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国与世系 《大荒经》所记方国,注明世系者共30国,其中有现实之国,亦有想象之国,条列如下: (一)《大荒东经》5国 1.中容之国:帝俊生中容。(帝俊——中容) 2.司幽之国*:帝俊生晏龙,晏龙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帝俊——晏龙——司幽——思士、思女) 3.白民之国*:帝俊生帝鸿,帝鸿生白民。(帝俊——帝鸿——白民) 4.黑齿之国*:帝俊生黑齿。(帝俊——黑齿) 5.摇民:帝舜生戏,戏生摇民。(帝舜——戏——摇民) (二)《大荒南经》6国 1.三身之国*: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国。(帝俊——三身) 2.季禺之国:颛顼之子。(颛顼——季禺。) 3.季釐之国:帝俊生季釐。(帝俊——季釐) 4.臷民之国*:帝舜生无,降臷处,是谓巫臷民。(帝舜——无淫——巫臷民) 5.伯服之国:颛顼生伯服。(颛顼——伯服) 6.驩头之国*:鲧妻士敬,士敬子曰炎融,生驩头。(鲧——炎融——驩头) (三)《大荒西经》6国 1.淑士之国:颛顼之子。(颛顼——淑士) 2.西周之国:帝俊生后稷,稷降以百谷。稷之弟曰台蠒,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谷,始作耕。(帝俊——后稷、台蠒——叔均) 3.北狄之国: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黄帝——始均——北狄) 4.寿麻之国*:南岳娶州山女,名曰女虔。女虔生季格,季格生寿麻。(南岳——季格——寿麻) 5.三面之人*:颛顼之子。(颛顼——三面) 6.互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互人。(炎帝——灵恝——互人) (四)《大荒北经》10国 1.叔歜国:颛顼之子。(颛顼——叔歜) 2.毛民之国*:禹生均国,均国生役采,役采生修鞈,修鞈杀绰人。帝念之,潜为之国,是此毛民。(禹——均国——役采——修鞈) 3.儋耳之国*:禺号子。(禺号——儋耳) 4.无肠之国*:无继子。(无继——无肠) 5.犬戎: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黄帝——苗龙——融吾——弄明——犬戎) 6.一目国:少昊之子。(少昊——一目) 7.继无民*:无骨子。(无骨——继无) 8.中轮之国:颛顼之子。(颛顼——中轮) 9.苗民: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颛顼——驩头——苗民) 10.牛黎之国*:儋耳之子。(儋耳——牛黎) (五)《海内经》3国 1.司彘之国*: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黄帝——昌意——韩流——颛顼) 2.巴国:大皞生咸鸟,咸鸟生乘釐,乘釐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大皞——咸鸟——乘釐——后照——巴人) 3.氐羌: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龙,先龙是始生氐羌。(伯夷父——西岳——先龙——氐羌) 姓氏与世系为上古国家赖以自立的重要标志,《大荒经》记述方国而志其姓氏与世系固其宜也。《大荒经》所载方国之名,除北齐之国、西周之国、北狄之国、狄羌等外,于传世古书中多不可考;所载族姓除姬、姜、任、依、釐外,在先秦典籍中也大都无迹可求;其所载世系,其中诸帝,如黄帝、帝俊或帝舜、颛顼、炎帝、鲧、禹、大皞、少皞、伯夷等皆见于古史,但诸帝世系,稽诸《大戴礼记·帝系》《世本》和《史记·五帝本纪》等古史所载先王世系,却大相径庭。不过,《大荒经》与《大戴礼记·帝系》所载的黄帝——重黎一系的世系,却颇多契合之处,值得注意。《帝系》关于黄帝至重黎的世系记载如下: 黄帝产昌意,昌意产高阳,是为帝颛顼。 黄帝居轩辕之丘,娶于西陵氏之子,谓之嫘祖氏,产青阳及昌意。青阳降居泜水,昌意降居若水。 昌意娶于蜀山氏,蜀山氏之子谓之昌濮氏,产颛顼。 颛顼娶于滕氏,滕氏奔之子谓之女禄氏,产老童。 老童娶于竭水氏,竭水氏之子谓之高氏,产重黎及吴回。(43) 其世次为:黄帝——昌意——颛顼——老童——重黎、吴回。 《大荒经》云: 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 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长琴。 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卭下地,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据以上记载可以整理出从黄帝至重黎的世次:黄帝——昌意——韩流——颛顼——老童——重黎、祝融。两相相比,在黄帝与重黎之间,除《大荒经》比《世系》多出韩流一代外,其他世次一一吻合。如上所述,韩流与颛顼皆作猪形,可能是同一神格之分化,若合并韩流与颛顼,则《大荒经》与《帝系》所载颛顼一支的世系全同。即此可见《大荒经》中关于世系以及方国、帝王、族姓等的记载,确非空穴来风,当有真实的族群记忆和历史记忆为依据。《帝系》等篇所载帝王世系为战国秦汉之际历史重构的产物,已失其本来面目,《大荒经》中的世系可能保持了更多上古历史的真实记忆。 五、“使四鸟”与图腾 《大荒经》关于方国的记载,有一项颇耐人寻味,即“使四鸟”。《大荒经》共记载了十一个“使四鸟”之国,如《大荒东经》:“有蒍国,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大荒南经》:“有人名曰张弘,在海上捕鱼。海中有张弘之国,食鱼,使四鸟。”《大荒北经》云:“有北齐之国,姜姓,使虎、豹、熊、罴。”所使无四鸟,而有虎、豹、熊、罴,亦当一起讨论。兹将这十余个“使四鸟”之国列表如下: 表三 《大荒经》“使四鸟”之国
诸“使四鸟”之国中,蔿国、中容之国、白民之国、叔歜国四者在“使四鸟”之后又列出虎、豹、熊、罴,北齐之国仅使虎、豹、熊、罴而无四鸟,其他诸国仅云“使四鸟”,有见于此,郝懿行《笺疏》认为“四鸟”即指虎、豹、熊、罴(44),但先秦文献中无以“鸟”称兽的用法,《说文》:“鸟,长尾禽总名也。”《尔雅》中“释鸟”之部与“释兽”之部分列,可见在古人观念中,飞鸟与走兽是泾渭有别的,故郝说实误。《大荒经》作者行文措辞,章法甚严,若“四鸟”就是“虎、豹、熊、罴”,殆不必一会儿说“使四鸟”,一会儿说“使四鸟,虎、豹、熊、罴”,一会儿又说“使虎、豹、熊、罴”。“四鸟”,自然就是四只鸟。 “使四鸟”的记述高度一致,暗示其在图中的表现亦当高度形式化、符号化,“使四鸟”作为对方国的说明,与祖先、族姓等表示方国身份的标志并列,亦当为方国的标志,其在版图中的表现,当类似于青铜器上用以标识家族的徽号文字,即在方国人物旁描绘一组四只鸟以及虎、豹、熊、罴四只野兽之形。尤可注意者,“使四鸟”十一国,标明世系的有六国,其中五国皆为帝俊之后,即《大荒东经》的中容之国、司幽之国、白民之国、黑齿之国和《大荒南经》的三身之国,只有《大荒北经》的叔歜国非帝俊之后,而是颛顼之子,不过,颛顼为黄帝之后,而在《大荒经》中,黄帝与帝俊可能为同一人(神),因此,很可能这十一个“使四鸟”之国皆为帝俊之后,而这也意味着,“四鸟”为帝俊之族的标志,其作用相当于近世人类学所谓“图腾”。帝俊即帝舜,《孟子》谓帝舜为东夷之人,而《大荒经》十一个“使四鸟”之国,有六个在《大荒东经》,处于大荒版图的东方,这很容易让人想到东方鸟夷,即东方鸟夷之族。考古发现和古书记载皆证明,上古时期东夷民族有崇拜鸟并以鸟为图腾的制度,《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郯子追述少皞鸟官制度云:“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祝鸠氏司徒也,雎鸠氏司马也,鸤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为九农正,扈民无淫者也。”(45)即以各种禽鸟作为官职的标识和名称,其中,历法之官和民事之官各五位,五位历法之官,凤鸟氏为历正,总领其事,其他四位玄鸟氏、伯赵氏、青鸟氏、丹鸟氏,分管分、至、启、闭八个节气。鸟官制度可能像《尚书·尧典》所述羲和四兄弟一样,四鸟分别表示春、夏、秋、冬四时。候鸟来往本来就是古人据以记时的重要物候现象,《夏小正》《月令》即屡屡道及。《大荒经》所谓“使四鸟”,很可能就是分主四时的四种候鸟,因东夷民族以之标四时,因而成为东夷之族的族徽或图腾。 “四鸟”相并列的“虎、豹、熊、罴”,亦当是作为方国或族群身份的标识。战国秦汉典籍中常见与“虎、豹、熊、罴”类似的四兽组合,《尚书·尧典》帝舜设官分职,命益为虞官,负责管理鸟兽,并让“朱、虎、熊、罴”辅佐他;《左传·文公十八年》云:“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高辛氏即帝喾,而帝喾亦即帝俊(46),《海内经》云:“帝俊有子八人,是始为歌舞。”帝俊八子亦即高辛八子,而“柏虎、仲熊、叔豹、季熊”即为其四。四兽加四鸟,其数为八,正所谓之帝俊八子或帝喾八子之所本,“虎、豹、熊、罴”则可能是帝俊之族中四个分别以这四种野兽为图腾的氏族或职官。《周礼·春官宗伯》云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其中有“交龙为旂,通帛为旃,杂帛为物,熊虎为旗,鸟隼为言,龟蛇为旐”,皆绘有禽兽之象,每逢国之大事,师都、州里、县鄙、大夫之家族各立有其标识的旗号以合众,“皆画其象焉,官府各象其事,州里各象其名,家各象其号”,(47)表明上古时期有以鸟兽形象为族群旗号或徽志的制度。 六、食物民族志 《大荒经》记方国,除族姓和世系外,还往往言及其所食之物,如《大荒北经》谓胡不与之国“黍食”、大人之国“黍食”、叔歜国“黍食”,皆以黍为食;犬戎“肉食”、苗民“食肉”,则皆以肉为食。详见下表。 表四《大荒经》列国食物表
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48) 可见,食物与衣饰一道被视为区别中国与四方之蛮夷戎狄的重要标志:中国以农立国,故食五谷,即所谓“粒食”,而北方之狄、西方之戎则游牧为业,食肉饮血,故谓之“不粒食”之民;中国人文明开化,知化生为熟,烹饪而食,而东方之夷、南方之蛮则滨水而居,生食鱼虾,故谓之“不火食”之民。正因为以谷物为食是华夏民族的重要标志,因此古人直以“粒食之民”为华夏之代称。《论衡·艺增》称:“周时诸侯千七百九十三国,荒服、戎服、要服及四海之外不粒食之民,若穿胸、儋耳、焦侥、跂踵之辈,并合其数,不能三千。”(49)其所举“不粒食之民”若“穿胸、儋耳、焦侥、跂踵”之辈,皆为《大荒经》中之方国,然则《大荒经》记方国而言其所食之物,旨在借各国的食俗以别方国。 《大荒经》所记诸方国,大多为“食黍”或“食谷”者,这些方国见于东西南北各方,《大荒东经》有蒍国、司幽之国、白民之国、黑齿之国、玄股之国、三身之国,《大荒南经》有季禺之国、盈民之国、载民之国、蜮民之国、焦侥之国、颛顼之国,《大荒西经》有西周之国、先民之国,《大荒北经》有胡不与之国、大人之国、叔歜国、毛民之国、儋耳之国、一目之国、中轮之国,此当为《大荒经》作者心目中的中国“粒食之民”。至于食肉之国和食鱼之国,则十分罕见,食肉之国仅有《大荒北经》的犬戎和苗民两国,食鱼之国则有《大荒南经》的张弘之国(“食鱼”)、驩头之国(“食海中鱼”)和《大荒北经》的无肠之国(“食鱼”)、深目民之国(“食鱼”)、继无民(“食气、鱼”)四国,这些方国当是《大荒经》心目中“不粒食”和“不火食”的戎狄和蛮夷之国。 《大荒西经》和《海内经》所记方国大都不载其所食之物,大概是因其为居于中土的华夏之国,其族姓相同、风俗亦相通,大概都已食谷或食黍为主,在大荒版图的作者看来,为世人所习知,故不烦一一记之。 此外,《大荒东经》称中容之国“食兽、木实”,《大荒南经》称不死之国“甘木是食”,季釐之国“食兽”,甘木、木实、野兽皆为野生之物,与五谷、牛羊、鱼类普通食物不同,远离烟火气息,非百姓日常食用之物,由甘木为不死之国所食,尤可见其非凡夫俗子之食物,则中容之国、不死之国、季釐之国当为神仙之流。至于《大荒北经》的继无民“食气、鱼”,食鱼之外,复以气为食,则更是吸风饮露的姑射仙子之辈了。 《大戴礼记·易本命》云:“食水者善游能寒,食土者无心而不息,食木者多力而拂,食草者善走而愚,食桑者有丝而蛾,食肉者勇敢而捍,食谷者智惠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50)类似说法亦见于《淮南子·地形训》。食物的类型,不仅将文明与野蛮、华夏与戎狄区别开来,也将不同物种以及人类与野兽、凡俗与神明区别开来,食物链的等级决定了物种的性质,也区分了存在的等级,《大荒经》中的“方国食物志”已经透露出了此种食物等级观的端倪。 余论:想象的异域 《大荒经》记载的四十余实有方国,除西周、北狄、肃慎、北齐、犬戎、巴、氐羌、钉灵等数国之外,大部分不见于周代以降的文献记载,其中记载的十数个族姓,除姜姓、姚姓、姬姓、威姓(51)、任姓外,诸如销姓、勾姓、於姓、阿姓、盼姓、桑姓、几姓、烈姓、釐姓、依姓、昐姓、乞姓于先秦文献所载古国族姓俱不一见,《大荒经》所呈现的异姓方国林立的状况,与周代分封兄弟亲戚的宗法制度格格不入,凡此诸般,皆足以证明《大荒经》成书当在周代以前,对此,《大荒经》关于四方风、王亥的记载亦为力证。如此说来,《大荒经》关于这四十余个方国的记载,实可视为商代的“民族志”,对于研究商史和上古民族史的价值不可低估。 牧野之战,周武王灭商,尤其是成王时期,周公东征,原本居于山东地区的大量商代古国被灭,周人封建亲戚同姓,天下形势发生根本性变化,原本异姓方国林立的状况不复存在,天下成了姬姓一家之天下,以山东为中心的东方地区尽管尚存不少殷商时期的古国,但只能作为齐、鲁等大国的附庸而存在。至春秋时期,这些东方古国先后被齐、鲁、楚、宋等大国吞并,到战国时,只剩下六个强国逐鹿天下,上古时期方国林立、异族共存的局面早已成为古老的传说。随着天下一体的华夏世界呼之欲出,构建一个日益清晰、明确的将华夏与蛮夷区分开来的文化边界,将华夏与蛮夷的文化差异落实到空间秩序,也成为呼之欲出的华夏世界奠基的知识工程,正如前文提及的《礼记·王制》《周礼·夏官》所云,体现了战国秦汉之际的知识界试图将中国、蛮夷的族类和文化差异在空间秩序和地理疆界上加以落实的思想筹划。 但是,战国时期知识界还缺乏对异域地理和族群的真切了解,五经、诸子中只有关于异域的模糊印象和零碎论述,唯有《海外经》《大荒经》两书记述了四海八荒的方国人物、奇鸟异兽、神灵怪异,俨然是一部现成的异域方国志,因此深受珍视,成为战国知识界想象异域世界、构筑华夏-四裔世界观的唯一地理学依据。所以,我们看到《楚辞·天问》《逸周书·王会》《吕氏春秋·求人》《淮南子·地形训》《逸周书·王会解》等出现了关于世界图景和异域空间的系统论述,而其赖以构建异域想象的民族志素材,无不深深打上了《海外经》《大荒经》的印记,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逸周书·王会解》。《王会解》记述西周时四方诸侯和四裔方国至周朝见成王、进献方物的盛况,全文的主要内容是罗列、记述四方蛮夷所献方物,各种珍宝异物、奇禽怪兽、草木虫鱼,一一记其名而状其形,构成一派内抚诸夏、外服百蛮、万国来朝、异物并臻的冶平盛景。《王会解》呈现的“蛮夷献宝”场面,呈现的正是一个以华夏为中心、以四裔为边缘的“世界观”图景,而构成这个世界观的四裔方国和遐域异物,却大都源自《山海经》。由此可见,战国秦汉之际,随着华夏-蛮夷世界观的确立,《山海经》四极八荒的空间格局和殊方异族的民族志知识成为知识界赖以构筑世界观的空间秩序和异域想象的主要甚至是唯一的知识来源,《山海经》的民族志图式和素材对于战国秦汉之际华夏世界观之创建发挥了奠基性的作用,《山海经》“民族志”实际上成了战国秦汉之际知识界想象异域和异族并了解自己在这个世界中位置的“神话原型”:在这个广袤的大地上,中国九州位于世界的中央,大地的四方为大海环绕,四海之外是为形形色色的殊族异类、奇鸟怪兽、神灵物怪所居住和栖息的荒蛮地带,大荒之外,则是渺茫不可知的天地之际,四时变换的风就从那里吹来,日夜流转、四时轮回的日月星辰也是在那里升起和降落。 ①J.L.迈尔斯:《希罗多德与人类学》,R.R.马雷特编《牛津六讲:人类学与古典学》,何源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83-113页。 ②杨天宇:《周礼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479-480页。 ③今本《山海经》的“海经”部分包括《海外经》四篇、《海内经》四篇、《大荒经》五篇(含《海内经》一篇),其中,《海内经》四篇原本也只有一篇,为《海外经》的一篇,因为后人增补,导致该篇篇幅膨胀,故分为四篇,即今本的《海内经》四篇。说详拙著《失落的天书:山海经与古代华夏世界观》(增订版),“附录一”,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 ④刘歆:《上山海经表》,郭璞注《宋本山海经》,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影印本,第11页。 ⑤刘宗迪:《四海之内:大荒经地域考》,《文史哲》2018年第6期。 ⑥因论述之需,文中个别文字保留繁体或异体,未予简化,特此说明。本文所引《山海经》文及郭璞注,均据国学基本典籍丛刊影印郭璞注《宋本山海经》,下文不复一一标注。 ⑦《大荒东经》有两个中容之国,惟不知其是否为一国之重文,故兼存之。 ⑧经云:“有国曰颛顼,生伯服,食黍。”该文或有脱误,原当作“有国曰某某,颛顼生伯服,食黍。” ⑨《大荒西经》云:“有一臂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有人焉三面,是颛顼之子,三面一臂,三面之人不死,是谓大荒之野。”“三面一臂”之人当即指“一臂民”。 ⑩《大荒东经》“困民国”,《海外东经》作“劳民国”,“困”“劳”义通。 (11)《大荒南经》“蜮民之国”即《海外南经》“反舌国”。“蜮”通“蝈”,即蛙,蛙类的舌头舌根在外、舌尖在内,故曰“反舌”,“蜮民之国”“反舌”皆亦指蛙,见拙著《失落的天书:〈山海经〉与古代华夏世界观》(增订版),第331-333页。 (12)《大荒南经》“焦侥国”,《海外南经》作“周饶国”。“焦侥”“周饶”音通,即侏儒,身体短小之人。 (13)《大荒南经》“张弘之国”,《海外南经》作“长臂国”。“张弘”借为“长肱”,即长臂。 (14)《大荒西经》“长胫之国”,《海外西经》作“长股之国”。“长胫”“长股”皆谓长腿。 (15)《大荒西经》“有沃之国”又作“沃之野”,即《海外西经》“诸夭之野”。 (16)此《大荒北经》“大人之国”当非《海外东经》“大人国”之重,而是《海内北经》“大人之市”之重见者,《海内北经》云:“大人之市在海中。” (17)《大荒北经》的“儋耳之国”即《海外北经》中的“聂耳之国”,“儋”即“担”,《说文》“儋,何也”,意谓担荷。“儋耳”盖谓其人双耳垂肩,“聂耳”则谓以双手托其耳,皆谓其人大耳。 (18)即《海外北经》“一目国”。 (19)《大荒北经》“继无民”,《海外北经》作“无之国”,“无”,郭璞注:“音启,或作綮”。《淮南子·墬形训》引作“无继”。 (20)《大荒北经》“牛黎之国”,《海外北经》作“柔利国,……一云留利之国”。“牛黎”“柔利”音通。 (21)《月令》中的冬季之神为玄冥,与此名异而实通。 (22)刘宗迪:《失落的天书:〈山海经〉与古代华夏世界观》(增订版),第322-373页。 (23)朱彬撰,沈文倬、水渭松校点《礼记训纂》,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861页。 (24)杨天宇:《周礼译注》,第134页。 (25)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83页。 (26)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136页。 (27)郝懿行笺疏《山海经笺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309页。 (28)《大荒经》的地域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山东省地域,详见拙文《四海之内:大荒经地域考》,《文史哲》2018年第6期。 (29)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386页。 (30)不过,“西周之国”是否为大荒版图中所固有却很值得怀疑。《大荒西经》云:“有西周之国,姬姓,食谷。有人方耕,名曰叔均。帝俊生后稷,稷降以百谷。稷之弟曰台蠒,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谷,始作耕。”这段文字只有“有人方耕,名曰叔均”一句所述为图中场景,其他皆为述图者用以说明叔均其人身份,《海内经》云:“后稷是播百谷。稷之孙曰叔均,是始作牛耕。”叔均实为农耕之神,而其他古书中记载周人的世系,从来没有涉及叔均。《大荒西经》所述这一场景,当只绘有方耕的叔均形象,表示其为发明耕地技术的神,因叔均与农耕和后稷有关,而后稷为周人之祖,故述图者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场景为西周。关于此“西周之国”的历史真实性问题,非本文所侧重,故本文按其字面将之归于现实之国。 (31)何休注、徐彦疏《春秋公羊传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297页。 (32)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第256页。 (33)同上,第1007页。 (34)司马迁:《史记》,上海:上海书店,1988年,第2043页。 (35)司马迁:《史记》,第1978页。 (36)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第391页。 (37)甘肃天水市出土的战国时期放马滩地图,都邑名称即加方框,山林河流等一般地名则不加,见晏昌贵《秦简牍地理研究》,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323页。 (38)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第60-61页。 (39)韦昭注《国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559-560页。 (40)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第283页。 (41)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第136页。 (42)刘宗迪:《四海之内:大荒经地域考》,《文史哲》2018年第6期。 (43)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26-127。 (44)郝懿行笺疏《山海经笺疏》,第309页。 (45)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第1387页。 (46)参见王国维《殷卜辞所见先公先王考》,《观堂集林》卷九,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13页;郭沫若:《卜辞通纂》,北京: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259片;陈梦家:《商代的神话与巫术》,《燕京学报》1936年第20期;杨宽:《中国上古史导论》,载吕思勉、童书业编著《古史辩》第七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28页;顾颉刚:《尚书大诰译证》,《顾颉刚古史论文集》卷十,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992页。 (47)杨天宇:《周礼译注》,第392-393页。 (48)朱彬:《礼记训纂》,第191-192页。 (49)黄晖:《论衡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382-383页。 (50)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第259页。 (51)王国维《鬼方、昆夷、玁狁考》认为,“威”“畏”“鬼”皆一字之变,威姓即隗姓,隗姓为春秋时赤狄之姓。参见王国维《观堂集林》,第589页。 (责任编辑:admin) |