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先生的第二位妻子林洙在《人物》1990年第五期发表了《碑树国土上,美留人心中——我所认识的林徽因》第一次提到了“金林恋情”: 我曾问起过梁公(即梁思成),金岳霖为林徽因终身不娶的事。梁公笑了笑说:“我们住在总布胡同的时候,老金就住在我们家后院,但另有旁门出入。可能是在1931年,我从宝坻调查回来,徽因见到我哭丧着脸说,她苦恼极了,因为她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从现在学界的研究来看,“金林恋情”应有,但时间有待考证。林洙提到了梁思成去宝坻调查为1931年,实际是1932年的6月初。因此学界不少人认为“金林恋情”最初发生的时间为1932年6月。 左一金岳霖,左二梁思成,左五林徽因 而陆红颖的《林徽因、金岳霖恋爱时、地考辨》(《新文学史料》2014年第四期)则认为“金林恋情”发生的时间不可能在1932年6月,理由是: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遇难,11月22日早晨,金岳霖与梁思成、张奚若等人赶到济南与徐遗体告别,然后去美国做访问学者一年,归国应在1932年岁末。 笔者将从《朱自清全集》(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中的“日记”有关记述来证明“金林恋情”发生的时间不在1932年6月,也指出金岳霖归国的日期不是在1932年岁末;而且,陆红颖的“1932年6月,金岳霖正在美国”这一推论是错误的。 从当时的日记来看,时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的朱自清,1931年秋天到1932年夏天在国外访学一年。他1931年8月22日从北平出发,于1931年9月8日到英国伦敦后,不久即到伦敦大学注册学习英国文学。他1932年5月14日到了法国,之后在欧洲各国游历,7月8日从意大利布林迪西上船回国,1932年7月31日回到上海,9月3日到清华大学。 这一段时间的日记先用中文后用英文写,从起程到1931年11月3日用中文,11月4日到回国之日是用英文。英文部分内容由李钢钟翻译成中文,由杨张基校正。(遗憾的是,朱自清这一段时间的日记的英文原文因为其家属的原因,至今尚未公布于世。)而从1932年2月12日这一天开始,其日记中频频出现一个姓秦的人。 这一天的日记是:“与秦君及泰勒(Taylor)小姐邂逅,她是那种所谓的摩登女郎。”而2月15日的日记写道:“凌先生和泰勒小姐谈话时太放肆了,他们谈到了怀孕和节育等问题。据陶先生说,当秦先生叫泰勒小姐莉莲时,他立即不吭声了。”日记显示,这两天的日记不仅出现了“秦君”,而且一个名叫“莉莲”的“泰勒小姐”也由此现身。笔者曾看过赵元任夫人杨步伟的自传《杂记赵家》,其中提到金岳霖的美国同居女友“Lillian Taylor”。《金岳霖的回忆和回忆金岳霖》(刘培育编,四川教育出版社2000版)一书附录的“金岳霖年表”中称其为“秦丽莲”。按威妥玛式拼音法,现在的“金(Jin)”当时拼成“Chin(秦)”,因此可以推论这位“秦君”实际上是“金君”,也就是金岳霖了。 而其后,朱自清在英国的日记中还有10条出现了金岳霖。在英国期间的5月7日,金岳霖还和朱自清访问了剑桥大学的国王学院、圣约翰学院和三一学院。两人荡舟在剑河(也就是徐志摩在其名篇《再别康桥》中提到的“康河”)上时,金岳霖还教朱自清划船。1922年,金岳霖曾在剑桥大学从事研究工作,此次是故地重游。 而在英国期间,朱自清似乎也见证了金岳霖和其美国女友秦丽莲的最终分手。 他4月3日的日记记载:“V.L.秦午后来访,他想为泰勒(Taylor)回纽约向我借二十英镑,我答应了。”4月4日的日记记载:“把泰勒要借的钱给了她。泰勒小姐启口还要向我借十五英镑,她说如钱端升能从北京借钱给她,她将于五月中旬把钱还我。她给他拍去电报,但星期四前得不到回答。如借钱事落空,她就不得不改变计划,也就不需要钱了。她说她已养成中国人的习惯,花钱不注意,而她姐姐则从不向人借钱,在美国胡乱花钱被认为是一种犯罪行为。” “V.L. 秦”似乎是“Y.L. 秦”,对应“金岳霖”三个字的第一个大写字母。笔者曾在亚马逊网站和谷歌电子书库中查到已出版的金岳霖的博士论文The Political Theory of Thomas Hill Green(《T.H. 格林的政治学说》),署名为“Y.L. Chin”。秦丽莲要回美国纽约,金岳霖为此向朱自清借了20英镑。但第二天,秦丽莲又再借15英镑,总计就35英镑了。而朱自清1932年2月一个月的房租才两镑五先令,因此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在朱自清其后的日记中,这位“泰勒小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是不是这就是她和金岳霖两人最终分手的节点也未可知。 1932年5月13日,朱自清和金岳霖两人结伴从英国伦敦去了法国巴黎,两人曾一起走访巴黎的卢浮宫和杜勒伊利宫。6月5日朱自清离开巴黎去比利时的布鲁塞尔,金岳霖还到车站送别,两人就此分手。其后,朱自清访问了比利时、荷兰、德国、瑞士、意大利。同年7月8日,他在意大利的布林迪西港登上康蒂·罗莎号邮船,启程回国,直到7月31日回到上海,花了23天的时间。 他在这天的日记写道:“到上海。遇王礼锡、楚玉、胡秋原、秦、强、卢。”如果此“秦”是指“金岳霖”,那么就是后者比他更早回国了。 再回到1932年6月这个“金林恋情”发生的节点,为什么不可能发生在这个时候呢?从欧洲回国要花20几天的时间,即使6月金岳霖和朱自清分手后立即坐船回国,到时也是6月底7月初了。 接下来再论证金岳霖不可能是1932年底从美国回国的。我们来看朱自清的日记。1932年9月3日,他回到了清华大学。第二天日记记载:“午饭在金家。”从1932年8月1日起到1934年7月19日,他的日记都用中文书写。如果说7月31日中的“秦”不能确定是金岳霖,9月3日的“金”应该就是他了。 还有更能证明金岳霖此时已经回国的证据。朱自清9月14日记载:“昨接校中来信,嘱今日演说,惶悚之至。今日说三点:一提倡英货,二西人对中国人之态度,三纯粹艺术论,勉强敷衍而已。” 而同一天,还是清华大学外国语文学系三年级学生的季羡林,在其《清华园日记》(辽宁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写道:“十时举行典礼,首由梅校长致辞,继有Winter、朱自清、郭彬(斌)和、萧公权、金岳霖、顾毓琇、燕树棠、(余肇池)等之演说。” 朱自清说了什么呢,季羡林的记载是:“朱自清也说到经济恐慌,欧洲人简直不知有中国,总以为你是日本人,说了是中国人以后,脸上便立刻露出不可形容的神气,真难过。又说到欧洲艺术,说:现在欧洲艺术倾向形式方面,比如图画,不管所表示的意思是什么,只看颜色配合的调和与否。” 两相比较,季羡林没有记录的是朱自清说的第一点“提倡英货”。而金岳霖说了些什么呢,季羡林的记载是:“金岳霖最好。他说他在巴黎看了一剧,描写一病人(象征各国国民),有许多医生围着他看,有的说是心病,有的(说是)肺病,有的主张左倾,有的(主张)右倾,纷纭莫衷一是。这表示各种学说都是看到现在世界危机而想起的一种救济办法,但也终没办法。他又说在动物园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而猴子偏最小气,最不安静。人偏与猴子有关系,语意含蓄。结论是人类不亡,是无天理。他一看就是个怪物。”从金岳霖的言论,季羡林的判断是“金岳霖最好”,“他一看就是个怪物”。哲学家的思维总是不同凡响吧。从金岳霖在1932年9月14日开学典礼上发表过演讲来看,他肯定不是1932年底回的国,而是同年9月之前甚至7月底之前就回国了。 总之,通过朱自清的有关记载,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陆红颖在《林徽因、金岳霖恋爱时、地考辨》一文中提到的金岳霖“从美归国也应在1932年岁末,1932年6月,金岳霖正在美国,不可能与林徽因在北总布胡同相恋”结论中,“金林恋情”不可能发生在1932年6月这一论断是对的,但是1932年6月也不可能在美国,更不可能是1932年岁末从美国回国。 (作者单位:北京印刷学院新闻出版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