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藏西漢竹書《蒼頡篇》七七號殘簡試補 (首发) 王先虎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摘要]筆者在北大簡《蒼頡篇》整理者隸定的基礎上對該簡“百廿八”上五字進行試補,通過殘字部分及《蒼頡篇》句式慣例,匯總文獻對比,認為七七號殘簡簡文文應為“……耎,窘窮嬻 ![]() ![]() ![]() ![]() [關鍵詞]《蒼頡篇》 殘字補缺 “窮” “ ![]() ![]() ![]() 一、七七號殘簡試補 北大《蒼頡篇》有完整字一千三百一十七字,殘字二十,合計一千三百三十七字。[1]自其公佈以來,學界對其討論頗多,各方面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其中在殘字考證方面也有不少成果,如: 張存良先生將簡20“摻㧊羭□”之末字補為“羖”[2]秦樺林將簡15“ ![]() 但是,北大簡《蒼頡篇》七七號簡殘缺嚴重,學界對這枚簡探討不多,該篇整理者僅對其中部分殘字做了隸定。下面筆者將在整理者隸定的基礎上對該簡“百廿八”上五字進行試補,草鄙初創,還乞方家指教。 現先將整理者釋文錄出如下: …… ![]() ![]() ![]() (一) 耎字小考 筆者認為 ![]() ![]() 北大簡《老子》下篇:“耎弱勝強”,整理者註云:“耎同軟,帛乙及多數傳世本作‘柔’,二字為同義換用。”[6]《說文》:“耎,稍前大也。从大,而聲,讀若畏偄。”“偄,弱也。”段玉裁注曰:“耎从人,亦或从心。…...古假借耎為偄。《考工記》:‘馬不契耎。’鄭云:‘耎,讀為畏偄之偄。’” “耎”有退卻、怯懦、柔軟義,傳世文獻習見。《史記》卷二七《天官書》:“其已出三日而復,有微入,入三日乃復盛出,是謂耎。”裴駰《集解》引晋灼曰:“耎,退之不進。”《漢書·司馬遷傳》第三十二:“僕雖怯耎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顏師古註曰:“耎,柔弱也。”“數以柔耎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顏師古註曰:“耎,柔也。”《漢書》卷七十七《蓋諸葛劉鄭孫毌將何傳》第四十七:“人有懼心,精銳銷耎,莫敢盡節正言。”蘇林曰:“耎,弱也。” “耎”也常現于秦漢簡帛書中,如:
睡虎地秦簡中“耎”通“濡”,睡虎地秦簡《封診式》57:“某頭左角刃痏一所,北(背)二所……相耎……”整理者云:“讀為濡,《廣雅·釋詁二》:‘潰也。’”[7]龍崗秦簡中耎通“壖”,龍崗秦簡27:“諸禁苑為偄。”整理者云:“耎,胡平生釋出,云通‘堧’,亦作‘ ![]() 以上為“耎”字在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中的基本字義和通假關係,由於《蒼頡篇》七七號簡殘損嚴重,“耎”上諸字暫不可知,故雖補缺後可基本確定是“耎”字,但其在《蒼頡篇》中具體為何意或應讀為何字尚不能確定。 (二)“窘窮”二字試補及由試補引發的問題討論 《蒼頡篇》四字一句,每句句式或為“羅列式”,或為“陳述式”[12],依此文例及殘字部分分析,疑“百廿八”上四字應為“窘窮嬻 ![]() 馬王堆《經法》和《十六經》兩篇帛書的“抄寫年代可能在文帝時期,即公元前一七九至一六九年間。”[13]《繫辭》與《二三子問》兩篇帛書“蓋寫於漢文帝初年,約當公元前180——前170年。”[14]而“北大藏漢簡《蒼頡篇》抄寫年代……估計約在比雙谷堆簡晚五六十年的公元前一百年左右,即漢武帝后期。”[15]如此,則幾篇出土文獻的抄寫年代大致相去不遠,且諸篇書寫風格及用字特征也相對接近,故具有較強的可對比性。 “窘”字見於長沙馬王堆帛書,作 ![]() ![]() ![]() ![]() ![]() 另外,在其他的戰國簡與秦漢簡中“窮”字也較為常見,現列表如下:
從表中我們可以看出,“窮”字寫法在戰國楚簡中較為隨意,並沒有固定从穴或从宀。在秦簡中則非常統一,从宀而不从穴,至漢簡中又分化為从穴和从宀兩種寫法。 上述各地所出簡帛中“窮”字除戰國簡有省形符“邑”或將从邑替換从臣的特殊寫法外,其他各地的秦漢間中“窮”字均有形符“邑”。[16]北大简《蒼頡篇》中“窮”字雖左半部分殘損嚴重,但其从宀从邑的基本結構仍然清晰,另外《蒼頡篇》中也有許多从邑之字,現挑選幾字羅列於此,以供與上述所列“窮”字合併參校: ![]() ![]() ![]() ![]() ![]() “宭”字戰國簡中未見,[17]周臺秦簡、馬王堆帛書、張家山漢簡中有“ ![]() ![]() ![]() ![]() 相關簡文分別作:周家臺秦簡《日書》223:“急相 ![]() ![]() ![]() 兩篇簡文的整理者均以“ ![]() ![]() ![]() ![]() ![]() ![]() ![]() ![]() 從上文筆者整理的“窮”字寫法的表格上我們可以看出,秦漢時期“窮”字皆从邑,而“ ![]() ![]() ![]() ![]() ![]() ![]() 但是,僅就上述條件仍不足以將“窮”、“ ![]() ![]() ![]() ![]() 除馬王堆帛書中有“宭”字外,銀雀山漢簡中也有“宭”字出現,寫作 ![]() ![]() ![]() ![]() “窘窮”在傳世文獻中作“窮窘”,如 “故士窮窘而得委命”[23],“惟大王救其窮窘”,[24]“吏逐捕窮窘”[25],“商旅窮窘,號泣市道”[26]。 《說文》:“窘,迫也。”“窮,極也。”又窘、窮一聲之轉, 也可互訓,如《後漢書》卷八十七《西羌傳》第七十七:“林辭窘,乃偽對曰……”李賢註:“窘,窮也。”《古微堂四書》卷五《曾子發問篇(上)》第六:“窮,窘困也。”再有,《詩經·小雅·正月》:“又窘陰雨。”《毛傳》曰:“窘,困也。”《論語·堯曰》:“四海困窮。”何晏《集解》引苞氏曰:“困,極也。”《韓非子·存韓》:“以極走則發矣。”王先慎《集解》引俞樾説訓極為困。《漢書·匈奴傳(上)》“罷極苦之。”顏師古註曰:“極,困也。”窘,困也。困,極也。故窘亦可訓極。 (三) ![]() ![]() 北大简《蒼頡篇》中阜部多作 ![]() ![]() ![]() ![]() ![]() ![]() ![]() 《周馴》202—203:“女(汝)已為城,而無有壞(懷)德,則城必有 ![]() ![]() ![]() 北大簡《周馴》整理者云:“‘ ![]() 《說文》無“ ![]() ![]() ![]() ![]() ![]() ![]() 《逸周書·大戒》:“庸止生郄。”朱右曾《集訓校釋》:“郄,間隙。”《素問·刺腰痛篇》:“刺郄中出血。”張志聰《集註》:“郄,隙也。”《呂氏春秋·當染》:“晉文公染於咎犯郄偃。”畢沅《新校正》:“郄乃郤之俗字。”《左傳·成公十四年》:“三郤:郤犨,郤錡,郤至。”李富文《異文釋》:“《呂覽》《驕恣》並作‘郄’。”《晉書音義·帝紀第六》:“郤,本或作郄,俗。” 由此,則 ![]() “郤”亦可訓“極”。《戰國策·趙策四》:“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郤也。”《說文》:“郤,晉大夫叔虎邑也。”“ ![]() ![]() ![]() ![]() ![]() ![]() ![]() ![]() ![]() ![]() ![]() ![]() ![]() 依上文窘、窮二字字義並結合《蒼頡篇》句式慣例來看,七七號簡之“郤”字以訓“極”為妥。 除 ![]() ![]() 北大簡《蒼頡篇》70號簡“罪蠱訟 ![]() ![]() “卻”字秦漢漢簡中多與“退卻”相關,如:嶽麓秦簡1006:“以後卻當更論之。”里耶秦簡8—157b:“遷陵丞昌卻之啟陵。”馬王堆帛書《稱》15下:“內亂不至,外客乃卻。”馬王堆漢簡《十問》11:“可以卻老復壯。”隨州孔家坡漢簡《日書》99:“正東卻逐。”張家山漢簡《蓋廬》15:“凡戰之道,何如順……何如而卻。”張家山漢簡《引書》82:“卻步三百而休” 或通“郤”、“隙”,如: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197:“正西郄逐。”[30]馬王堆帛書《春秋事話》82:“故££於百姓,上下無卻,然后(後)可以濟。” 從整理結果來看,暫時缺乏將“訟卻”讀為“訟獄”的證據,或仍應以《蒼頡篇》整理者所釋為準。 (四)“ ![]() “窮”下一字,北大簡整理者將殘字部分隸定作“賣”,細審之無誤。此字應从賣聲,但當下尚缺乏強證以確定其具體為何字,筆者根據“ ![]() 二、結語 《蒼頡篇》“是將字義相近、相類(少數亦相反)或相互聯繫的字詞組合在一起”,“意在強調相互組合在一句中的各個字詞的含義之內在聯繫”的“羅列式”句式。[31]窘、窮、 ![]() ![]() 北大藏漢簡《蒼頡篇》“在不同時段行用的此書的不同文本正反應了當時通行的標準字形。”[32]《蒼頡篇》作為秦漢兩代都在使用的字書,它在體現文本用字具有時代差異性的同時,也體現著文字發展的穩定性和連續性。另外,從上文筆者已經提到的窮字寫法上的發展變化方面來看,或許我們可以從中管窺秦朝“書同文”政策的實際影響,以及“漢承秦製”在文字方面的表現,而在漢代出土文献中窮字从穴或从宀併現的寫法中,或許我們也可以看到楚國文字的活力在一個新的時代的延續。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對於出土文獻中某字的破讀,應綜合排比同時期的多種材料,盡量避免個人臆測。 附錄: 北大簡整理者將“耎”上殘字隸作从“日”,細審之或不確,此字疑當从羽或从骨,但當下相關資料欠缺,尚不足證,茲錄于此,以待日後資料完備時再作進一步的考證。 [1]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壹]》,第67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09月。另,本文對古文字不作嚴格隸定,非必要時一律用通行文字代替。 [2] 張存良:《<蒼頡篇>研讀獻芹(八)——北大簡<蒼頡篇>釋文商兌(六)》,簡帛網,2015年12月24日。 [3] 秦樺林:《北大藏西漢簡<蒼頡篇>札記(二)》,簡帛網,2015年11月15日。 [4] 秦樺林:《北大藏西漢簡<蒼頡篇>札記(四)》,簡帛網,2015年11月23日。 [5] 許文献:《北大漢簡<蒼頡篇>殘字考——談簡17之“汥”字殘形》,第537——547頁,《古文字研究》2018年00期。 [6]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貳]》,第16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09月。 [7] 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壹]》,第307頁,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12月。 [8] 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貳]》,第29頁,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12月。 [9] 朱漢民,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叁]》,第242頁,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06月。 [10] 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陸]》,第149頁,中華書局2014年06月。 [11] 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主編:《銀雀山漢墓竹簡[贰]》,第153頁,文物出版社2010年01月。 [12] 朱鳳瀚:《北大藏漢簡<蒼頡篇>的新啟示》,《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壹]》,第17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09月。 [13] 參看《經法》說明,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肆]》,第125頁,中華書局2014年06月。 [14] 參看《周易經傳》說明,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叁]》,第3——4頁,中華書局2014年06月。 [15] 參看朱鳳瀚:《北大藏漢簡<蒼頡篇>的新啟示》,《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壹]》,第176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09月。 [16] 曹錦炎先生對此句給出了一些指導意見,他指出:“實則‘竆(窮)’从‘吕’非‘邑’,而當爲‘雝’字古文,如‘宮’之所从。楚簡中‘窮’也有从‘邑’旁者,如包山楚简132。从‘邑’旁之‘窮’,或爲‘窮’字異體,或‘邑’旁爲‘吕(雝)’之訛變。” [17] 《說文》中也有字寫作“宭”,但與我們文中的“宭”字意義不合,應該是同形字。 [18] 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叁]》,第34頁,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12月。 [19] 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肆]》,第14頁,中華書局2014年06月。 [20] 參看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主編:《馬王堆漢墓帛書[壹]》,第3頁,文物出版社。 [21] 郭永秉:《古文字與古文獻論集》,第239——24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06月。 [22] 高明:《帛書老子校註》,第41——42頁,中華書局,1996年。 [23] 《史記·列傳》之《遊俠列傳》。 [24] 《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之《勾踐十三年》。 [25] 《漢書·傳》之《趙尹韓張兩王傳》。 [26] 《後漢書·列傳》之《隗嚣公孙述列传》。 [27] 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戰國文字聲系》,第498頁,中華書局,1998年09月。另外可參看劉釗: 《古文字構形學》,第272——274頁,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01月。 [28]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壹]》,第137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09月。 [29] 王寧:《北大漢簡<蒼頡篇>讀札(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16年03月07日。 [30] 李天虹認為“郄”為“卻”字之訛。參看《秦文字編》“郤”字下編者註,見於王輝主編,楊宗兵,彭文,蔣文孝編著:《秦文字編》,第1012——1013頁,中華書局,2015年04月。 [31] 朱鳳瀚:《北大藏漢簡<蒼頡篇>的新啟示》,《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壹]》,第17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09月。 [32] 《蒼頡篇·釋文·注釋》說明,《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壹]》,第6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09月。 点击下载附件: 2097王先虎:北大藏西漢竹書《蒼頡篇》七七號殘簡試補.docx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