的中国民间文学是以1918年北大征集歌谣为开端,这已成学界共识。民间文学作为一外来词,最初是用来对接白话文学的,始见于梅光迪1916年3月19日与胡适的通信。从胡适的叙述中,很清晰地看到梅光迪所引入的民间文学概念直接对应于胡适发动的文学革命即白话文学运动。 但在当时,报刊杂志上还少有民间文学的提法,多是以中国传统的各种文类称之,诸如歌谣、民歌、儿歌、神话、故事、童话等,如:蒋观云的《神话历史养成之人物》(1903年)、周作人的《童话研究》(1913年9月)、《儿童的文学》、《童话略论》(1913年11月)、《中国民歌的价值》(1919年)、刘半农的《中国之下等小说》(1918年)等。 20年代初期,白话文学、民间文学、国语文学和平民文学等概念常常是交叉使用,如胡适的《国语文学史》(1921年11月至1922年1月编)、《白话文学史》(1927年夏至1928年6月)及相关论文中均是如此。在《国语文学史》第二章《汉朝的平民文学》中,胡适将田野的文学、平民的文学、白话文学与民间文学并举,称赞白话文学中的《陌上桑》是“汉朝民间文学中的佳作”,《孔雀东南飞》是“汉朝民间文学的最大杰作”。但随着现代学科意识的增强,明确的学科概念和研究对象及相应的理论支撑成为学科形成的基础,交错使用概念不利于学科概念的明晰化,于是,移植过来的民间文学概念和理论渐渐成为了学科的概念和理论。 民间文学随着白话文学运动的深入而渐渐浮出水面,伴随白话文学运动的风起云涌,不少报刊杂志也纷纷改用白话写作,如《妇女杂志》在1920年所有文章全部改用白话文,到了1921年1月,《妇女杂志》出现了民间文学专栏,“征集各地流行的故事、歌谣,预备作为中国民间文学的研究资料”。同时发表了胡愈之的《论民间文学》一文,民间文学在欧美早已有之,文章主要是介绍和引入西方的概念和理论,并将之与中国的类似文体相对应,“民间文学的意义,与英文的Folklore德文的Volkskunde大略相同,是指流行于民族中间的文学;像那些神话、故事、传说、山歌、船歌、儿歌等等都是”。他还提到民间文学作品具有两项特质:“第一,创作的人乃是民族全体,不是个人”,“第二,民间文学是口述的文学(OralLiterature),不是书本的文学(BookLiterature)。”胡愈之将“folklore”译为民情学,民间文学则是民情学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部分,他介绍了英国、美国、法国、德国、奥国、瑞士和意大利等国建立民情学学会的情况,提出建立中国民情学学会、民间文学研究会的想法。接着援用英国学者Thomas的分类方法对中国民间文学加以分类,把民情(俗)学的研究资料分成三类:信仰和礼制、讲谭和歌谣、艺术,进而又将民情学上最重要的部分民间文学分为三类:故事、歌曲、片段的材料,然后又对每一类进行了细分。胡愈之的《论民间文学》输入了欧美学者有关民间文学的研究成果,“成为中国现代文化史和现代文学学术史上第一篇全面系统论述民间文学及其特征的文章”。自此,民间文学的概念和理论渐为人们所熟知和运用。 《小说世界》(商务印书馆出版,1923年1月创刊)的主编胡寄尘也积极倡导民间文学,在刊物上推出《中国民间文学之一斑》(第2卷第4期)、《民间文艺书籍的调查》(第16卷第10期)等文章。1927年,中山大学《民间文艺》创刊,1928年改为《民俗》周刊。 除了报刊杂志之外,高校也开始增设民间文学课程,“除北大外,清华(朱自清)、女师大(周作人)、中央大学(程憬)、齐鲁和山大(丁山)等校,都曾开过民间文学或神话学的课程”,“全国解放后,举凡重要的大学中文系,也都开设了民间文学(或人民口头创作)课程”。20世纪50年代,民间文学甚至被正式列为高校中文系修读科目,获得了学科体系内的肯定与重视。1958年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55级集体编写了《中国民间文学史(初稿)》,从学科范畴确立了民间文学的主体地位。 民间文学作为外来词,从概念到理论,它都直接影响和形塑了中国民间文学的学科建构理路。北大征集歌谣最初本是为创作“白话诗”提供依据和模本的,目的是以此推动白话文学运动,有着鲜明的文学性和时代性特征,但后来渐渐转入到对古俗古风,即带有学术性和传统性特色的西方民俗学学科研究的轨道上来,发生了民间文学的民俗学转向。叶舒宪曾谈到西学的引入往往“没有经过本土文化的分析性调试,没有反思性的认识”,由此“造成认识上的许多误区,产生了遮蔽和压抑本土知识的副作用”。确实,西方学术的强势导致我们似乎更愿意以西方的概念和理论来裁剪自己的文化和文学现象,西化倾向甚至成为了当下学科研究和学术研究的常态,就连以研究本民族文学为特色的民间文学也未能幸免。民族间的文化与文学差异的存在显然是不争的客观事实,以同一概念和理论去定义和诠释异质的文化与文学现象,必然会有诸多的不合时宜,如胡愈之引入的“趣话”、“地名歌”等民间文学类项就不切合中国文学实际。英国作为folklore概念的故乡,尚已对其概念心存疑虑且予以抛弃,而我们对于借用过来的概念,更应保有一份清醒的认识和思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