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回忆会一直往前走,甚至越过千山万水,来到一个明媚的夏日清晨。 “那天是我小学毕业的日子,同学们都去了典礼现场,我没有去,我躺在藤椅上看一本叫《天雨花》的小说。这是一本弹词小说,全是人物对白。”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中国人民大学一级教授、清史研究所名誉所长、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主任戴逸依然对当年的情景记忆犹新,这是他一生奋斗的起点。 “我没有去典礼,因为我没有毕业。我不爱功课,只爱听故事、看戏文、看连环画,至于演义故事、武侠小说种种更是不在话下,全校只有我和另一个同学没有通过考试,毕不了业。我正看小说入迷的时候,那个同样没毕业的同学忽然跑到家里叫我,他大喊‘戴秉衡(戴逸原名),快跟我去学校,打仗了,学校同意咱们毕业了’!”说到这里,戴逸先生露出顽皮的微笑。 全面抗战爆发了,在少年心性里,他从此能毕业了,却不知道,国家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小学毕业后,由于战事的蔓延,戴逸一家搬入了上海租界。国难当头,流离失所,戴逸目睹种种风暴洗礼,开始发愤读书,从此名列前茅。只是,他仍旧偏爱文史。 中学毕业后,他考入了上海交通大学,学习铁路管理。两年后,峰回路转,因为抗日南迁的西南联合大学返回内地,在上海招生。已经念大二的戴逸反复思量,决定从头开始,报考北京大学历史系,这一考,漫漫的读史修史之路就开始了。 考入了北京大学,戴逸用了一个词“心花怒放”。因为这里有太多书了,“很多古书,我连见都未曾一见,就这样整整齐齐全都放在北大图书馆,只等我翻开。我太高兴了,一天到晚就在图书馆泡着看书。” 在北大,戴逸还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礼,在一次次学生运动中,他的心向党组织积极靠拢。在北大读了两年书之后,由于和党组织的关系,他被国民党政府通缉,要被送往特种刑事法庭。他的老师胡适听到这个消息,打电话为他保释,他收到了一张写着“保释在外,听候传讯”的通知,恢复了自由。 “跑吧,我要赶快去解放区。”他找到了在学生运动中单线联系的介绍人,从此戴秉衡改名“戴逸”,从北大穿越封锁线去了石家庄,跑到了当时的华北大学,这就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前身。从此,戴逸再也未曾离开中国人民大学。 向记者讲完了自己求学的奋斗故事,戴逸接着讲自己与清史结缘的故事。由于喜爱历史故事,他在新中国刚刚成立时就出版了一本书叫《中国抗战史演义》,这本书还是章回体的。“当时还没有人写抗战史,我的处女作就捡了个漏。”戴逸笑着告诉记者。 “这不能算是一部历史著作,只能叫通俗读物。之后,我开始了严肃的治史过程,1958年,我编写了《中国近代史稿》,成为高校的近代史教材。”戴逸说。也正因此,他受到了史学界的关注,历史学家吴晗当时正在编写《中国历史小丛书》,建议他把目光从近代史转向清史,开始修订清史的工作。 由于历史原因,这项工作走走停停,戴逸对清史的研究却从来没有停下。即使是在中国人民大学停校的几年,运动风潮四起的时候,他还写了《1689年的中俄尼布楚条约》。“当年没有人愿意研究清史,因为一说到清朝,就和民族的伤痛联系在一起。五次对外战争,每次都割地赔款,损失惨重。提到清朝,似乎就是腐败的代名词。”戴逸说,“但是,我国本来就有易代修史的传统,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清史的资料在当年同样充满变数,连原始档案都差点被毁。上百年的档案由于宫内库房的倒塌差点儿被直接送往造纸厂,“当年很少有人懂得这些文件的重要性,外国人也没有兴趣,终于在一次次浩劫中幸存了。在运往造纸厂的途中,被人以4000块大洋的价格买了下来”。 2002年,国家清史纂修工程启动。十几年来,戴逸和编纂清史的工作人员把清史分为通纪、典志、传记、史表、图录五个部分,完成了105册送审文稿共计3000余万字。 戴逸从清朝的起源讲起,“女真族的一支建州女真”,一直讲到近代史的跌宕起伏,讲到今天的新生活。他讲到了乾隆时期我国3亿人口,占世界GDP总量的三分之一。讲到了近代史“每战必败又屡败屡战”的民族精神。 “这是受欺负的历史,又是启蒙的历史、觉醒的历史、奋斗的历史。历史是由人民书写的。”戴逸说。讲到这里,采访也接近尾声了,张自忠路的平房门外,阳光正好,这故事仿佛穿越了300年的时光,有些沉甸甸的。 作者简介 姚晓丹,女,1983年生,河南周口人,光明日报教育部记者。本文原刊发于《光明日报》2019年3月25日综合新闻版,本刊修订后予以转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